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
我們遇見了開始,卻預見不了結局。
所以,謎底才總是令人忐忑又令人期待。
十月底的夜晚,天空是深沉的墨色,無星無月,因着下午一場細雨,空氣中還殘留着濕漉漉的氣息,風一吹,寒涼透心。
明媚剛跨出小院子,便打了個冷戰,她一邊将衣服後的帽子扣到頭頂一邊将送她出來的南歌往鐵欄杆裏面推:“天冷,你趕快進去吧。”
“真的不用送你去車站嗎?”南歌緊了緊衣服,再次問道。
“不用不用,我認得路!”明媚笑着擺手,“再見啊,南歌姐。”說完小跑着下了臺階,片刻便消失在小路盡頭。
其實明媚是第一次來這片區,雖說在島城土生土長了十八年,但因為不怎麽愛逛,這個城市很多角落她都沒有去過。
南歌的家位于海灘附近的半山腰上,這一片都是殖民時代留下來的老房子,紅牆青瓦,多是獨門獨戶的小院子,建築雖陳舊但風情更甚,又因為地處海岸線旁邊,真真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明媚聽說南歌住在這片區時,調侃她說,哇,原來南大記者竟然是小富婆呀!南歌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而後淡淡地說,我爺爺的爺爺一代代傳下來的老房子而已。
明媚看了看表,時鐘指向九點半,最後一班回家的公車是十點,她站在路口遲疑了下,憑着記憶,腳步邁向下午跟南歌來時走的那條小路,大致十五分鐘便可以走到公交站。
深秋島城的夜晚總是極靜的,海邊的風凜冽而猖獗,瑩白的路燈映着一波波翻滾的海浪,潮汐在夜色中微微湧動。在這樣寂靜的時刻,任何細微的聲音都顯得特別突兀,更何況是皮鞋敲打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的聲音。
當她拐個彎,走上海堤,身後的腳步聲依舊沒有消失反而離自己更近更急迫時,明媚才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可能被跟蹤了!
心裏一凜,腳步虛晃了下而後抱緊雙臂加快了步伐,身後的腳步随着她的步伐加快而加快,啪嗒啪嗒一聲高過一聲。
明媚在慌亂中側頭,從路燈映射出的影子中分辨出身後那人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她咬了咬牙,後悔不疊,早知就不該拒絕南歌的留宿,認床失眠總比被人抛屍海裏好。她腦海裏情不自禁地浮出新聞中種種慘烈的兇殺案畫面,吓得捂住嘴巴瘋跑起來,身後的腳步也急促地奔跑起來。
堤岸的路面不太平整,凜冽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明媚跑得踉踉跄跄,胸腔裏灌進來的全部是冷風與寒意,她害怕得要命,漫長的海岸線望不到盡頭,也無處躲藏。仿佛天地間只餘下自己在奔跑,而身後,則是來意不明的追蹤者。
在速度帶來的恍惚中,她想起幾天前結束大一新生軍訓時,艾米莉拽着她在學校外面的小吃街胡吃海喝,明媚就感覺有雙眼睛時時刻刻在盯着她,可當她擡頭四處尋找,除了三五成群的學生哄鬧着吃東西,什麽異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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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自己的懷疑跟艾米莉說,艾米莉咬着牛肉串含糊不清不當一回事地調侃她說,你還沉醉在昨天晚上看的那本偵探小說裏嗎?明媚也就沒有當回事,想着大概确實是看書太晚沒有睡好産生幻覺了吧。
可此刻,幻覺化成了真實。
洶湧的危機感朝她襲擊過來,忽然,“撲通”一聲,明媚倉促中踢到一塊石頭,摔倒在地,膝蓋與臉頰處傳來鑽心疼痛,她想爬起來,可渾身散架似的沒有一絲力氣,她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氣,額上淌下大顆的冷汗,她怒視着追上來的男人,可逆着光,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你他媽是誰呀?一直跟着我幹什麽啊?”她擡起頭怒吼,聲音中帶着劇烈的喘息與輕微顫抖。
那人喘着氣慢慢地靠近她,高大的身影終于将明媚整個人籠罩,他朝她伸出手,沉沉地開口:“東西在哪兒?”
