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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韻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
在夢裏,入眼是殘陽如血的黃昏,還是像上次夢境一樣,她夢見烈火焚燒中的殘垣斷壁,不遠處傳來哭嚎厮殺聲,那聲音宛若生了鋒利的勾子,鑽入耳膜,錐心劃肉的疼。
和上次夢境不同的是,她聽見有人在議論紛紛,諸如:
“慎北王在西南擁兵自重、犯上作亂、罪大惡極,活該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另有聲音附和,“楚家這次無一人幸免,幸好瓊華郡主一個月前已嫁人,罪不涉外嫁婦,不然那風華絕代的美人這次也難逃一死。”
“……”
衛韻從夢中驚醒,那種蝕骨腐肉的痛苦才稍稍緩解。
十五年前因謀逆大罪而被誅殺滿門的慎北王,就是本朝的禁忌之談。
而出現在衛韻夢裏的那位瓊華郡主,其實十五年前也死了,據說是在慎北王府滿門覆滅後沒多久,她突染癔症,一夜暴斃。但坊間傳言,瓊華郡主是被她的夫君---賀子初給毒殺的。
十五年前,衛韻還在娘親腹中,她不明白為何屢次夢見那樁陳年舊事。
她雖不關心政事,倒是對那位瓊華郡主頗為同情,家族覆滅,她被朝夕相處的夫君毒殺,如今人人只知常勝将軍---賀子初,卻是早就将瓊華郡主抛之腦後。雖不曾見過賀子初,但衛韻篤定他就是一個為求榮華,不惜殺/妻之人。
不過……
她為何夢見十五年前的事?衛韻百思不得其解。
……
季夏悶熱,廊下浮風微燥,自夢境醒來,衛韻腦殼昏沉。
據說那位常勝将軍---武安侯賀子初就要回京了,她也不知為何,聽到這人的名字,就不由發憷。
秋蟬抓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輕羅菱扇,給衛韻扇風,提醒道:“齊國公府的小娘子邀了咱們娘子去看荷,娘子打算幾時啓程?”
齊國公府是衛韻的未來婆家,褚香芝與她同歲,兩人打小就是閨中好友,饒是她還沒嫁進門,褚香芝私底下時常故意打趣她,喚她嫂嫂。
衛韻在纏枝蓮花小瓷罐裏掏了塊薄荷糖,吃了醒醒神,道:“這就走吧,莫讓阿芝等急了。”
不多時,衛府馬車緩緩停在城東畫舫。
放眼望去,畫舫四周碧色連天,粉潤嬌妍的荷花争先吐蕊,風拂過,卷着殘夏餘溫,吹的美人面頰染紅。
衛韻認得褚家畫舫,昨年季夏,她便是在此處賞荷,褚辰還偷偷摸摸前來看她,此事被國公夫人知曉,愣是罰他跪了一夜祠堂。
畫舫四下無人,因要見女眷,衛韻只帶着秋蟬一人入內,畫舫四周垂落薄紗素簾,湖風蕩過,紗簾舞動。她沒有看見褚香芝,倒是瞧見了一身着一襲白色錦緞長袍,白玉冠挽發的高大男子。他長身玉立,單手朝後,從側面去看,男子面頰輪廓有棱有角,鬓若刀裁,突出的喉結十分明顯,不似京中的尋常貴公子,單是一眼看去,衛韻只覺這男子是個有故事的人。
賀子初察覺到有人靠近,他側過臉,恰與衛韻對視。
瞬間,衛韻看清男子面容,她怔住,要如何形容這張臉呢?
他的五官極為立挺,兩條劍眉之間微蹙,似有什麽化不開的心事,濃眉之下的雙眸銳利陰沉,仿佛多看一眼,人就會被吸附進去,高挺的鼻梁下方,他的唇薄厚适中,明明是一張完美毫無瑕疵的臉,可乍一眼,卻又給人極疏極冷之感。
像是山巅雪蓮,不可觸及。
他站在那裏,湖風拂動他的錦袍下擺,宛若是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男子,渾身上下透着過盡千帆的卓然。
衛韻心頭一驚:難道他便是阿芝提及過的滄瀾先生?
褚香芝和衛韻無話不談,不久前告訴過衛韻,她結識了一位當世大儒,還對他有傾慕之心,只可惜大儒縱情丘壑,不願在京中逗留。
那位滄瀾先生約莫而立之年,起初衛韻還震驚于褚香芝竟傾慕這樣年長的男子,不過眼下一看,這人看上去不過才二十七八歲的光景,而且真正是個超然脫塵的美男子呢!
