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夢一場敘平生

隗明王朝,定北大将軍府邸,五進深的大宅院內,平日裏亭亭如蓋的綠植落了葉,在這場晚來的隆冬初雪裏顯得蕭索異常。

一府的下人忙得腳不沾地,可後院的廂房門前廊下,卻立着一個靜止如畫的女子。

林詩懿簡衣素簪,粉黛未施,眉目清雅。月白色的裙裾委地,生生和這場雪融在了一處。

她這一身單薄的襦裙待在有暖爐的廂房倒也無礙,但現在立在屋外就不免凍得指尖和嘴唇都泛着病态的青白。

可偏偏她平日裏最愛清靜,後院閑來無事不留下人,這會便更沒有個體己人兒為她披上件鬥篷。

打院門口走進個身形微胖的中年婦人,雖作下人裝扮,但就單瞧着那一身行頭,倒顯得比立在廊下的林詩懿要金貴不少。

婦人瞧見廊下望雪的林詩懿,先是一驚,緊跟着三步并作兩步往廊下一溜小跑喊道:“小姐穿的這樣單薄怎出屋來了?下人沒有為小姐備好新衣嗎?”

能大喇喇闖進自己院中不顧禮儀地喚自己小姐的人,在整個将軍府內林詩懿不作他想,只能是當初她嫁入将軍府時貼身陪嫁的乳娘。

“付媽媽慢些走。”林詩懿掩唇莞爾,伸手喚住險些要跌倒的婦人,“都備下了,您別急。”

付媽媽跑到廊下也顧不上行禮,風風火火地沖進屋裏拿出條狐裘鬥篷為林詩懿披上,嘴上還不斷埋怨着:“小姐穿得這樣少,凍壞了可教我怎麽對得起那頭的老爺!”

聽付媽媽口中提到自己已故的父親,林詩懿眸中那點溫柔暗了暗,她輕拍婦人的手道:“付媽媽,我嫁進齊府眼見要第八個年頭了,總是喚我小姐不合規矩。您該喚我一聲夫人。”

“這兒不是沒外人嘛……”付媽媽還欲分辨些什麽,最後卻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知道了,夫人,我扶您進去更衣吧。”

林詩懿轉頭看向房內挂着的那件海棠紅的錦緞繡袍,眼波中流轉着深不見底的落寞。

“明日守孝期滿,便明日再換罷。”她輕輕道。

“也成。”付媽媽點了點頭,一面扶着林詩懿往屋內走,還一面還搓着她凍僵的手,“明兒個初一,咱換上這豔色的衣裳,也讨個好彩頭。”

林詩懿的眼神一直落在那身新衣上,她為父親守孝三年,麻衣木簪,那樣好看一身衣裳,哪個姑娘會不喜歡。可如今她就算穿上,又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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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當朝宰相嫡出的獨女死活要嫁給破落的将門之後——齊钺。

齊家滿門忠烈,定北候的名銜世襲罔替,也曾風光無限。

可到了齊钺這一輩,他兩個哥哥尚未娶妻就先後戰死沙場,他父親齊重北也在與北夷最後一役中戰敗身亡。

隗明王朝在那一役後連失城池十二座,齊重北屍骨無存,頭顱懸在城門樓上整整三個月。

那一年齊钺僅僅九歲。

戰敗的過失自有主帥齊重北背負,然而齊家男兒三人皆為國捐軀,為示皇恩浩蕩,隗文帝恩準定北候虛爵由齊钺承襲。

于是齊钺的一生至九歲那年便已有了定數,他只能頂着虛爵受盡白眼,庸碌一生;若想翻身,就免不了步上他父兄馬革裹屍的後塵。

林懷濟怎舍得唯一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為此,林詩懿與父親哭過,也鬧過。

她熟背的女則女訓,飽覽的先賢群冊和大家閨秀的體面、自尊都在那段日子裏抛了個幹淨。

林懷濟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養在深閨,知書識禮的女兒,是着了齊家什麽樣的魔。

只是在林詩懿絕食三日終于昏厥後,林懷濟就不再是朝堂上叱咤風雲的一品恩國公,不再是手握重權的當朝宰相,而僅僅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父親。