“什麽狗屁東西!我拿了你什麽東西……”明媚驀地頓住,難道,前些日子家裏被翻得亂七八糟也是他幹的?那時她還以為是小偷入門行竊。
明媚緩緩地站起來。
“把東西交出來!”那人又逼近一步,神色也陰沉了幾分。
明媚慢慢退後,強壓下心中的懼怕,冷靜地開口:“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但我手裏沒有你要的東西。你滾開!再跟過來,我就報警了!”明媚手指滑進口袋,掏出手機,卻在下一刻狠狠地對準那人的臉頰砸過去,轉身狂奔時肉痛的要命,這只手機才用了三個月不到!
明媚摔倒的時候膝蓋受了傷,強忍着痛意沒跑多遠便被那人追了上來,絕望之際,她瞥見右下方的小港口停了一艘亮着燈的游輪,她眼睛一亮,有人!
“喂,救命啊!”她喘着氣大聲喊道。“有人嗎!”
可沒有人回應她。
明媚望了望離公路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的海岸線,又回頭望了望身後愈加逼近的那個身影,心一橫,顧不得膝蓋處鑽心的疼痛,從一人高的臺階上跳了下去,好在下面是軟綿的沙灘,她爬起來,急促地往那艘船跑去,身後的腳步聲也緊随而至。
上了船,才發覺艙內并沒有人。船艙內沒有開燈,只點了幾只蠟燭,光影重重間有舒緩動聽的音樂聲飄散,餐桌擱着的玫瑰花、香槟、蛋糕以及殘餘的食物無一不昭示着這裏剛剛結束一場浪漫的燭光晚餐。
明媚在心裏慘叫一聲,不會這麽倒黴吧!
那人已追了進來,昏黃燭光下,他額角淌下來的鮮血怵目驚心,他神色陰鸷,步步朝明媚逼近,将她逼到角落,而後伸手緊緊卡住她的脖子,甩手一個耳光扇過去:“小賤人!”
明媚的呼吸逐漸困難,耳畔嗡嗡作響,心裏的恐懼一波波蔓延過來,她絕望地想,這是要死了嗎?手指胡亂在身後的櫃子上摸,在意識快要散去時,她終于摸到一只酒瓶,拼盡全部力氣地揚手,砸向那人的瞬間卻被他伸手擋了下來,“砰”的一聲,香槟液體流了一地,碎片窸窸窣窣地從那人手臂上跌落。趁他吃痛的瞬間,明媚狠狠推開他,從另一邊出口跑了出去,剛到甲板上,腳步卻猛地頓住。
瑩白的燈光下,兩個身影緊緊抱在一起,倚在低矮的欄杆上正專心地激吻。明媚想,難怪聽不到船艙內的動靜!雖說擾人興致挺不厚道的,但性命攸關可管不了那麽多了。
“喂——”明媚呼救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便被人從身後捂住嘴巴。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立即竄入她的鼻腔,那人鈎住她的脖子往後拖,她奮力掙紮,擡腿便往他的胯下狠狠踢去。
這是洛河當初教給她的絕招,也是她唯一學會的一招,他還教了她很多防身的招數,可她不愛學,總笑嘻嘻地說,我幹嘛學呀,多費勁!有人欺負我你幫我打跑就好了嘛!那個時候她以為,不管何時何地,他總是在的。哪怕全世界的人都離開她,他也總會在她身邊的。
明媚顫抖着掙脫那人的鉗制,朝艙頭依舊熱吻得忘情忘我的兩個人跑去,喘着氣蠻力将他們分開,“救……命……”。被她拽住的人下意識地甩手,明媚卻拽得更緊,慣性使兩個人往後傾,明媚一個趔趄,腳絆上低矮的欄杆,下一秒,“撲通”一聲巨響,她直直地掉入了海水裏,而同她一起跌落的,還有她手裏拽住的那個人。
“啊!!!”
一個女聲的尖叫聲頓時撕破了夜空,穿透水面,砸向在水中恍恍惚惚沉浮的明媚的耳中。她沉沉地想,怎麽這麽倒黴啊啊啊!!!
