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尼勒布斯的生機(二)
齊钺阖上眼睛, 無法面對懷中人的神情,更無法想象林詩懿之後的反應。
林詩懿的驚恐、無奈、惋惜或是冷靜, 甚至也許還有傷感。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對方哪一種表情。
只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只能細細地感受着林詩懿在他懷中輕微的戰栗。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拉長、延展, 齊钺知道就算匕首沒入他的背心, 現在的自己也不會感受到太劇烈的疼痛,但為什麽這麽久?
為什麽會毫無知覺?
直到他敏銳的耳朵過濾掉不遠處的厮殺聲, 聽到利器嵌入皮肉的“撲哧”聲響,緊接着是一捧滾燙的鮮血灑向他的後頸!
他驟然回身, 是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擋在了他的身後。
這個回身的動作讓開了林詩懿的視線, 那個人林詩懿是熟悉的。
林詩懿看着那人下颚滴答着鮮血,雙膝一彎,像一只零落的紙鳶, 面向草地直直地倒了下去。
“裴朗!”
林詩懿驚呼出聲的同時, 沒有發現六根三寸長的鋼針正朝着她的面門襲來。
那位子正好是齊钺方才錯身空出的縫隙。
林詩懿沒有見過這樣陰毒的暗器, 一時不查;齊钺卻不可能不知,他的身體越是不中用, 精神就越是集中。
可是鋼針由自帶彈簧的鐵器射出,速度要比方才的匕首快了許多, 而齊钺的身體還在走着下坡路, 他已經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只能擡起右臂,用肉/體擋住了那六枚鋼針。
鋼針沒入皮膚肌肉不像匕首那樣發出悶響,一切來的悄無聲息。
Advertisement
林詩懿還沒有來得及從裴朗突然倒地的震驚中清醒, 就看到身前的齊钺突然垂着右臂單膝跪地。
齊钺抽動着嘴角。
他沒有想到會這麽快,身體的速度在流失,疼痛的感覺卻在複萌。
這一切的變化來得太快,齊钺的身體現在還幾乎不會出血,林詩懿不會知道這時候已經有六根鋼針已經沒入了對方右上臂的骨縫裏。
“你……”
她口中的“怎麽了”三個字還未來及出口,卻突然感覺有一個影子突然升起,擋住了她頭頂夕陽的光芒。
高山一般的威壓,那種熟悉的感覺……
她驚恐地擡頭,看到斯木裏勉強着搖搖晃晃從地上爬了起來,對方眼睛裏的光芒像極了垂死掙紮的野獸瞳孔裏的回光返照。
“梅花袖箭,還是很多年前哈斯烏拉在丹城的攤上淘來的,他看着精巧,便送給了我。”斯木裏說着話咳嗽了兩聲,已經有鮮血溢出了唇角,但他完全沒有理會,只接着道:“你們隗明人的東西真是秒啊。”
“可惜了,我身邊沒有林大夫這樣會用毒的人。”斯木裏勾腰撿起一旁的斬/馬/刀,拎着刀走向齊钺,“不然他也沒有機會跪在這裏了!”
他手中的斬/馬/刀高高地舉過齊钺的頭頂,“哈斯烏拉不管有什麽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我不許別人動他!”
緊繃的氣氛已經不允許林詩懿再多說一個字,她僅有的仍然冷靜的神經催出着她慌亂地摸向齊钺的腰間。
她記得,那裏挂着齊钺的佩劍,從不離身。
斯木裏已毒入肺腑,回光返照中的人也不可能再擁有往日的力量與速度,她也許還是有勝算的。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的手胡亂而顫抖地摸索在齊钺的腰間,在碰到劍鞘的一瞬間眸色一震——
空的。
她驟然垂首,只看見齊钺腰間空空的劍鞘。
緊接着是“撲哧”一聲悶響。
如果說這個聲音對之前的林詩懿來說是陌生的,那現在也已經不再陌生了。
利器穿過人皮肉的聲音,這短短的時間裏已經是第二聲了。
幾滴滾燙的鮮血滴在林詩懿的額頭,她顫抖着擡眸,看見齊钺的佩劍已經沒入了斯木裏的胸口。
齊钺左手拔出佩劍,背對着斯木裏反向一刺。
他的速度已經不再迅捷了,好在中毒癫狂的斯木裏也沒有察覺。
利劍貫穿了斯木裏的胸口,從背後露出了森然的劍尖。
“你的左手……”斯木裏不甘道。
齊钺冷漠道:“是假的。”
斯木裏仰面倒地,看着即将落盡的夕陽,“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天邊的夕陽将整個北境鍍上一層赤金。
這裏雖然是隗明的國土,但地理風貌其實還是跟草原更像。
混沌中的斯木裏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無邊無垠的草原上。
草原上兩名少年迎着夕陽馳馬,他們都是典型的北夷少年,壯得像小牛犢子。
“哈斯烏拉!”看起來更年長些的少年偏頭看向身側馬背上更健壯的少年,“你說,我能成為草原的主君嗎?”
