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攻城戰前藏疑慮

荊望再返回将軍大帳之時, 天剛蒙蒙亮。

齊钺早已經醒來,袒着左半邊身子筆挺地盤腿坐在行軍榻上, 他聽見動靜擡頭便看見荊望活像霜打過的茄子,于是便知再問什麽都是多餘。

這結果, 他本也能料到個七八成, 于是繼續垂首阖眸,狀似假寐。

眼見齊钺沒有一點兒要搭理自己的意思, 甚至連罵人都省了,荊望心內更是不安, 撓了半天的頭只能恹恹地喚了聲:“将軍……”

“我知道了。”齊钺還是保持着老樣子, 他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等了良久才接着問:“夫人,可有話要你帶與我?”

荊望現在一腦門子官司, 哪怕齊钺罵自己也成, 就怕見對方不說話, 這會子逮着機會了,趕緊上前把在丹城的一切見聞都仔仔細細地交代了一遍。

“啧——”講到裴朗這一段, 齊钺卻突然啧聲,吓得荊望不敢往下說。

齊钺的眉頭已經擰成了川字, 他擡手用力的揉着眉心, 自顧自地喃喃道:“怎麽又有了新人……”

“将軍……?”荊望聽不清齊钺低着頭在嘀咕着什麽,只是瞧着對方一張臉鐵黑,便連問話也不敢大聲。

“沒你事兒。”齊钺又嘆了一聲,“你接着說你的。”

荊望還是撓頭, 覺得自家侯爺越來越難懂了,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接下來的事情都複述了一遍。

“等今兒天黑了,你再回去。”聽完全程的齊钺正色道:“找丹城內的探子摸清這個裴朗的底細交給夫人,另外再告訴她行事不必着急,至少半個月內,戰事不會起。”

“半月?”荊望狐疑地拔高了聲調,“侯爺你不急着去接夫人嗎?”

“廢、話!”齊钺從牙齒縫兒裏擠出這倆字,“能不急嘛!”

齊钺心裏急,但他知道這事兒急不來。

丹城高壁深壘,不比其他北境十一城,若要強攻,實屬不易;就算是當年兵強馬壯,一路高唱凱歌的北夷人也曾經圍在丹城外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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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那時丹城太守帶了近衛棄城而逃後,丹城內有人裏通外敵,從裏面打開了城門,來了一出開門揖盜,北夷人不會如此輕易的入主丹城。

若是丹城也能有一個裴正庸,丹城只怕會比裴城守得更久……甚至,北境也許只會淪陷十一城。

關于丹城的一切,齊钺早已爛熟于胸。

他不可以貿然強攻,如果可以,他斷不會等到現在。

林詩懿走後,他仔細了解了林詩懿走前留下的關于戰地救援的一整套理論和方法;不得不說,林詩懿雖然從沒有親臨戰場,但那法子卻可行性極高。

但即便是等北境大營把林詩懿留下的那一套都練好,能大大降低戰場致死的人數,強攻高牆,也定然死傷無數。

齊钺不會那麽做。

他甚至可以想見,若是林詩懿還在他身邊,也斷然不會允許自己那樣做。

再者說,強攻的結局誰也無法預見;即便他齊钺對自己和整個北境軍有信心,堅信他們可以拿下丹城,他也無法預料出一個大略的戰程時限。

若是戰争的時間拖長,讓斯木裏有時間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兵敗無力回天,齊钺無法保證對方是不是會把滿腔的怒火轉嫁到手無寸鐵的丹城百姓身上。

據之前的探報和今天荊望帶回來的消息,此刻丹城尚活着的百姓不會比當年葬在裴城萬人坑的數量少。

他不可以賣這個萬一。

若是一招不慎,他不能原諒自己,林詩懿也不會原諒他。

“如此說來……”荊望也跟着嘆氣,“便只能由着夫人在丹城的太守府邸跟斯木裏那種野獸周旋,自生自滅?”

“憑懿兒的智謀心性,既然現下斯木裏有求于她,只要戰事一天不起,她就一天安全。”齊钺起身走向床邊,望着丹城的方向,“一旦戰火燃起,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踏平丹城——”

“她不肯随你回來,我便親自去接她。”

言罷,齊钺眼中的柔情漸漸消散,嘴角忽然染上點陰冷詭谲的笑意,“況且,聖旨不是還沒到嗎?我得要在戰前看看隗都這次又給我備下了哪些個好東西,才好安心去赴死,不是嗎?再者說了,這仗遲早是要打的,我先向他賣個乖又何妨。”

是夜,再度潛入丹城太守府邸的荊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也顧不上敲門的禮節了,一回生二回熟地差點又直接翻進林詩懿破屋的窗戶。

他把腳跨上窗臺的那一刻又想起了齊钺陰沉着的一張臉,吓得一哆嗦,連忙繞回大門前。

他擡起來要敲門的手還沒挨到門框,就聽見門內有人應道:“門沒拴,進來吧。”

林詩懿正伏在案邊撰寫脈案,早已瞧見了窗外的人影;說不出為什麽,她似乎就是知道今晚荊望會再回來。

“夫人!”顧不上什麽禮法尊卑了,門一打開荊望就要拖着林詩懿走,“裴朗有問題,我要是幫不了你了他就更不行了!你還是得跟我回去找侯爺從長計議。”

“又在發什麽瘋!”林詩懿沒好氣地一把甩開荊望,“荊望你幾歲啊?攻城在即,是你開玩笑的時候嗎!”

