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稚子啼哭喚娘親
“唔……唔……”
林詩懿掙紮着從對方的指縫裏溢出兩個破碎的音節, 緊接着,她覺得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對方好像怕捂死了她的呼吸似的,松開了點指縫。
逮到機會, 她沒有多想, 直接一口咬上對方的虎口上。
黑夜放大了她的恐懼。
在這突如其來的驚慌中她使了大力,直到唇齒間溢散着鹹腥的氣息, 林詩懿才發現,對方安靜地被她咬住, 沒有反抗, 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恐懼似乎被血腥味蓋過了些許,林詩懿這才想起對方還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間,盡管對方的力道很輕, 但她現在的姿勢幾乎是從背後被人圈在懷裏。
她的後腦幾乎頂着對方的鎖骨, 這樣高大的身材——
是個男人。
甚至有些異樣的熟悉。
不知為何, 她腦中突然浮現出當初遠赴北境的路上,在那個客棧裏, 齊钺在窗外,險些被他開窗的動作推到樓下去。
當時齊钺為了穩住身形, 也曾經攬過她的腰身。
林詩懿松口, 猛然回身,掙脫了對方的“懷抱”。
“是我。”
剛才捂住她口鼻的大手托着她的後腦将她按進了對方的懷抱裏;剛才搭在他腰側的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她感受到對方垂首靠近自己的耳側,鼻息滾燙。
她聽見齊钺低聲同她說:“不要怕,懿兒, 別出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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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當初在客棧的窗口,齊钺也曾對她說過這兩個字,在當時那樣的情景下,讓她一顆懸着的心落地。
當時齊钺也攬着她,雙臂溫柔又有力。
今天齊钺還是攬着她,力道卻那麽虛。
她靠在齊钺的懷裏短暫地喘息,腦中一片空白。
“侯爺。”荊望突然從樹枝上躍下,落地的動作很輕,“有人上山,我看到了火把跟提燈。”
齊钺攬着林詩懿沒有松手,“多少人?”
“從光點的數量來看,不到二十。”荊望的聲音也很輕,“但只怕他們會驚動了院裏的護衛。”
齊钺沉聲,“多少。”
荊望垂首,“百人。”
“你送夫人回府。”齊钺拍了拍林詩懿的肩,“我跟衛達斷後。”
“那怎麽行!”荊望急道:“您的左手還不方便,您帶夫人走,我與衛達斷後。”
林詩懿擡頭,從齊钺側身的縫隙裏看到了從山下蜿蜒而來的火龍正在朝他們靠近。
最先頭的幾人已經上山,今晚的月色很暗,她瞧不清火把下的人臉,只隐約看到有幾名壯漢在朝一個剛上山的男子行禮。
可今晚的山中也很靜,她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秦大人,需要通知院裏的護院出來封山搜索嗎?”
秦韞謙?
林詩懿遲疑間聽到齊钺還在同荊望争辯——
“你既然知道我不方便就快些帶夫人離開,不要在這礙事。荊望,我沒有要和你商量,這是軍令!”
“可這裏不是北境大營!”
兩人争執不下,衛達也只能在一旁幹着急,直到一直安安靜靜呆在齊钺懷裏像是吓傻了的女人開口——
“都閉嘴!”林詩懿的聲音不大,氣勢卻不小,“都走。”
“懿兒?”齊钺低頭看着身前的人,“你說什麽?”
“我說都走!”林詩懿一把推開齊钺,“聽不到他們要封山搜索嗎?再晚了誰也走不掉!”
“不可能!”齊钺斬釘截鐵地拽住林詩懿的手腕。
“你看清楚,來的是秦韞謙的人!”林詩懿一把甩開齊钺的手,“你們不在這,他會把我怎麽樣?你們在這就真的說不清了!”
遠處秦韞謙的聲音在沉思片刻後終于答道:“去通知院裏的人,封山,搜!”
“還不快走!”林詩懿急得咬牙,轉身奔向秦韞謙的方向,“我去攔住他。”
“懿兒!”齊钺對着林詩懿的背影正是伸手要攔,卻被荊望一把抱住。
“侯爺!那是夫人的表哥!咱們別添亂了!”