“籲——”少年哈斯烏拉那時看着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他突然勒停了疾馳的駿馬。
“大哥!”他對着前方來不及剎住這風一般的速度的少年斯木裏大聲地喊道,“你一定可以的!”
斯木裏那時候也左不過二十歲模樣,還帶着點少年的青澀與桀骜,他掉轉馬頭,駿馬踏着小碎步回到哈斯烏拉的身旁。
他看着哈斯烏拉翻身下馬,堅定地屈膝,單膝跪地;他看着哈斯烏拉略帶青澀笨拙地模仿着巧那副将向巧那行禮的動作,朝自己行禮。
他聽着哈斯烏拉少年的嗓音對自己真誠地說道——
“等大哥成為大君,我要做大哥麾下最忠誠,整個草原最勇猛的蒼鷹武士!”
“哈斯烏拉永遠追随大哥!”
斯木裏看着眼前的夕陽,卻再也回不到那一片有哈斯烏拉的草原上。
那是一片盛滿年輕人的夢想和希望,自由自在、無憂無慮、親密無間的草原。
他阖上眼,漸漸覺得眼前黑暗一片。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一切終于塵埃落定,林詩懿卸下了最後一口氣,頹然倒坐在地。
齊钺緊張地上前将人扶住,“你……”
他籠着林詩懿的手想用力,又還是放開;可那手剛剛離開林詩懿的身體又馬上感覺到那身體裏失了氣力地後仰。
他的手最終攬了回去,手掌卻在林詩懿的身後握拳,不敢靠近。
“懿兒,你沒事吧?”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沒事。”林詩懿答話的時候本是雙目失神,卻突然眸色一凜。
我沒事,可是還有人有事!
林詩懿突然起身,繞過齊钺來到裴朗的身邊;她費力地搬過裴朗正面朝下的身體,搭上對付的脈搏。
“他怎麽樣?”齊钺也跟過來問道。
未等林詩懿答話,裴朗先輕咳幾聲轉醒。
“裴朔……裴朔……”
齊钺聽不清對方在呼喚什麽,他躬身附耳,還是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林詩懿習慣了阖眸搭脈,他垂着眼睑道:“他弟弟的名字。”
“林大夫……”裴朗虛弱的睜眼,“我知道我做過很多錯事,但裴朔他是無辜的,你會救他的,對不對?”
林詩懿微微睜眼,沉聲道:“我會。”
“我要去見我的父親母親和乳娘了,對不對?”
裴朔伴随着咳嗽嘔出幾口鮮血,林詩懿正要幫忙拭去,被一旁的齊钺搶了先。
“你們一定在嘲笑我,覺得我沒有資格去見我的父親,沒有資格做傲骨铮铮的裴正庸的兒子,對不對?”