因為劇烈奔跑與驚吓的緣故,明媚體力在那一刻徹底透支,甚至連換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劃水自救了。
仿佛抓住最後一塊浮木般,她死死拽住手裏殘餘的一點觸感,哪怕大片湧進她耳鼻帶着鹹腥味的海水讓她的意識漸漸渙散……
傅子宸狠嗆了一口水,緩緩浮出水面,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晃過神來。“Shit!”他低低咒罵了句,如果被人知道了接吻接到掉大海裏,大概要被笑掉大牙吧。他拖着手中已昏迷過去的明媚,慢慢地游向游艇。
将明媚平放在艙內柔軟的地毯上,持着蠟燭湊近仔細地瞧了許久,傅子宸開始納悶,自己确确實實不認識她更別提什麽始亂終棄因報複而一起跳海殉情這種狗血的戲碼了。
站在他身邊的寧貝貝撫着胸口哭哭啼啼地控訴,讓他解釋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傅子宸起身,揉了揉太陽穴,“我說了我不認識她。別哭了,OK?趕緊打120吧!啊……嚏……”身上濕漉漉的衣服令他打了個寒顫。
“那她到底是誰?”撥完120,寧貝貝還在孜孜不倦地質問。
傅子宸英俊的臉上此時已浮現出不耐煩的神色,他知道這晚之後,自己再也不會見這個女生。他瞟了眼依舊昏迷中的明媚,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我也想知道她是誰呢。”
明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她嗆了很多海水,又着了涼,半夜的時候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說着夢話,大喊着“別過來渾蛋我要報警了”之類,雙手胡亂舞動,弄得給她紮針的護士小姐頻頻皺眉,最後無奈只得給她打了一針鎮靜劑。
睜開眼,入目是刺目的陽光,而後才是慘淡的白。偏頭的瞬間,她望着眼前赫然放大的臉龐尖叫起來。
傅子宸蹙了蹙眉,将捏在手裏把玩的蘋果一把塞進了明媚的嘴巴,“看來你清醒了嘛,還有力氣大喊大叫的。”他閃身退後躲過明媚怒扔過來的蘋果,将凳子拉近病床一屁股坐下,微眯着眼望向明媚:“來,給我說說,你是殉情呢,還是殉情呢?”傅子宸長了一雙招人的桃花眼,眯起來的時候長而濃密的睫毛在光影下輕輕顫動,眼神似醒非醒,帶着股淡淡的迷茫,說不出的魅惑。
明媚有瞬間的怔忪,很快明白過來他是誰,那個被她拽着一起掉進海裏的倒黴蛋。她怒視的表情斂了斂,歉然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拉你跳海的。”
傅子宸揮揮手,“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原因。來,說說原因。”明媚正準備開口,他卻忽然出聲制止了,一臉無聊的興奮:“別,讓我猜猜。唔,失戀?太老土了。嗯,家暴?有點像,看你臉都被扇腫了,但這也不至于尋死吧。喔,還有一個可能,”他望了眼眉毛深蹙的明媚,眨眨眼,“被人騙財騙色加失身……哎哎哎,你別打我呀,我也就是随口猜測下。”傅子宸抱着明媚扔過來的枕頭往後跳。
“我被人追殺。”明媚一本正經地說完,然後等着看傅子宸臉上的表情。
傅子宸愣了下,只一下,他便走到床邊,伸手探向明媚的額頭,又探了探自己的,似是自言自語般:“退燒了呀。”
明媚沒好氣地打掉他的手。
“小姐,你以為你在拍偶像劇呢。”傅子宸坐回凳子上,勾了勾嘴角,“現在,我們該算算賬了。”
“什麽賬?”
“诶,健忘可不是個好習慣。”傅子宸的手指輕輕扣着床沿。“醫藥費衣服幹洗費驚吓費精神損失費,”他傾身慢慢靠近明媚的耳邊,嘴角勾出一抹壞笑,“最重要的是,你破壞了我精心準備的春宵一夜,值千金……你得賠我。”
臭流氓!明媚咬牙切齒地在心裏咒罵了句,臉不自覺地微微紅了,但她依舊鎮定地推開傅子宸,嘴角揚起一抹笑來,然後又朝他勾了勾手指頭。
傅子宸愣了下,很快笑嘻嘻地湊過去,明媚靠在他耳邊輕飄飄地說:“你得感激我,中醫不是說了嘛,縱欲過度,會傷腎的。”
“喂!”傅子宸神色古怪地瞪着她,“你一個女生,害臊不害臊呀!”