衛韻眨了眨眼,沖着男子燦然一笑,“久仰先生大名,沒想到今日能有幸遇見。”
她和男子始終隔着一段距離,加上她身邊帶着婢子,而且褚香芝一會就要過來,衛韻并沒有立刻回避他。
時下民風開化,女子也有進學成為女鴻儒的先例,衛韻又見男子卓爾不凡,氣度超過她所見過的所有男子,對這位當世名儒不由得更是好奇。
賀子初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幾丈開外的少女。
虧得他數年修身養性,否則……
呵呵,那些人還真是處心積慮,他才剛回京,就迫不及待給他送人了。
而且這回送來的美人倒是像極了她。
只見少女目若秋水,如潺潺清泉流過,潋滟迎人,是世間少見的墨玉眼。賀子初知道,自己不該沉溺。可這雙眼睛……太像了……他心頭被什麽東西猛然撞擊了一下,疼的無聲無息。且就沉溺這一次吧,反正他也不想去見那些登門造訪之人。
久仰先生大名?
他離開了十五年,京中還有人記得他麽?
也是了,既然是故意将她安排在此處,必定早有準備。
衛韻見賀子初面無表情,她聽褚香芝提及,滄瀾先生提出的政見不被朝中認可,甚至朝中權臣對他多有迫害,迫使他走投無路,貧困潦倒。否則……他也不會被褚香芝“藏”在這裏吧。
衛韻默默的想着,思及他極有可能是郁郁不得志,寬慰了一句,“先生才高八鬥、卓爾不群、博古通今,一時失利不必放在眼中。”
賀子初依舊保持着側身站立的姿勢,右手持漆股竹燙花邊素面折扇,左手拇指似不經意在扇頂打轉。
這些年,給他送美人的比比皆是,或是嬌豔的,或是純澈的,都有那麽一絲像她。
今天這個倒是別具心裁,是個馬屁精。
此處是褚家畫舫,他的好姐姐褚夫人邀他賞花,他本不喜荷,可那個人當初很喜歡,所以他就來了,誰知褚夫人給他送了這樣一份“大禮”。
賀子初百般聊賴,平素豈有耐心與這樣的人周旋?今日也不知怎的,他貪戀那雙墨玉眼中的潋滟流波,忽略了這女子身份,順着心意,像是沉浸在久遠的回憶之中,說,“小娘子是來尋人的?”
他和那個人的初次見面,當年她也是這樣毫無征兆的闖入他的領地,因為壞了他的好事,所以只能笑着拍馬屁,對他的容貌一通猛誇,他至今歷歷在目,那個人說,“公子風度翩翩、雅人深致、玉樹臨風、品貌非凡,肯定大人不記小人過,你我就此別過,莫要尋我麻煩!”
可她撞見他的秘密,他只好将她抓來,故意問她,“小娘子是來尋人的?”
然後就見她眨了眨潋滟水眸,沖着他一笑,“不,我不尋人,我只是路過來看風景的。”
原本,他應該殺了她,可奇怪的是,他卻放走了她,後來得知她是慎北王之女---楚韻。
從記憶中回過神,賀子初又問出了同樣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明知那人不可能再回來。人執念到了一定境地,離着瘋癫也就只差一步之遙了。
衛韻愣了愣,她今日是來和褚香芝赴約的,瀾滄先生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文人最是在乎骨氣尊嚴,他現在被褚香芝“金窩藏嬌”着,實乃被迫之舉。她如何能揭人傷疤呢?時下京中倒也有貴女圈養面首的,可滄瀾先生終歸不是普通粉面少年。
故此,衛韻為維護對方顏面,敷衍道:“我并非過來尋人,我只是路過來看風景的。那……既然先生在此,我便不打擾,就此別過。”
衛韻福了福身,帶着秋蟬離開。
“……”他是聽岔了麽?她為何也說這句話……
賀子初的目光一路遠送,少女穿着蘇繡月華錦衫,軟銀輕羅百合裙随風拂動,發髻上的石榴石珠串随着她的動作美妙的晃動着,走出畫舫,她自己撐了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紙傘,沒讓婢女伺候,衣袖微垂,露出一小節瑩白雪膩的手腕。她行了幾步,突然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是粲然一笑。
待到馬車走遠,賀子初才轉過身,重新面對着一眼望不到邊的碧荷連天。
她就那樣走了麽?剛才對他一笑是什麽意思?
褚夫人就是這麽交代她的?勾搭完他後就跑?真是功力太淺!勾/引的一點不認真!甚是敷衍!