他衣不解帶地守在女兒床前整整三個晝夜,直到林詩懿醒來才哽咽地告訴她,請求皇上賜婚她與齊钺的折子已經遞了上去。

一品大元膝下無子,這是隗文帝敢重用林懷濟的原因之一。

而現在權傾朝野的宰相既不求作皇親國戚,亦不願與豪門世家聯姻;如此一派不結黨,不營私的純臣作風甚得隗文帝贊許,當即就冊封林詩懿為懿寧郡主,複了齊钺定北大将軍的職位。

他們的婚事準備了足有半年,三媒六娉,三書六禮,八擡大轎,懿寧郡主終于風光大嫁定北候府。

可偏偏就在成婚當日,一路上跑死了八匹快馬的戰報抵達隗都。

占據了十二座城池養精蓄銳十年的北夷再度來犯,行軍方向直指隗都。

那是當初将隗明王朝第一将門幾乎滅門的北夷,那是将本一生未嘗敗績的齊重北斬落馬下的北夷。

那是将隗明滿朝文武殺破了膽的北夷。

一時間朝中亂作一團,武将無一人敢應戰,文臣求和之聲不絕于耳。

可隗文帝難忘當日之恥,欲借此機會收複河山,拍案主戰,所有目光便都聚攏在了剛複了虛職,正燕爾新婚的定北大将軍齊钺頭上。

換了合婚庚帖,拜了天地高堂,飲了合卺交杯,當林詩懿的蓋頭被挑起時,她看見面前的齊钺一身喜服已經換了戎裝。

一身鹿皮輕铠的齊钺颀長挺拔,連握着稱杆挑開喜帕的手指都是那樣的勁瘦有力。剛剛及冠的齊钺尚未完全褪去稚氣,可深邃的眉眼間已經寫滿了堅毅。

林詩懿垂眸不敢多瞧,那是她二十年來習得的禮教,但這張臉,這個人,她已經在這十二年的午夜夢回間見過千百遍。

十二年前的那個仲夏夜,七歲的齊钺曾拉着九歲的她,許過“我娶你回家”的誓言,那或許是兒童垂髫總角的戲言,卻得了滿山的層林與流螢為證,成為了林詩懿經年的馳往。

于是之後她人生中唯一出格的事情,便是在齊家軍凱旋而歸時,爬上牆頭看一眼她心中的竹馬。

那是屬于她與齊钺的一折《牆頭馬上》。

可不過匆匆數眼,馬背上的他還未來得及發現牆頭上的她,當初被父兄抱在胸前,坐在馬鞍上手舞足蹈的孩子就跌進了泥裏。

父兄三人殒命,母親殉情,終于換來桎梏齊钺一生的定北候虛名。

此後林詩懿也曾遠遠遙見當年的稚子長成翩翩少年,卻再也沒有見過齊钺在父兄懷中時的笑臉,再也沒有見過當初那個說要娶自己回家的小男孩眼神裏的純澈真摯。

可無論多少酸楚波折,在林詩懿看見齊钺撩開自己蓋頭的那一刻,都顯得值得。

他們終于踐行了年少的誓言,盡管現下看來齊钺恐怕早已經忘了。

新婚當夜齊钺便領兵出征,林詩懿撕下自己的喜服內襯一角,塞進齊钺随身的行囊。那一段布條上,蠅頭小楷娟秀地寫着八個字——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這是一首詠別詩,如今看來,竟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馬上就是第八個年頭了,齊钺一步步平了北疆戰事,收複了十二座城池,終于将北夷驅逐出中原大地。

從當初捷報頻傳,到現在戰事已歇,她卻八年也等不到自己的夫君與自己“生當複來歸”的那一天。

邊塞日月不通隗都寒暑,她已經八年沒有見過齊钺。

林詩懿就這麽怔怔地望着窗外新雪出神,付媽媽也早已見怪不怪。

她收拾好林詩懿午膳壓根沒動兩筷子的碗碟躬身退出房門,卻被府上一個冒失的小厮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

“混賬東西!夫人的院子也是你能随随便便闖進來的?”付媽媽手中碗碟碎了一地,她抄起空空的托盤拍了下小厮的腦袋,“損了夫人名節,你有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小厮已經驚得忘了規矩,也似乎不知道疼,只扯着嗓門喊道:“侯爺!侯爺回來了!”