明媚無謂地揚揚眉,促狹地笑起來:“啊,不會被我說中了吧?我認識一個不錯的老中醫,可以介紹給你噢!”見傅子宸像吞了只蒼蠅般的難堪臉色,明媚心裏樂翻了天,誰叫你先耍我來着,活該!
傅子宸的神色很快恢複如初,眼睛裏一抹精光一閃而過,嘴上卻淡淡地說,“算了,不跟病號計較。”
明媚也斂去嘲弄神色,真心誠意地道了句謝。若不是他,自己大概早被海水卷走了。她并不是不懂感恩與無理取鬧的女孩子。
傅子宸不置可否地擺擺手,然後走出了病房。十分鐘後,他再次推門進來,明媚正打算出去,兩個人差點兒撞上,明媚擡頭問他:“那個,我的衣服與包包在哪兒?”
“衣服應該還沒幹。包包?”傅子宸摸着下巴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沒有這號物體的存在,大概被海水卷走了吧。”他說得雲淡風輕,明媚卻聽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包裏所有的東西,全沒了!
“那借你手機用一下可以嗎?”
“你認為在海水裏泡過的手機還能用嗎?”傅子宸一副你是白癡的神情,然後将明媚拽回病房,順勢一腳将門踢上,“別急,我幫你叫了車,等下就到了。”
“對不起,謝謝。”明媚撕下病歷一角寫下一串數字遞給傅子宸,“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損壞的手機我會照原價賠償給你。”又将另一截白紙與筆遞給他,“方便的話把你的支付寶賬戶寫給我吧,這個轉賬不用手續費!”
支付寶……傅子宸的嘴角抽了抽,接過電話號碼,看也沒看便塞進了病號服的口袋裏,而後推開紙筆,“不方便。”轉身不再理她,躺回自己的病床跷着二郎腿開始慢條斯理地啃蘋果。
房間裏一時變得特別寂靜,只有傅子宸啃蘋果的聲音清脆地響着。明媚尴尬地站了會,無所事事,只得再次躺回病床。
閉上眼睛想小憩一會,耳畔卻全部是牙齒磕在蘋果上脆生生的響聲,攪得她心裏“嗞嗞茲”地難受。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個蘋果竟然可以啃上十五分鐘!
傅子宸終于吃完最後一口蘋果,将核彈進垃圾桶,擡腕看了看手表,“走吧,差不多到了。”嘴角一點點上揚,笑意怎麽都收不住。
謝天謝地!明媚立刻起身,跟着他往醫院門口走,下樓的時候她望着傅子宸的背影還在想,這家夥除了嘴巴壞一點兒似乎還不錯。
如果知道接下來将發生的事兒,明媚一定會将懷揣這樣想法的自己一頭撞死在牆上,而後一腳将傅子宸從樓梯上踹下去。
他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車子卻遲遲不來。明媚也不好催促,只抱緊雙臂輕輕跺着腳。雖然陽光燦爛,但深秋的風帶着絲絲寒意,吹在頭上有點兒昏眩。
“喏,你的車來了。”傅子宸努了努嘴,語調特別歡快。明媚擡眸時還有點兒迷茫,眼前除了剛剛停下來的一輛寫着“市立精神病院”字樣的車外并沒有TXIT,卻見車上跳下來的兩名護士徑直朝他們走過來,“半小時前打電話的傅先生?”女護士開口詢問。
傅子宸凝重地點頭,握住女護士的手,一臉哀傷:“我表妹就交給你們了,謝謝。”說着一把拽過還在發愣中的明媚,往前一推。
女護士二話不說架住明媚,扭身便朝車走去。
“喂喂喂,你們幹嗎?放開我!”明媚終于明白過來怎麽一回事,奮力掙紮卻無果,那兩名女護士力氣大得驚人,明媚只覺得雙臂都要被掐斷了似的。她雙腳憤怒地在空中踢打,一邊掙紮着扭頭沖傅子宸怒罵:“渾蛋!王八蛋!!死變态!!!”
傅子宸咧着嘴朝終于被架進車裏的明媚揮揮手,嘴形一張一合:“好走,不送,後會無期。”車子緩緩啓動,漸行漸遠,望着撲過來擠壓在玻璃窗上瘋狂大叫的明媚憤怒的臉,傅子宸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真是太解氣了!跟我鬥,小丫頭片子!傅子宸歡快地吹了聲口哨。向來就只有他捉弄別人的份,更別提在女孩子面前了,還從沒有哪個女生敢踢他的板,她們在他面前,從來都一副溫柔乖巧的模樣。
這時,有人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傅三,你大少爺興致真不錯呀,海上燭光晚餐都吃到醫院來了,還這麽開心?”