裴朗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裴城真的死了很多很多人,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萬人坑有多可怕。如果當時我爹知道不會再有援兵,他還會不會殊死抵抗?如果沒有殊死抵抗,是不是就不會死那麽多人?如果不死那麽多人,裴城會不會永遠,都沒有那個萬人坑……”
裴朗說着說着,嘴角突然浮上一絲笑容。
“我真的很想爹爹和娘,還有乳娘;我想念裴城的煎餅锞子,裴城的街道,和裴城的一切。我想去問問爹爹,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裴朗臉上的喜色漸漸地淡去,他阖上眼皮便有淚水滑落了眼角。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錯了,我只是……其實我根本就找不到乳娘的孩子,裴朔、裴朔只是我在逃荒路上撿來的孤兒,可是我真的……真的只是再也不想看見有人死了……”
一場惡戰結束。
彎刀客,甚至斯木裏身邊跟着的可能都是真正的蒼鷹彎刀客,他們的确有以一敵十的能力,但齊钺身邊最精銳的近衛也都不是吃素的。
近衛們多少有點人數優勢,漸漸主導了這場惡戰。
原處的厮殺聲漸漸落下帷幕,裴朗微弱的聲音卻沒有再響起。
林詩懿睜開眼睛,撤去了搭脈的手。
齊钺看了眼裴朗身後被鮮血浸透的草地,“要拔刀嗎?我可以幫忙……”
林詩懿輕輕地搖頭,“沒用的,他走了。”
齊钺沉默地起身,從林詩懿腿上搬開了裴朗的屍體。
他回身在林詩懿身前單膝跪地,仔細地翻開袖口裏,裏衣最裏面的一層,找到一處幹淨的衣角,輕輕拭去林詩懿額頭上的血跡。
“将軍。”荊望跑到齊钺身側,“都料理幹淨了。”
齊钺聞言先是一把拽下身後的披風,裹住林詩懿微亂的前襟,接着才點點頭問道:“還有活口嗎?”
荊望搖頭道:“沒有。”
“那就地把屍體處理了吧,現在天熱,不要鬧出疫病。至于——”齊钺看了眼身旁裴朗的屍體,“把他帶走,找人送去裴城後山的裴氏祖墳安葬。”
在戰場上絕對服從是士兵的使命,荊望沒有多問,只行禮答:“是。”
“他弟弟……”齊钺向林詩懿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林詩懿沒有答話,只把眼神看向了不遠處的草叢裏。
“那邊還有個孩子。”齊钺指了指林詩懿眼神的方向,對荊望吩咐道:“讓人先送回丹城,好生照顧。”
“是!”荊望仍舊沒有多話。
“還有什麽嗎?”齊钺溫柔地問向林詩懿。
“水!”林詩懿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望向面前尼勒布斯平靜的湖面,“多打點水帶回去。”
于是齊钺便轉頭對荊望吩咐道:“想辦法。”
荊望得了軍令,麻利地轉身跑開了。
林詩懿被齊钺從地上扶起,她輕輕推了一把身側的人,倔強地想要保持距離,可是一天一夜沒合眼、水米未進的身體卻是不争氣地腳下一個趔趄。
齊钺這一次沒有再克制,他一把打橫将林詩懿抱起。
林詩懿在齊钺的懷中掙紮。
“最後一次了。”齊钺垂眸看着懷中掙紮的人,眸色溫柔,甚至含着笑意,他緊了緊手臂上的力氣,“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抱你了。”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讓我抱抱你。
林詩懿在齊钺的懷裏漸漸安靜,只垂眸道:“你的手……那藥……”
“我用了。”齊钺沒有等林詩懿再說下去。
他吹了聲口哨,棗雪便背着夕陽朝二人奔來。
林詩懿看着一旁緊緊跟着齊钺前行的棗雪歡快地打着響鼻,“你要帶我去哪裏?”
“北境的風雪比隗都更凜冽,但雪住以後的落日卻也比隗都的更大更圓。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着,能與你同看一輪北境雪霁的日斜。”
齊钺抱着林詩懿,朝着面前的夕陽走去。
“雖然趕不上那一場北境的雪霁了,但今天的景色,也是不錯的。”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人生,或許總是帶着些許遺憾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洗白任何人,斯木裏不值得原諒和同情,死亡是他唯一的歸宿.但我筆下也絕不寫任何一個無端作惡的人,善惡都有因有果.
之前沒有分卷,今天整理了一下,發現第二卷 也馬上就要結束啦!第三卷會是本文的最終章.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那個結局.我個人其實為這個故事設置了一個開放性的結局,但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想在正文裏就看到一個happy ending?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出自《登樂游原》【作者】李商隐·唐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