定北将軍府,除了定北候,哪裏還有第二個侯爺。

林詩懿聽着門外的動靜,一時間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她該起身沖出門去,揪住門前小厮問個清楚,侯爺車駕到哪兒了,何時可以歸家。

她該喚來下人,替他挽髻簪發,描眉畫钿,脫去麻衣素缟,換上那身海棠紅的新衣。

她該……

她該做什麽?

她日日都盼着齊钺歸家的那一天,卻在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似是被這一場初雪凍住了手腳,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抖,甚至連開口喚人進來問個明白都做不到。

“你說什麽?”付媽媽也跟着大驚出聲,但比起房內的林詩懿,她這點慌亂已經算不得什麽,“侯爺到哪了?”

“侯爺車駕已經進了詠柳巷,沒準我給你們報信的功夫都已經入府了!”小厮急得直撓頭,跺着腳嚷嚷,“付媽媽你趕緊叫夫人準備着啊!”

齊钺回來了。

終于趕在成親後的第八個年頭前的除夕,回來了。

已經來不及細細裝扮,林詩懿換上那件新衣,簡簡單單的梳了個高髻的功夫,便已經來了三四波下人催促她快些去前廳迎接齊钺。

付媽媽扶着她往前廳去的時候,她腳下的步子是她這近三十年來都沒有跨過的大步,奔向她八年未見的夫君。

真的到了前廳門外,林詩懿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

總是近鄉情更怯。

“付媽媽。”她攏了攏耳邊鬓發,“我,還行嗎?”

“好看。”付媽媽拉過林詩懿的手,這麽個大大咧咧的人望着林詩懿的眼裏竟挂着淚,“小姐及笄之年便是這隗都城裏出了名的美人兒,這些年來,多少世家小姐一茬茬兒地長成,也終沒人能把您比下去。”

“翻年就三十了,付媽媽。”林詩懿望着眼前緊閉的房門搖了搖頭,裏面是她的夫君,她八年來朝思暮念的人,“我老了。”

就連光陰也格外憐惜美人,林詩懿的臉上并沒有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只不過八年的等待與苦熬早已抽走她曾今的熾熱與鮮活。

她伸手正要推開眼前的雕花木門,門卻從裏側被人拉開。

而她面前立着的不是她牽腸挂肚的夫君,而是那個打小陪她長大的陪嫁丫鬟。

“雪信?”林詩懿輕喚一聲,不可置信的瞧着眼前人。

三年前,林懷濟新喪,北疆又傳來艱苦一戰後主帥失蹤的消息。

雙重打擊之下的林詩懿一病不起,而與她自小親如姐妹的雪信便主動請纓,換了男裝要上北上去尋齊钺的消息。

林詩懿昏迷不醒,付媽媽終是沒能攔住年少固執的雪信。

這一走便是三年,杳無音訊。

妙齡少女只身前往北疆戰地,誰人都言已是兇多吉少的雪信如今卻完好無損的站在林詩懿面前。

她喜極而泣,拉着雪信的手,說不出更多的話。

雪信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哆哆嗦嗦的喚了句:“小……小姐……”

“依着規矩,你現下還需喚她一聲夫人。”

林詩懿甚至遲疑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齊钺的聲音。

曾今的齊钺有一把清潤的嗓音,帶着點閱歷賦予他特有的低沉,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然而剛才這一句話卻隐隐透着邊塞風沙般的喑啞,但這卻不是林詩懿認不出來的原因。

她驚恐的發現,齊钺的聲音裏帶着她極為陌生的陰冷狠戾。

她擡頭望着堂下的背影,這個背影她倒是一眼便識得。

比八年前更加颀長矯健,卻如八年前一般的挺拔堅毅。

她的夫君,齊钺。

相門嫡女最後的理智與體面幾乎在這個背影裏分崩離析,她眼淚成串的落,控制不住自己想沖上去,環住這個背影。

然而齊钺卻在她動作前先回身朝她走來。

她瞧着齊钺的臉在西沉的烏金裏逐漸清晰,褪去了少年的稚氣,二十七歲的齊钺面龐的線條更顯銳利,兩片薄唇邊的青色露了點疲憊,眼神卻冷過落了滿院的初雪。

她的夫君,比童年少時出落得更加英挺俊美,褪下戎裝身着常服的齊钺當真是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公子哥兒。

