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真亦假時假亦真
林詩懿被荊望請道了齊钺的馬車上, 重新為其換藥包紮,還留下了事先備好的藥丸才離開。
車隊人馬再次開拔。
可這路還沒有走出十裏地, 領頭的骈馬車駕便又停了下來。
“夫人。”荊望抹着滿腦門子的汗,再次敲響了林詩懿的車窗, “侯爺又不大好, 您快去悄悄罷。”
“哪裏又不好了?”林詩懿掀開車簾,“藥我不是都留下了嗎?你倒水送他服下便是。”
荊望看着林詩懿已經收手放下車簾, 急得恨不能馬上把人抗上就走,但是轉念想想之前齊钺頭頂上的那片黑壓壓的陰雲, 也只好作罷。
他覺得自己要是真扛了, 估計就見不着今天的日落了。
想着齊钺剛才大費周章、狀似虛弱地歪倒在馬車上,誇張地以手扶額,沒好氣地跟自己說:“說我身子又不好了, 快些去請夫人來。”
可是侯爺哪裏不好了呢?他自己也沒跟我說啊!
他本來就不是會編瞎話的主兒, 這會兒只能努力回憶着齊钺誇張扶額的動作, 沒底氣地小聲嘀咕道:“大概……大概是頭疼!”
“頭疼?”林詩懿總算再度掀開車簾,她瞧了眼北境午後刺目的天光, “莫不是中暑了?”
荊望能瞧見林詩懿搭理自己心裏已是大呼“阿彌陀佛”了,哪裏還顧得上旁的什麽的, 順着杆兒就往上爬, “對對對!侯爺就是中暑了!”
看見林詩懿提着裙擺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時候,荊望只覺得自己就快要中暑了,根本瞧不見對方狐疑的眼神。
林詩懿跨上馬車,也不急着搭脈, 只坐在一旁盯着齊钺,“侯爺中暑了?”
“啊?”齊钺阖着眸子躺着,手背還搭在腦門上,他聞言先是驚得一睜眼,接着又馬上心虛地将眼睛閉上,“啊……是……”
林詩懿盯着齊钺僵在額邊的右手,“侯爺這是不準備讓我搭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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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齊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害上中暑這個毛病的,只是直覺告訴他在大夫面前撒這樣的慌只怕不好,他支支吾吾道:“我以為……中暑犯不着搭脈……”
“本也是不用的。”林詩懿坐着沒動,看樣子也不像是要給人搭脈,“只是想着侯爺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兒要吩咐。”
“吩咐?”齊钺差點一個挺身直接從軟榻上坐起來,但想着自己只怕不久後還要再“病”,只能強行忍住,“沒有……沒有了……”
林詩懿平靜地看着齊钺,對方從來不是隗都城裏那些嬌養的公子哥兒,醫家瞧病講究一個望、聞、問、切,她打進馬車就知道齊钺沒事兒。
“我車上有解暑的藥茶,稍後教荊望想招兒拿水給你兌了服下。”面上的體面她還是留着,“侯爺若沒吩咐妾身就先回了,總耽誤車隊的行程,天黑該沒處落腳了。”
林詩懿回頭把茶包交給荊望的時候,才大概懂了對方那個感激涕零的表情是為了什麽。
當馬車的車輪再次轉動,她覺得這一天的荒唐大概也到了頭。
卻不想,只是開了個頭。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威震一方、教北夷人聞風喪膽的北境軍主帥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就化身了隗都城裏最病弱的美嬌娥,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
當林詩懿一天之中第五次踏進齊钺那輛寬敞的馬車時,她再也忍不住了。
“齊钺,你究竟還要折騰道什麽時候?”她一把甩下馬車的車簾,“着急上路的也是你,折騰得這一整天耽誤了行程的也是你,你到底什麽毛病?”
“毛病……”齊钺小心翼翼地盯着林詩懿,“不是得要大夫瞧麽?”
眼看着對方一句話沒有轉身就要跳車,齊钺也顧不上旁的什麽了,連忙起身将人一把将人拉住,“這次是真有事兒了!”
他瞧見林詩懿回頭一臉不耐地盯着自己,恹恹地松了手,指了指左肩的方向,“裹傷的白娟開了……”
齊钺的左肩是臨行前林詩懿親自換的藥,裹的傷,她心裏明鏡兒似的,若不是再舞上一套劍法,那白娟如論如何也開不了。
“所以——”她揶揄道:“侯爺這是在馬車裏打了拳,還是舞了劍?莫不是跟着荊望一道‘疾步逐車’去了?”
齊钺心裏暗罵一句,怪自己沒直接把荊望丢在丹城。
“這個混賬東西怎麽什麽都說!”他小聲自語道。
“荊望和侯爺可不一樣。”林詩懿盯着齊钺,目光狡黠,“他又不會撒謊,我問了,他自然便說了。”
知道這是林詩懿拐彎抹角地擠兌自己折騰了大半天,謊話連篇,他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襟口,“真松開了,不信你看看……”
林詩懿本是半點也不願意搭理,可順着齊钺的手邊兒望過去,那一片袒露的皮膚上,新傷舊疤重重疊疊,她還是不免生出恻隐。
她嘆了口氣上前,扒開齊钺的衣襟便看見那白娟明顯有被人破壞過的痕跡。
學聰明了,這次倒是下足了功夫。
她暗暗地想着,盯着齊钺沒有言語。
齊钺想起之前荊望廢了好大的功夫,最後都上牙咬了才扯開了白娟,這時候看着林詩懿帶着愠怒的眼神兒不免心底發憷。
他暗暗嘆了一句——
想他齊钺兩世戰場厮殺,多少次刀尖劃過鬓邊都沒有眨過眼睛,卻不想今天會被一個女人瞪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既然自己能解開,就能想法子系上。”
林詩懿見齊钺不答話,丢下這一句轉身便要離開。
“懿兒!”齊钺還是只知道将人拉住,心裏卻是編不出半句好用的說辭,“那個……荊望、荊望他粗手笨腳的,再碰到了傷口,我回頭還是得尋你……”
“齊钺!”林詩懿一把甩開齊钺攥着自己腕子的手,“這天兒都黑盡了路還沒走到一半兒,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想……”齊钺收回盯着林詩懿的眼神,好像突然又變成了小時候第一次問林詩懿名字的那個小男孩,心裏給自己打了半天氣才咬牙道:“想讓你別走了!”