齊钺還在掙紮,衛達也終于開口,“侯爺,走罷。夫人能漏夜來着必然是也知道了什麽,若是我們留下,她也得跟着一起暴露,到時候就憑我們三個未必能救得了她。可若是她一個人,對方未必能發現什麽,反倒安全。”
齊钺的憤怒在衛達的話裏逐漸冷靜。
“啊!”
他發出一聲憤怒又低沉壓抑着的咆哮,溢滿情緒,聲音卻不高;他在這聲發洩裏掙脫了荊望的雙臂,轉身一躍竄進了密林中。
林詩懿在靠近秦韞謙的地方跌倒,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動靜。
“何人!”秦韞謙身旁的壯漢警覺道。
林詩懿試探道:“能幫個忙嗎?”
“表妹?”秦韞謙上前一步攔住正要前去查看的莽漢,他朝聲音發出的地方走去,“郡主,是你嗎?”
“表哥?”林詩懿故作疑惑,“表哥,我在這邊!”
身邊的人手執火把跟着秦韞謙朝林詩懿走來,他瞧見林詩懿,趕緊躬身将人扶起。
“表妹,山中多有猛獸,興許還有山匪,你怎會漏夜獨自前來?”
“與爹爹拌了兩句嘴,我只是想上山看看娘親,我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娘親了……”林詩懿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沒人再去不遠處的小院通傳,才接着道:“表哥怎麽會大半夜的帶了這麽多人來?”
“哦,我……”秦韞謙揮手讓身邊的人退下,“姨丈大人多日不朝,我今夜本有急事趕着去相國府同他老人家商議,卻在門口瞧見表妹獨自出行。韞謙不敢聲張,怕吓着姨丈大人,但又不敢怠慢,只好趕回府上,點上家将上山來尋你。”
林詩懿的娘親不埋在這個山頭,她要上墳也找不到這裏來;她不該來這兒,秦韞謙自然也不該找到這裏來。
但他二人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個份上,誰也不想把誰揭穿,都默契地揣着明白裝糊塗。
“表妹的腳還能走路嗎?”秦韞謙蹲身看了看林詩懿的腳踝,“要不要韞謙着人穿轎送表妹回府。”
“還能走,表哥不必大費周章了,再吵醒了爹爹更是麻煩。”林詩懿說着活動了兩下腳,作勢要往山下去,“表哥還有事兒?不一起走嗎?”
“自然是要一起的。”秦韞謙斜眼朝一旁的壯漢打了個眼色,立馬躬身跟上林詩懿的步子。
山腳下不遠處便停着馬車,林詩懿回程的速度要比來前兒快了許多。
她不知道齊钺一行是騎馬還是步行出城,甚至不知道荊望是跟着她上了山才遇上的齊钺;若他們一行是步行,功夫再好能難敵駿馬四蹄,更何況齊钺還帶着傷。
若是步行,她走後秦韞謙的人完全還有機會再找回去,林詩懿放心不下,總想着還得找法子将秦韞謙離開的時間再拖上一拖。
相國府自然在這隗都城內一等一的好地段,緊挨着皇城根腳下,而秦韞謙的小院則要遠上許多。
他們入了城,往相國府的方向去,剛巧先經過秦韞謙的小院。
“聽說表哥有眼光,府上收集的書畫都是頂好的,好些個孤本教我心癢了許久了。”林詩懿打簾看了眼馬車外,“這都打府門口過了,也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這……”秦韞謙眼底壓不住有些受寵若驚,可臉上仍是面露難色,“夜這樣深了,表妹不回府當真不要緊嗎?”
