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太守府邸再生變

在前往北境的路上, 齊钺在客棧裏削了好幾天的木頭。

在房間裏等消息的時候他拿着小刀小心地刻,守在林詩懿窗口的時候借着月光瞧不清楚, 他便拿出砂紙細細地磨。

沒有人見過殺伐果斷、平定一方的北境大營主帥癡癡傻傻的模樣。

他手裏捏着木簪,時而想起林詩懿若是不肯收下要怎麽辦, 愁得皺緊了眉頭;時而看着木簪覺得有些簡單粗陋, 好像總怕委屈了對方,連眼神都變得像一只雪地裏尋不到主人的幼犬一樣委委屈屈的;但想着想着又覺得林詩懿不管戴什麽都好看, 連表情也跟着雨後初霁般放着光。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兩世了, 他唯一送給心上人的禮物, 正要刺進心上人的喉嚨。

也許是某種感應,齊钺總覺得內心焦灼得像是有一團火。

他身歷過大大小小數百場戰役,卻沒有任何一次像今天這般, 明明一切都按着自己的計劃走, 可自己的內心卻片刻難得安寧。

“荊望。”他的眼神大略掃過已經逐漸對丹城太守府邸完成合圍的精銳部隊, “北夷步兵得到消息後也不會收到命令,他們的反撲會驚慌、會失去計劃, 你留在這裏,按照之前的計劃, 逐漸分化, 各個擊破。”

丹城太守府邸才是這次攻城戰役的主戰場,荊望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齊钺會在這個時候不顧而去,可對方的話裏話外,分明好像是在作最後的交代。

他警覺道:“将軍, 你要到哪兒去?”

“我說過,要親自去接夫人的。”齊钺還劍入鞘,“我現在就要去找她。”

眼看着齊钺已經轉身面向入府的方向,荊望一把跪倒在齊钺前進的方向上,“将軍……玄鐵彎刀至今尚未在戰場中現身,無論您心裏如何的放不下夫人,也萬萬不能在這時候只身闖進去啊!”

齊钺眼神冷峻地看過身旁的每一個人,他太知道這裏要面對的惡戰對整個攻城戰役和全丹城的百姓來說有多麽的重要,他不想從這帶走任何一個人。

“你讓開。”齊钺冷聲道:“我的左手已經好了,荊望,你該知道,你身手再好,也不是我的對手。”

他低頭看向寸步不讓的兄弟,“你攔不住我。”

“那至少讓我跟您一起去。”荊望擡頭,“您不是說過,找到夫人後要我護送她走。讓我和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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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沒有攔住沖鋒在前的齊锏,也沒能陪在對方的身邊,這是他一生都不能面對的傷痛,也是他一生都無法獲得救贖的過失。

無論結果如何,他不想再錯第二次。

齊钺似乎能在荊望的眼中看見他塵封已久的往事,他長籲一口氣,點點頭算是應允。

木簪刺進皮膚的痛感讓林詩懿在方才的憤怒中獲得了平靜。

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對這一切并不感到陌生和畏懼。

唯一的遺憾,便是這兩世,她都對不起林懷濟。

她失去過愛人,她的父親也失去過她的母親;她失去過親人,也很快就要讓林懷濟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活了兩世,不能改變自己婚姻,也不能改變自己又一次做了不孝女。

木簪正要一寸寸刺下去,但相比頸項間的疼痛,卻是手腕上的痛感來得更早一分。

有人捏住了自己的腕子!

林詩懿驟然睜眼,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見正是剛才攔住自己去路的北夷死士,攔下了自己自裁的手。

她還來不及思考對方是得了斯木裏的授意還是在這轉瞬之間另有別情,卻聽見對方開口,是一口蹩腳的隗明官話。

“大人,這大夫,說的是真的嗎?”

在連天的厮殺聲中,房間裏似乎又靜得可怕。

沒有人會想到,這房中除了林詩懿、斯木裏、裴朗和昏迷不醒的裴朔四人,還會有旁人能懂隗明的官話。

斯木裏沉了沉眸子,“你,聽得懂隗明人的話?”