林詩懿盯着齊钺異樣泛紅的耳尖瞧了半晌,冷清道:“不行。”
“為什麽?”齊钺擡眸,委屈得就像當初那個蹲在屋檐下哭鼻子的那個小團子,“別走了……”
林詩懿也不知道怎的,總覺得好像在齊钺眼睛裏能看到,那個當初在房檐踮起腳尖兒不願意比自己矮兩寸的那個小男孩兒眼裏的那點子小倔強。
“你再折騰,什麽時候才能到前面的官驿?”
“對!”齊钺好像想起什麽來似的掀開車簾,跟守在外面的荊望嘀咕了兩句,“今兒若要趕路,到了也得後半夜了,夜裏跑馬總是不安全,不如……我吩咐他們在此處生火安營罷?”
“随你。”林詩懿的語氣還是冷冷冰冰,拒人千裏。
“那妾身先回馬車休息了。”她躬身拉開齊钺的襟口,随手将那個白娟系了一個結,“侯爺身體抱恙,即便是想早些康複,為國效力,也不宜在此時過度操練,揠苗助長。”
她言罷未再多留,轉身拎起裙擺打簾欲走。
齊钺也沒有再攔着,只是一個翻身坐起跟上。
林詩懿聽見動靜回頭,差點與身後的齊钺撞了個滿懷。
“你……”她只覺得自己的耳尖也有些發燙,“還要做什麽?”
“我……”齊钺收回剛才情急間無意攬住林詩懿的那只手,擡眸間無限溫柔,“荒郊野外,我要親自守着你。”
就跟當初去北境大營路上露宿的每一晚,和客棧裏的每一夜一樣。
林詩懿本可說,這一車隊的人加上北境大營的近衛,哪一個不比你強,你現在這樣能顧好自己便是不錯了。
但她看着齊钺這些日子被折磨得越發瘦削的側臉,終是沒有開口。
兩個人就這麽不上不下地在馬車裏杵着,窗外的沙百靈啼了兩聲,像是某種催促。
“那馬車太小了,歇着也不舒服。”
終于還是齊钺先開了口,他後退兩步在靠着馬車的軟墊坐下,指了指面前的軟塌。
“你總是歇在這裏更舒服些,我也……”
才能放心得下。
林詩懿低低地垂首,教齊钺看不見表情。齊钺愣了半晌無奈地輕嘆一聲,伸手拽了拽林詩懿的袖擺。
“這馬車寬敞,不比來前兒的路上,就歇這一晚,我保證坐得遠遠兒的,行嗎?”
見林詩懿雖是沒有同意,也并未再多說什麽,他掀開車簾跟荊望吩咐道:“吩咐下去,今晚就歇在這裏。”
接下來一段時日齊钺總算是消停了些,可畢竟拉着傷號,車隊的腳程還是算慢的。
林詩懿不辱神醫之名,行程過半,齊钺左臂雖然還是毫無知覺,但金瘡中風痙的病征已見大好,右手也可以握筷端茶了;晚上歇在官驿時,他還時不時能在荊望的攙扶下偶爾出門活動活動。
這夜的官驿廂房,齊钺本已睡下,卻被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
他起身看着窗外屋檐上落下來的那些連不成串的雨珠,隐隐約約感覺到這個夏天便是要過去了。
車駕離開了北境,幹燥的空氣便也被甩在了身後,他恍惚間覺得周身潮乎乎的涼意像極了當年那個隗都的早春寒夜。
于是便也想起了那個替他包紮了童年的人。
“荊望——”
睡在外間的荊望聞聲立馬沖進了裏間,緊張道:“侯爺又不舒服了?這麽晚去請夫人只怕是不好……”
齊钺嘆了口氣,“什麽時辰了?”
荊望松了口氣,“子時剛過。”
齊钺指了指房中木架上挂着的外衣,“扶我到廊下走走罷。”
說是走走,齊钺出了房門沒走太遠便斜倚着廊下的木柱,呆呆地愣了許久。
“侯爺,雨越下越大了。”荊望在一旁擔心道:“你若着了涼,明天我得同你一道被夫人數落。”
“也是。”齊钺答話時,嘴邊不自覺地勾了個笑,“那回去罷。”
他由荊望攙扶着剛剛走過回廊的拐角,便被一個冒冒失失的下人撞了個滿懷。
荊望警覺地上前一把推開來人。
齊钺借着廊下的昏光偏頭一瞧,疑惑地脫口而出道:“雪信?”
“侯……侯爺……”雪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低地垂着腦袋,被雨水打濕的鬓發垂在額前,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奴婢光顧着躲雨,沒瞧着眼前兒,是奴婢沖撞了侯爺,奴婢該死。”
“子時都過了。”齊钺冷淡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奴婢……奴婢……”雪信還是一如往常怯生生地答話,“秦大人叫奴婢燒水沏茶……”
齊钺嘴角微挑,“這麽晚了沏茶?”
“是。”雪信恭順地點了點頭,“小姐……小姐在……。”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像粗長了一些!O(∩_∩)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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