56 戚叢峥表白文秀

船艙內油燈如豆。船随着波濤輕輕晃動着。停下手中的活計,文秀深展了一下酸痛的腰背。又站起來活動了活動手腳。終于織成了一張漁網,雖然并不算大,也不算很結實,但是足夠能用在路上捕幾尾魚增添飯食,也是足夠了。

秋淼的針線活兒早忙完了,累得趴在一邊睡着了,她縫好的捕蝦籠放在一邊。秋淼雖然別的事不怎麽中用,女紅倒是一把好手。她縫的針腳細密,頗為結實。明天這些東西就能派上用場了,文秀想。

林家的女眷們也早已都睡着了,船艙中彌漫着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和不知道誰的輕微的鼾聲。文秀想起下白天時戚叢峥說的話,她決定去甲板上透透氣。

她把秋淼扶到床上去,又扯過一床棉絮給她蓋在身上。秋淼睡夢裏嘟囔了兩句,嘴唇微張着,露出兩顆像小兔牙般的門齒。她本來就生的美麗嬌憨,又此刻又帶着一種天真的孩子氣。文秀愛憐的給她掖好了被角。

秋淼雖然有時刁蠻任性,但是她畢竟是天真可愛的。自從來到梅家,文秀一直拿她當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照顧着,愛護着。如今梅家所有人都前途未蔔,也不知道這樣的安寧還有幾時。

文秀輕手輕腳的上了甲板,此刻河面上風平浪靜,一彎上弦月挂在天上,周圍的星辰在深藍的夜空裏像鑽石一樣明亮。迎面吹來的微風已經很寒冷了,這幾天路過的河岸兩邊,盡是一片草木枯凋的景象。船沿着運河往北行去,此時吹到身上的風已經不複江南的溫潤,而是有幾分幹燥和粗粝了。

文秀望着明月,雙手合十,閉上眼輕輕向天祝願道:“願我還能平安回到故鄉。”

忽然黑暗中,有男子輕咳了一聲。

文秀心道:“糟了,我剛剛對月祈禱,定是叫旁人聽見了。”

幸好在黑暗中,那人也瞧不見她臉上紅了,她轉身欲快點回到艙房去。那人卻三步并做兩步的趕到她身邊來。文秀感到他的手已經要伸過來拉住自己,剛要叫喊。卻被一張幹燥溫暖的手掩住了口。

“別叫,是我。”戚從峥溫和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聲說。

文秀認出了他的聲音,于是停止了掙紮。

戚從峥也慌忙的放了手。兩個人在黑暗裏沉默的站着,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文秀的臉有點燒,她知道剛才戚從峥是不想讓她叫喊出來,驚動了旁人。可是自溪雲去後。自己跟男子說話都沒有幾句,哪裏這麽近的接觸過男人?

戚從峥沉吟半晌,還是決定由自己打破沉默:“文秀,你還好麽?”

文秀點了點頭,想起他們在這黑暗裏,他并瞧不見自己,便輕聲說:“我...我還好。”

戚從峥道:“文秀,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為何還帶着重重心防?你說你還好,可是如今梅家獲罪,你們都被判了流放之刑...你如何稱得上還好?還記得你祖父衛老先生曾為我治病麽,我那時起就一直記挂着你們。後來我回來尋你,你跟你祖父都不見啦!你們的院子人去屋空,院子裏都長滿了荒草,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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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嘆了一口氣,望着天上的星辰。都說天上的星就是天上的仙人,祖父活着的時候醫書如神。多少人都豎起大拇指說祖父簡直是天醫星下反。如今祖父也在天上麽?

“說起來也是可嘆。”文秀道:“我爺爺給人治了一輩子的病,誰知道到頭來,他卻沒有治好自己。”

“爺爺去世後,就剩我一個人了。我本來想,就繼續在我們的茅屋小院裏一個人生活下去。誰知道有天我伯父忽然帶着人來,這間屋子跟後面的藥田,乃是衛家祖産,并無我的份例。如今衛家宗族要收回這塊田産。而衛家宗族裏也給我說了一門親事,是梅家的七少爺,說我能找到這樣的人家,已經是攀上高枝了。”

“我父母,祖父都已經去世了。如若我拒絕這門親事,他們還是會将我從小院裏趕出去。那時候我連容身之處都不會有了。後來我才知道,我伯父收了梅家一千兩銀子的文定,将我許給梅家自小病弱的七少爺沖喜。”

文秀敘述來語氣只是淡淡的,戚從峥心裏卻已波瀾叢生了。

他嘶聲問道:“那後來呢?梅家七少爺...不,你的丈夫,他對你好嗎?”

文秀仍是淡淡的道:“他對我很好,只是我過門半年...他便去世了。爺爺跟我說藥醫不死病,我從前一直想不明白這句話。那時候無論我當時怎麽用心的調養救治,他,他的病情還是忽然惡化了。”

文秀自嘲道:“我已經在梅家,做了近三年的寡婦了。本來想着,無論梅家牆再高,院再深,高牆深院裏的人情再冷漠,我能尋到一小片天地一個人生活下去就好了。誰知老太爺獲罪。我們又要被流放到什麽黑水格斯去呢。”

戚從峥一聲長嘆,道:“我們竟同是天涯淪落人。”

文秀不明其意,問道:“此話怎講?”

戚從峥說:“我的未婚妻,也在一年前亡故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幾分沉痛,連文秀也不禁被勾起了幾分傷心。

戚從峥望了一眼遠方,月亮挂在中天之上,周圍只有幾顆寥落的星辰相伴,他緩緩開了口:“若不是衛老先生給我娘治好了病,我就趕不上第二年秋天的武舉考試了。我本來想拿了功名,就回來尋你們,也給你們報個喜訊。誰知我當時就被欽點進了錦衣衛,後來我只能趁職務之便,回來辦公務時尋了個機會,去城外找你們。看見小院人去屋空,藥田裏都生滿雜草的樣子。我知道還以為你們搬走了,後來我四處打聽,也沒有你們的消息。”

“後來我家裏就做主給我定了這門親事。那位小姐我見過幾面。斯斯文文的。我...我找不到你。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文秀聽他說尋不到自己,才訂了親。忽然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起初文秀只是以為他将自己當做一位故人,才多方照顧。誰知道這位戚大人心裏早就有了自己。此刻她也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聽戚從峥繼續說下去。

“本來我應該今年春天完婚的。誰知道去年冬天我的未婚妻竟然染了急症,一病不起,就此去了。本來我傷心欲絕,再也不以情愛為念。誰知道,老天又讓我遇見你了。”

文秀慌道:“戚大人,這話可是不該說的。”

戚從峥道:“你以前并不是叫我戚大人的,那時候,你都喊我戚大哥。我曉得你要在衆人面前避嫌,此刻若不是只有你我二人,我也絕不敢将內心的話說出來。文秀,我不是在乘人之危。我是想幫助你!”

文秀問:“如何幫我?”

戚從峥道:“你可知道,流放犯人極少有秋冬上路的。若是春天上路,秋天到達。犯人在路上不過折個十之一二。若是秋冬上路,春天到,路上犯人折個十之六七都是尋常。既然你丈夫已經去世,又沒有一子半女。你同梅家并沒有什麽深切的幹系。對于梅家犯下的案子而言,你更是個局外人。你何苦跟梅家風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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