賀子初當然知道他的長姐是怎樣心性的女子,為讓他全力幫襯齊國公府,她真真是不留餘地了。找了這麽一個神似她的人來見他,不就是投其所好麽?
褚夫人以前不是沒有送過美人,可賀子初的态度從沒變過。她現在手段高明了,找來的女子還會跟他玩心計,這是欲情故縱吧。倒是運用的如火純情,一點不造作,私底下一定沒少排演。
他一會覺得方才那女子勾/引的太敷衍,一會又覺得她是個高手。
賀子初甚至敢篤定,不久之後那女子又會以各種“機緣巧合”的理由出現在他面前。她喚自己為先生,估摸着下回就要向他讨教寫詩作畫,這一來二往,投懷送抱的機會就更多了。
賀子初本該不屑一顧,可那女子離開片刻後,他腦中總會浮現那雙水光潋滟的眸子,還有那燦然一笑。他身邊的女子都怕極了他,有多久不曾看見過這樣“純粹”的笑了?
太久了,他記不清了。
……
衛韻依靠着車壁,腦袋還是昏昏沉沉,實在不明白阿芝是怎麽回事,說好的賞荷,她怎的沒去赴約。
而同一時間的齊國公府。
褚夫人正在堂屋內來回踱步,等待着畫舫那邊的消息,見心腹前來禀報,立刻問道:“如何了?武安侯見到衛韻了麽?”
趙大如實回禀,“夫人,按着您的吩咐,今個兒一早就給衛小娘子送了賞荷的帖子,衛小娘子是按着時辰去的,侯爺也留在畫舫,他二人遇見了,不過衛小娘子并未逗留多久,她離開時,武安侯也并未挽留。”
褚夫人如今仍舊風韻猶存,相貌秀雅,但與國公爺之間并不伉俪情深,全京城皆知齊國公心裏只有他青梅竹馬的表妹,褚夫人的一切精力都放在了鞏固國公夫人的位置,以及朝堂權勢之上。
賀子初在西南十五年,立下汗馬功勞,雖十五年未歸京,卻是聖上股肱之臣。對這個弟弟,褚夫人卻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拉攏。
褚夫人太清楚賀子初有多在意他的早亡妻,所以設計讓衛韻去畫舫與他“巧遇”。
趙大是褚夫人當年的陪嫁護院,也曾是武安侯府賀家的人,他憂心道:“夫人,侯爺會不會識穿您的計劃?”
褚香芝今日的确邀請了衛韻,只不過褚夫人借機将她禁足,沒有讓她出門。
她沉沉吐了口濁氣,“衛韻太像那個人了,我實在沒法讓她嫁給褚辰,一看到她那張臉,我就……我就會想起那個人!若是我那個弟弟能看上她,以他的手段,無論如何也會将人搶走,屆時他欠了我的人情,也欠了褚家的,必然會全力相助褚家,而褚辰也能另娶門當戶對的女子,這本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
所以,必然也存在風險,甚至是見不得光的手段。
趙大沉默不語。
褚夫人又說,“衛廣軒父子兩這次得罪了長公主,衛家的女兒不能進我褚家大門!可恨褚辰被那丫頭迷了心竅,國公爺也記着當年兩家之交,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退婚,我下這一步棋,也都是為了褚家!”
趙大不知該說什麽,夫人這次的手段的确卑劣了些,以武安侯的心性,豈會看不穿這一點?他若不選擇上當,誰也逼不了他。
……
季夏子夜,雷聲轟鳴,一陣疾風拂開茜窗,卷着泥土氣息吹進屋內。
外面電閃雷鳴,下了一場暴雨。
銀條紗帳子随風拂動,賀子初猛然驚坐起,“阿韻,不要走!”
他的長臂伸出,像是朝着誰做出了挽留的姿勢,可手掌放在空中僵了許久,觸手所及,空空如已。除卻眼前無盡昏暗,什麽也沒有。
人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這十五年,他從來沒有夢見過一次,他一度以為是不是阿韻恨極了他,所以才不願來夢中與他相見。
可方才……他夢見了她。
當年他還是武安侯府的世子爺,而她是慎北王之女,她聰明頑劣,狡猾極了,纏上了他就不放了,說好的纏一輩子,如今卻只留他一人。
賀子初悵然若失,他回過神來,立刻又躺下,或許還能在夢裏與她相見。
可他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孔雀藍釉暗刻麒麟紋三足香爐裏溢出縷縷安神香,直至天光破曉,他還是未曾入睡。
賀子初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了昨日畫舫見到的少女,他起身對着門外吩咐了一句,“來人,随我去一趟齊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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