而她卻已在漫長的等待中日暮黃昏。

齊钺拎起椅背上挂着的一件鬥篷朝門口走來,卻在雪信身邊停下,溫柔地為雪信披上手中的鬥篷,輕聲道:“天寒地凍,開着門凍壞了可怎麽好。”

林詩懿就這麽看着齊钺的手輕輕搭在雪信的肩頭,雪信便就勢倚在了齊钺的胸口。

而門外的她的眼淚被風雪凍住,留在頰邊竟是被耳光扇過似的,火辣辣的疼。

剛才在齊钺背影裏散落的體面與理智在這一刻迅速彙攏,林詩懿挺了挺腰背,攏了攏鬓發,以一個标準當家主母的禮制福了福身,恭敬道:“妾身恭迎侯爺歸家。”

齊钺的眉頭瞬間鎖緊,緊抿着薄唇,偏過頭不再看她。

林詩懿垂首瞧不見齊钺表情的變化,接着道:“老爺為妾身添了個好妹妹,怎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好教妾身備上薄禮。”

“我身旁首飾不多。”林詩懿擡手撸下左腕上的翡翠镯子,遞到雪信手邊,“這是我與侯爺大婚時皇上賜下的,總不算虧了妹妹。”

齊钺偏頭沉默,林詩懿講完這句便也不再言語,只拿着镯子直直地盯着齊钺瞧不見表情的側臉。

雪信在這尴尬的氛圍中,終于嬌滴滴的喚了聲:“侯爺……”

“雪信,不是來做你妹妹的,她會是侯府未來的主母。”齊钺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松開摟着雪信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張宣紙,冷聲道:“這是和離的文書,你簽了,便自由了。”

自由?

林詩懿只覺荒唐。

十二年的傾心相許,八年的空帷獨守,那是她整整二十年的青春與韶華,在這一刻竟盡數付諸無情的流水。

她逃不出那個叫齊钺的囚籠,卻換來齊钺硬要塞給她的自由。

林懷濟已逝,她的家只剩下一個冷冰冰的定北候府,抛開那些出嫁從夫的教條不說,齊钺也是她此生唯一傾慕的人,依靠的山,仰仗的天。

可那座山她終于是花了二十年也攀不上,她的天在這一刻塌了。

如何還有什麽自由。

經年的馳往不過是一場經年的癡妄。

林詩懿在這一刻很想念父親。

很想很想。

“如果夫君一定要賜妾身什麽,那麽三尺白绫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出自《留別妻》【作者】蘇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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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1,HE,文案:

沅州城內誰人不知,四海镖局的大小姐——林歌是個無法無天的霸王。

她看着是個甜美可人的丫頭,卻有着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性子,一身男裝與父親走镖時,附近的山匪都要退避三舍。

林父整天看着皮實歡脫的女兒傻樂,倒是教林母愁白了頭。

眼瞅着女兒及笄之年已過,這婆家的事情要去何處說?

小和尚悟塵被住持師父從溪邊的竹籃裏撿回山上的時候尚未滿月,直到弱冠之年。因為師父一句“未曾出世,如何渡世”,悟塵第一次離開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廟。

兩人頭回遇見便鬧了個大烏龍,悟塵被林歌背後一腳,直接踢了個大馬趴。

待悟塵拍拍塵土站起來,雙手合十喚了一聲“女施主”,林歌覺得這個世界從此安靜了……

這和尚長得也太好看了!

悟塵被林歌帶回了家,林母瞧着突然安靜下來的女兒心內大喜:“求大師在府上多留些時日罷,教教我這女兒讀書認字也是好的。”

于是林父這一單走镖獨自上路,卻不曾想箱子裏裝的是改變所有人一生的貨物。

從林歌每日追在悟塵身後歡快地喊着:“和尚你看看我好不好?”

悟塵總是合掌默念:“阿彌陀佛。”

到悟塵把林歌緊緊地擁入懷中,哽咽道:“歌兒,你睜開眼睛再看看我好不好?”

林歌唇角溢出一絲鮮血,然後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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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追男,隔層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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