“我的阿娘,是隗明人。二十幾年前,草原和北境還不打仗。”

那人的隗明官話說得蹩腳,一字一頓的樣子,似乎需要很長的時間思考。

“我阿爹原本是生意人,經常帶着羊皮子來丹城換糧食,而我阿娘的家,是在丹城開米鋪的。我從小,就會說隗明話,只是好多年不說也聽不到,就快要忘記了。”

那名死士的神情越發的痛苦。

“十幾年前開始打仗,我阿娘被家裏人強行帶離了丹城,我爹也死在了戰場上。金帳裏的主君說,是隗明人不給我們活路,我便帶着弟弟投了軍,我想要替我阿爹報仇。”

鐵血的死士有着北夷人的血統,他們像高山一樣雄壯和粗粝,現下卻也紅了眼眶。

“我的弟弟,在之前退守丹城的路上遇到了伏擊,他失去了一條腿。而在半個月前,他也在城外的土坑裏,被一把火燒成了灰……”

那名死士說着說着突然跪下,眼中終于流下了近乎絕望的淚水。

“大人!您說過那是瘟疫!您說過,他們的身體染上了肮髒的瘟疫,那是魔鬼的詛咒,所以您不能帶他們回到草原上;可是不能回到草原的男兒,連魂魄都會找不到家的方向!所以,您也說過,回去後會請大薩滿作法,接他們最潔淨的魂魄回家。”

鐵骨铮铮的漢子已經泣不成聲。

“大人……請您……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斯木裏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脹的後頸,他不削地撇了撇嘴,“草原上從來都只有最矯健的雄鷹才能展翅翺翔,金帳不需要你們這樣沒有用的廢人效力。”

電光火石之間,跪伏在地的死士突然抽出腰間的斬/馬/刀。

北夷人沒有花哨的招式,也沒有詭秘的技巧,只有一瞬間全力的爆發。

那刀直直地朝斯木裏的正臉劈去。

斯木裏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早有預料,他成竹在胸,甚至不退不躲,身後馬上又幾道黑影破窗而入。

玄鐵彎刀并沒有耀眼地鋒芒,它和它的主人一樣在不起眼的角落裏隐藏了光芒,一旦現于人前,卻在轉瞬間便割破了那名死士的喉嚨。

“這幾個隗明人,給我帶走。”斯木裏冷漠地用北夷語對身後如兵器一般直立不動、面無表情的玄鐵彎刀客們下達命令,“其他人,不留活口。”

他用兩根手指夾起在自己面前永遠停下來的那柄斬/馬/刀,一臉嫌惡地扔在一旁。

斬/馬/刀落地,在滿屋的厮殺聲中發出刺耳的鳴響。

斯木裏随手在一旁的床帏上擦拭着自己那兩根金貴的手指,他換回隗明官話,詭異地似乎是在跟已經倒在地上的屍體對話——

“我不想再聽到有哪只阿貓阿狗跳出來說,自己是隗明人和高貴的草原血統生出來的,雜種。”

眼前的一幕教林詩懿看得惡心,她強忍下五髒六腑內翻江倒海的厭惡,看着一名玄鐵彎刀客一把扛起床榻之上昏迷的裴朔。

另一名彎刀客俯身在地,他掀起地板上的氍毹,用彎刀的刀柄敲擊着木質的地板。

他的耳朵幾乎緊貼着地面,片刻之後,彎刀調轉方向突然出手,刀刃便沒入了地板之中。

林詩懿大驚,她在這房中住了幾日,能夠着的地方都細細地查看過,卻不曾想這氍毹之下的地板居然是中空的。

斯木裏似乎瞧出了林詩懿眼神裏的變化,他冷笑道:“林大夫,聰明人從來不會認為自己什麽都知道。就跟你不知道這房中埋着密道一樣,你想要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偏偏要讓你活?”

沒有給自己任何反駁的機會,林詩懿陡然發覺後頸一陣劇痛,緊接着便是眼前一陣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又來晚了,因為白天不太舒服幾乎都睡了過去..希望早上起來看到更新的你們能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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