“我沒有!侯爺這會也還打不進來!侯爺他……不是,裴朗他……”荊望急得無語倫次,嘴裏叽裏咕嚕地倒騰了好半天才說到點子上,“裴朗他就是當初打開丹城城門的奸細!”

十幾年前丹城城破的事情林詩懿知道個大概;最起碼朝廷公之于衆的戰報上白字黑字清清楚楚的寫着,當年丹城守備軍混入了北夷的奸細,在北夷人攻城戰之前的夜裏,悄悄地打開了丹城的城門。

荊望的話不需要說得再怎麽清楚了,當年開門延盜、引狼入室的人,就是裴朗。

但林詩懿仍舊不解,他是裴正庸的兒子,是從裴城的萬人坑裏爬出來的活死人。

當年年少無知、膽小怯懦的裴朗,已經随着他無憂無慮的童年少時一起埋進了裴城的歷史裏。

親眼目睹了裴正庸那殉了隗明河山的一躍之後,他對北夷人的恨意,不會比任何人少,難道他真的就為了活命會心甘情願做了北夷人的走狗。

林詩懿不願相信。

但若說是為了他那個得來不易的弟弟……

裴朗的命可說是張媽在萬人坑裏淘回來的,若說為了報恩,他緊張張媽在這世上最後的血親,那還說得過去;可若是為着裴朔忍辱負重,那他開門前早該與北夷人議好了價碼,怎麽會混到如今要帶着裴朔睡馬棚的地步?

且單看裴朔那身子,便是沒過過什麽好日子。

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給她仔細的分析揣測再去一一核查,她只得直接向荊望挑明了心中的疑慮。

荊望得到的消息都是剛才去找丹城內齊钺安插的探子打聽來的,關于裴朗的身世他根本一無所知,只怕因為整個丹城都沒人知道,包括裴朔。

除了林詩懿。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叛變丹城……”荊望愣了半晌,他的腦子不适合分析這麽複雜的人心,他只能把知道的都倒給林詩懿,“但我或許知道他為什麽現在要睡在馬棚裏,因為在叛了丹城之後,他又反了斯木裏。”

就在年前北夷人被齊钺追打一退再退終于困守丹城後不久,裴朗帶着城中衆人,幹了件大事。

熬過了秋收,冬季農閑時,他帶人挖了一條地道,從丹城南邊直通城外。

“什麽?”

林詩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進入丹城的時日不短了,可卻一直被困在太守府邸,其實關于丹城內的景況其實一直都是聽裴朗的描述,她現在不禁心內起疑。

“所以丹城的人到底還好嗎?黃曲之毒沒有蔓延至丹城的百姓,是因為丹城已經逃空了?”

“這不可能。”她又接着似乎自語道:“幾萬人逃出丹城,就算探子不報,齊钺也不可能無知無覺。而且秘密的地道能有多寬,等不到幾萬人趁夜悄悄逃完,斯木裏早就該發現了。”

“還有——”她繼續分析,“若是能逃,他就算自己不走,也該早教裴朔走了。這說不通。”

“細節的事兒探子也不知道——”荊望低聲道:“但據我所知,裴朗事敗,才被關進太守府邸喂馬。據那些探子說,平時裏倒夜香清屍體的腌臜活計也都是叫他做,斯木裏沒殺他,瞧着像是要羞辱他……”

“士可殺不可辱”是中原人的話。

根據林詩懿這些日子對斯木裏的了解,斯木裏了解中原文化,能想到這麽個法子教裴朗生不如死,林詩懿不意外。

可若裴朗明明就是當年叛變隗明的奸細,那便早就擔不起什麽氣節名仕的名銜,如此說來,這斯木裏又是在唱哪出?

若是當年他開城門是為了裴朔,那為何有生路的時候不叫裴朔逃在第一個?

這裴朗又是在唱哪出?

林詩懿聽着荊望解釋了一通,可方才的兩個問題好像根本沒變過。

問題雖然想不通,但所幸,林詩懿還有時間,“你家侯爺定在半月後開戰,可是在等隗都的聖旨?”

這回輪到荊望驚大了眼睛,“夫人你是算命先生還是大夫啊?怎麽連還在路上的聖旨都算得到?”

荊望這番“吹捧”林詩懿顯是并不受用,她沒好顏色的瞪了荊望一眼,“我走前兵部的文書都快壓塌你家侯爺帳子裏的小案了,算算日子,這襲營的戰報就是爬也該爬到京城了,聖上怎會沒點動作?”

“是……”荊望整個人突然恹恹的,“也不全是。”

荊望接着把齊钺來前和自己解釋的話都大概向林詩懿交代了一遍。

林詩懿這才明白,荊望方才突然洩了氣不是為着自己瞪了他一眼,而是憂心着齊钺的右臂。

“我走前留了東西給衛達,既然是打算速戰速決,那便足夠你家侯爺應付過這次攻城之戰。”林詩懿的眸色也突然間沉了下去,“只是那封信……齊钺已經及冠,是個成年人了,該作何選擇,你提醒他想清楚了便是。”

見荊望的眼神還是憂思甚重,林詩懿接着解釋道:“裴朗的事情,你也不必急,我自會想辦法求個答案。他最寶貝的弟弟昨日身子又不好了,很快便會再來求我。你且先回去和你家侯爺通通氣。”

作者有話要說:  荊望:我覺得你倆要不加個V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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