“哈哈程家陽你應該早一分鐘來,錯過了一出好戲!”傅子宸回頭單手撐在程家陽的肩頭,又望了望明媚消失的方向,才樂呵呵地跟着他朝停車場走去。
“怎麽回事?”程家陽瞅了眼傅子宸身上的病號服,忍不住就樂了,促狹地朝他擠擠眼,“不會這麽誇張吧?都弄醫院來了!寧貝貝呢?沒事兒?”
“滾遠點兒吧你!”傅子宸自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一腳踢過去,“沒她什麽事兒,還有,以後別在我面前提她,遇點事兒就哭哭啼啼的,特煩!”
“唉,又一個無知少女要淚灑太平洋咯!”程家陽嘆着氣,語調裏卻沒半點同情的意味。“傅子宸,別怪哥們沒提醒你啊,你丫總有一天要遭報應的!”
“擔心你自己吧!”他瞪了程家了一眼。老生常談,每次他跟個姑娘分手,程家陽就跟唐僧似的念這句,這些年他耳朵都聽得起了繭。更何況,他自己也花名在外,有什麽資格念叨他呀!
傅子宸懶得理他,換上他帶來的衣服,而後随手将病號服裝進袋子裏往車廂後一扔,那張被他塞進口袋裏寫着明媚電話的紙條也随即淹沒在黑暗處,他并沒有想過要她賠償什麽損失,更何況他的手機壓根就沒有掉進海水裏。
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傅子宸将座椅往後傾了點,雙手枕在腦後,輕輕阖上眼,鬧騰了一早上,還真有點兒累了。但一想到明媚憤怒到近乎扭曲的臉孔,他嘴角的弧度便止不住地慢慢上揚。
大概是最近的日子過得太無聊了,一點點好玩的事兒都能令自己開懷許久。他淡淡地想。
明媚第N次申明自己并非精神病患者卻遭到無視後,她頹喪地坐回座位上,因為掙紮與激動使得原本就酸痛的身體更加疲憊乏力,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點異樣的潮紅,車廂內窒悶的空氣令她感到極度壓抑,窗外疾速而過愈加安靜的景色看起來是那樣恍惚。
她在心裏将傅子宸痛罵了無數遍,并暗暗發誓,如果再見到那個王八蛋,一定揍得他滿地找牙!
車子終于在二十五分鐘後,抵達了市立精神病院。
醫院坐落在老城區一條安靜偏僻的巷子內,是一幢西班牙風格殖民建築,低矮的三層,雖陳舊卻別有風味,鐵門外的道路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水杉樹,陽光從葉子的縫隙中漏下來,影影綽綽,一只貓蹲在圍牆上喵喵叫喚兩聲,而後奔跳着跑開。而筆直的路的盡頭,便是島城漫長海岸線中的一段,靜谧中似乎還能聽到潮汐湧動的聲音。
明媚站在大門前,一時有點怔怔的。這與她想象中恐怖的精神病院一點也不相同,這裏的寧靜更像是一家高級療養院。
她甩甩頭,想什麽呢!伸手揉了揉痛得要命的太陽穴,明媚無奈地跟着護士去登記,而後又被領進了院長辦公室。
“我沒有病,這是一個惡作劇。”明媚再次開口解釋,咬牙切齒地說道:“打電話的那家夥我不認識他,他不是我表哥!”
院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頭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她微微笑起來的時候神色特別溫柔,聲音也是。“嗯,我知道。”明媚心裏一喜,卻聽見她又慢慢地補充了一句:“我們這裏所有的病人都這樣說。”她起身朝明媚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關系的,不要害怕,我們慢慢來好嗎?”
明媚哭笑不得地撫着額頭,極力壓抑住想要脫口而出的Shit,深深吸一口氣,說:“你們為什麽相信他說的話而不相信我的呢!”這令她覺得憤怒。
院長頓了頓,才說:“我們有打電話向醫院求證過,幫你打針的女護士給我們反映的情況與傅先生說的一致。”她看了眼手中的登記表,“明媚,你的名字很好聽,寓意也好。我想你父母給你起這個名字一定是希望你過得明媚快樂,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可以輕易傷害自己的性命……”
“停停停停!”明媚簡直想哭,她近乎哀求地望着院長,“可不可以讓我打個電話,這真的只是一個誤會,我沒有想自殺,我讓我的朋友來證明我的精神狀況,好嗎?”