“同表哥說笑呢。”林詩懿言語間掩唇輕笑,“不過是我在山上跌倒弄得滿身狼狽,想要借表哥的地方梳洗一番,怕回去再教我爹爹瞧出了什麽來,只怕要麻煩。”
臨了她還加了一句,“若是表哥府上不便,詩懿就不打擾了。”
“怎會。”秦韞謙亦是謙和一笑,“韞謙寡身獨居,府上局促得很,還要表妹不嫌棄才好。”
林詩懿客氣地沖秦韞謙微微颔首,也答了句,“怎會。”
秦韞謙言罷打開車簾朝馬夫吩咐了幾句,馬車便掉轉馬頭駛向了隗都城內一座不太起眼的小院。
秦韞謙的小院地方不大,卻是按照蘇式的園林打造的,院內天然镂空的太湖石與畫廊下雕花的窗镂互相點綴,層巒疊嶂間無限拉大了這僅有的空間。
每一處景致裱上畫框,都是一幅雅致的水墨。
江南的水鄉雖是林懷濟與發妻的故鄉,林詩懿卻不曾到過南方,她現下只覺得這江南的景色在這院中的燈火間,更見婉約。
“韞謙寡身獨居,在隗都沒有什麽親眷,府上難得有客來訪,倉促間來不及打掃偏廂。”
秦韞謙走在林詩懿身前執燈引路。
“也好在并無外人,表妹可以在書房梳洗,我之前攢下的那點書畫也都在書房裏,稍後韞謙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宵夜的空擋,表妹可以随手翻閱,也省得閑來無趣。”
林詩懿邁着細步沖秦韞謙含笑颔首,“還是表哥周到。”
林詩懿在秦韞謙書房內細細地打量了一圈,聽見秦韞謙在外間與下人吩咐了幾句後腳步聲朝自己走來,她随手撈下書架上一本冊子翻開。
“只是尋常的《了凡四訓》。”秦韞謙走到林詩懿身後,“到不想表妹喜歡這個。”
“此書講究‘命自我立,福自己求’,結合儒釋道三家思想以及作者自身的經歷導人向善,宣揚行善者積福,作惡者招禍,鼓勵‘向善立身,慎獨立品’。自是有大智慧的,詩懿很喜歡。”
林詩懿擡頭看了看書冊原本擺放的位子,正是最顯眼處。
“袁了凡平民出身,一路靠讀書中舉出仕為官,他本人也是江浙人氏,算來和表哥倒可說是半個同鄉,表哥大抵也很是欣賞的罷?”
“表妹博覽群冊,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秦韞謙拱手作揖,“韞謙拜服。”
房內林詩懿話裏有話,也不知秦韞謙能領會幾分,但聰明人之間的交談,響鼓自是不用重錘,房中陷入緘默。
正在林詩懿重新把頭埋進書冊裏的時候,卻聽見院外傳來幾聲孩童奶聲奶氣的啼哭。
林詩懿回身,面有疑色,“表哥家有孩子?”
“是、是……”秦韞謙微微蹙眉,遲疑半晌終于還是坦白道:“是我長姐的孩子,長姐回鄉探親,孩子太小只怕帶在身邊多有不便,只好送來了我府上代為照料。”
長姐?
秦韞謙家中姐弟二人,他有一親姐秦韞谖,林詩懿自然是知道的,可秦韞謙的老家何時還有親可探?
當初林懷濟肯接濟秦韞謙姐弟,一是為着林母的面子,二是愛惜秦韞謙的才華,而這最重要的第三點,便是可憐他姐弟二人的身世。
有道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當初秦韞謙姐弟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僅有的幾個親戚都繞道走,莫不是現在瞧着秦韞謙富貴了,倒生出了莫名的親戚?
“那可是表哥的親外甥。”林詩懿忙道:“表哥快去瞧瞧。”
秦韞謙急忙出門查看,林詩懿也留了個心眼遠遠地聽見兩聲,左不過是孩子半夜被夢魇着了,哭鬧不止要尋親娘,乳娘實在無法又不敢怠慢,便只好把人抱來了。
林詩懿聽着,便想起自己前世曾經撿來的孩子。
她猛然間有些心疼,這些孩子就和自己一樣,小小年紀陡然離了親娘,夜裏總是睡不安生。
想來秦韞謙的親外甥也是她的外甥,她這便沒有避嫌,走出房門想要看看那個孩子。
她剛剛步出門口,便看見那孩子躲在秦韞謙的懷裏,肉乎乎的小手揉着半夢半醒的睡眼,一張哭花了的小臉兒漲得通紅,嘴裏還在不住地抽氣。
她剛想安慰這孩子兩句,卻是那孩子先擡頭看見了自己。
稚童突然瞪圓了眼睛,奶聲奶氣裏還帶着哭腔,看見林詩懿張嘴便是一句——
“娘親!”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突然暴增的評論使我粗長!!!大家有空多聊聊天鴨~
袁了凡是《了凡四訓》的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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