院長遲疑地望着她,終于點了點頭。
手機報銷了,明媚唯一能記住的電話號碼只有艾米莉的,可此刻她偏偏老不接電話。明媚放下話筒,望了眼院長,見她也正灼灼地望着自己,她顧不了那麽多了,心思一轉,直接撥了114,很快查詢到日報社記者部的電話,萬幸,平日裏總是占線的熱線竟然一下就通了。
“你好,請幫我找一下社會版記者南歌。”
那端很快有女聲傳過來:“您好,我是南歌,您哪位?”
明媚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南歌姐,我是明媚,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四十分鐘後,南歌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院長親自送她們出門,神色滿是歉然與內疚:“真是抱歉,讓你受驚了。”
“算了。”明媚無力地笑了笑。只要你不抓着給我上心理輔導課,萬事好商量。
南歌是讓報社同事開了采訪車送她過來的,她拉着明媚上了車,簡單介紹過彼此後,才望着明媚問她:“怎麽回事?”又忍不住笑起來,“你還真是充滿了奇遇呀!”
明媚沒接腔,只是将目光轉到了專注地開車的南歌同事身上。南歌立即明白過來,怕是有些事情不好當衆說。她趕緊轉移了話題,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明媚身上,又體貼地遞給她一瓶礦泉水,“你折騰了一早上還沒吃東西吧?我們找個地方先吃飯吧。”
“謝謝,好的。”明媚點了點頭。
采訪車開到市區一家川菜館前停下來,南歌跟同事說了兩句,然後那人便将車開走了。坐下來點好菜,南歌雙手撐在桌上,望着明媚,“丫頭,現在可以說了吧。”
明媚咬了咬嘴唇,似在猶豫怎麽開口比較好,最後終是直截了當地說道:“南歌姐,昨天晚上從你家裏出來後,在海邊我被人跟蹤了。”
“什麽?”南歌雖然才二十一歲,可從進大學開始便一直在日報社做記者,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了,更何況跑的是社會新聞,可此刻她依舊忍不住驚叫了聲。“是什麽人?你認識嗎?”
明媚輕輕搖了搖頭,“不認識,但是幾天前在學校外面貌似也有人在盯我,只不過那時我沒有太在意。哦對了,你還記得前些天我家裏遭了小偷入門行竊的事兒嗎?我懷疑那次并不是小偷,應該也是他們一夥的。”她頓了頓,像是在遲疑着什麽,擡眸望着對面的南歌,她臉上有着真切的擔憂,雖然她們認識的時間不是很長,但不知道為什麽,明媚打心底覺得南歌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她只遲疑了一瞬間,便緩緩地開口:“南歌姐,他們在找什麽東西,昨晚逼我交出來。”
“找什麽?”南歌的神色一凜。
“我也不知道,那個人就說讓我把東西交出來,別的什麽也沒說。”如今想起來,依舊覺得害怕,若不是後來遇見那個變态男,還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想到這裏,明媚又狠狠地在心裏将傅子宸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遍。
“明媚,”南歌思慮了一會,神色忽然變得特別鄭重,伸手握住明媚的手,“你聽我說,他們要找的東西,或許跟你爸爸的失蹤有關。”
話音剛落,南歌便感覺到握在自己手裏的手指,輕輕地顫抖了下。擡眸,只見明媚整個人都有點兒恍惚,漆黑的大眼睛裏此刻蒙上一層淡淡的霧氣,思緒仿佛飄出了好遠好遠。
一切的失常都是從父親明旗冬的失蹤開始的。
一個月前的某天,明媚特意請了一天假,那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明旗冬出獄。明媚一大早就起來收拾屋子,家裏空置很久的那間卧室她打掃得特別仔細,床上鋪了嶄新的還帶着淡淡柔順劑清香的被套,浴室裏擱置着嶄新的毛巾與牙刷,冰箱裏塞滿了他最愛吃的菜,出門換鞋時看到安靜地躺在鞋櫃裏的新拖鞋,她的嘴角不自禁便揚起來,她甚至去剪了個新發型,又去老梅園食府買了一份小蔥拌豆腐。可那天趕去郊外監獄的公路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車塞了許久,所以明媚到時晚了十分鐘,她又等了二十分鐘,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依舊沒有等到父親的身影。她跑去詢問,卻被告知明旗冬早在半小時前就出獄了。
她一時懵了,應該不會有別的人過來接他。自從三年前明旗冬出事後,一幹親朋好友紛紛變得疏遠冷漠,這其實也沒什麽,人之常情罷了。
明媚往家裏撥了個電話,可鈴聲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看來父親并沒有獨自回家。
正午的太陽有點大,照得人頭暈目眩,站久了的雙腿有點兒發麻,明媚洩氣般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頭埋進膝蓋,狠狠嘆了口氣。這個時候,站在離她不遠處同樣等了許久的一個女孩子走了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哎,你還好嗎?”語氣裏有一絲淡淡的擔憂。
明媚擡起頭來,對上一雙清亮的大眼睛,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南歌。“謝謝,我沒事。”她沖南歌笑了笑。
南歌的性格比較自來熟,又是記者,最擅長與人打交道。她招呼過後便大剌剌地坐在明媚的身邊,兩個女孩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明媚心裏擔憂着父親,說着說着便走了神。所以當敏感的南歌問她,“你姓名?那……或許你認識明旗冬?”她也只是“嗯”了一句,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你怎麽認識我爸爸?”
原來她們等的是同一個人,只是因為路上塞車,她們都沒有等到。
“我是日報社的記者,得知明先生今天出獄,特意來采訪。”
南歌表明身份與來意後,明媚蹙了蹙眉。父親是提前釋放,這個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南歌又是哪兒來的線索?但此刻的重點已經不是這個,而是,父親的去向。
“或許,是被老朋友接走了?又或許,是他沒有等到你,先離開了?”南歌想了想,如此分析。
這其實是最容易聯想到的兩個有可能的結果,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明媚的心裏特別特別不安。她嘆了口氣,“大概是吧。”她實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或者說,她不願意往更壞的方向去想。
一起回到市區,分別的時候兩個人互留了電話,南歌将名片放進明媚手裏時說:“有什麽事你可以找我。”敏感如南歌,她其實也懷疑事情或許并非自己分析的那樣簡單。
那之後,明旗冬始終未曾出現。明媚将盡可能聯系上的父親的親戚與朋友都聯系了一遍,可他們都說沒有見過他。
第三天晚上,明媚躺在床上輾轉了許久,最終還是爬起來找出抽屜裏寫着一通國際電話號碼的紙條,撥了過去。
溫哥華正是下午三點,她聽到明月在那端純正的英文問候。
“是我,明媚。”明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大致有三秒鐘的靜默。
“姐姐,是你嗎?”明月歡快驚喜的聲音傳來。“你還好嗎?你終于打電話給我了……”
“明月,”明媚打斷她,“我問你個事兒。”
“噢,什麽事呀。”明月的聲音低了低。
明媚用手指絞着電話線,隔着那麽遙遠的距離,她仿佛可以看到明月瞬間斂下來的驚喜表情以及淡淡失望的神色,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心軟,可是很快,她又晃過神來,淡淡地開口:“你媽媽最近有回國嗎?或者,爸爸這兩天有沒有跟你們聯系過?”
“媽媽沒有回國,爸爸也沒跟我們聯系。我上個月打電話去監獄,打了三次爸爸才肯接,可他只說了一句話,讓我以後別再給他打電話。姐姐,爸爸為什麽不讓我給他打電話啊?”十六歲的明月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兒,聲音清脆,語調裏總帶着一股子孩子般的天真,不管犯了什麽錯,都令人不忍責怪。她從小就是被放在陽光玻璃花房的小公主。
“噢,那我挂了。”明媚心裏最後一丁點希望也終于落空。她這才肯相信,父親是真的失蹤了。
“等等,姐姐。”
明媚扣電話的手遲疑了下。
“姐姐,我很想念你。”明月輕輕地說。
明媚的心裏忽然就突突跳了下,她揚手,“咔嚓”一聲,将座機扣上,然後躺回床上。可是那個夜晚,她再也睡不着。
思維很亂,回憶像暗夜裏的潮水,紛雜地湧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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