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八仙花·二

待到婚禮前一日,夜間時,現場的搭建基本已經完工。喬冬陽去現場開始布置鮮花。自從他生病以來,他從未熬過夜,這次卻是必然要熬夜了,幸好有人陪他熬夜。十一點多的時候,陶浩然還過來看了他,給他們送吃的過來。

陶浩然見他踩着梯子在布置拱門,趕緊道:“你爬那麽高做什麽?你讓別人做去!”喬冬陽現在雖說能正常走路了,可就在半年前,他還偶爾坐輪椅呢。更別談,一年多前的這個時刻,他大半時間都要坐在輪椅上。這要跌下來,那還得了?

喬冬陽倒好,樂呵呵地往下看來,對他說:“這裏蠻難弄的,我自己來。”

陶浩然本想送完吃的就走的,見狀也留下來看着他,直到他安全地從梯子上下來,才走。

喬冬陽招呼其他人過來一起吃東西,回首望望他親手布置的拱門,也覺得十分有成就感。他想到,就在明日,一對新人會牽手走過他布置的拱門,他就傻笑起來。

頓時啊,仿佛一身的勁都使不完了,連杯咖啡都沒喝,他一直奮戰到天明。

天蒙蒙亮時,鮮花布置得差不多了,他留下簡單的讓別人收尾,便匆匆趕回花店。花車差不多到了,他還得去裝扮花車。

送走花車後,他才舒了口氣。

他還不能完全離開輪椅時,家裏有個照顧他的董阿姨。如今雖說已經不在他家工作了,卻還是很照顧他。知道他今天很忙,便主動請纓,過來幫他看店。她還用保溫杯帶了早飯給他。喬冬陽吃了兩碗熱熱的黑米紅豆粥,用礦泉水洗了把臉,高興道:“阿姨麻煩你了,我這就去繼續忙了。”

“去吧去吧,把這袋餅幹放包裏,餓了記得吃。”

“好!”他裝好東西,匆匆忙忙地出門打了車,再往酒店趕。

新人那裏到底如何熱鬧,他是一概不知的。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現場的布置,再修修改改,就聽到婚慶公司的人進來道:“新人快到了,各就各位!”

他頓時也緊張起來,走出場地,到準備室去查看手捧花。他預備了兩束,一束早上被花車帶去了,另一束留在他這裏,預防早上那束丢失了,或者遇到其他狀況。

今天這個場地雖說很簡單大方,但仔細看,用的都是好東西。就說那簽到臺與桌上的花瓶,最簡單的一款,都要近萬的價格。喬冬陽布置的時候,好一陣羨慕,都是他喜歡的花瓶,可是他沒錢買。酒店,也是當地最好的,婚禮就辦在酒店的後院,一大片草坪,還臨湖,特別漂亮。因此,即便一個規模并不大的婚禮,婚慶公司當真出動了不少的人,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重視。

他暗自猜測今天結婚的人家應該挺有錢的,此時也沒他的事了,他便坐着休息,看其他人忙來忙去。

所有人都忙着新人的事,自然沒人在意他,他翻出董阿姨給他的餅幹,樂滋滋地吃了起來。

等到外面響起音樂時,他便知道,婚禮要開始了。

今天,現場還專門來了一個樂團,是真正的樂團。早上喬冬陽就看着擡進來鋼琴,後來他又見人員帶着樂器一一到齊,什麽小提琴,大提琴,很高級的樣子。

他其實還挺想去看看的,他從沒參加過婚禮呢。他放下餅幹,往外走去。走出準備間,再走完一段長廊,婚禮的現場就在眼前。喬冬陽眯着眼,陶醉地看着自己布置的現場,還不待自得一下,身後卻突然沖來一人,還撞了他一下。

他詫異地回身看去,那人卻已經過他,大步往婚禮現場跑去了。

這人穿着一件黑黢黢的羽絨服,羽絨服甚至有些髒,步調又是這樣匆忙。他莫名就覺得這人有些不對勁,可是新人家這麽有錢,也不會任別人來幹擾婚禮吧?據說這個酒店的安保很嚴格,這人是怎麽進來的呀。

他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搖搖頭,往前走去,等他走到簽到臺邊時,一對新人正背對着他,走過那拱門。喬冬陽咧嘴笑了起來,真的超級美啊!尤其新娘子的婚紗這樣漂亮,新郎官穿着一身深灰色西服,背後看起來特別配!新娘子的頭上也戴了鮮花,是用白色洋牡丹做成的花環。

樂團也在演奏着輕快而幸福的音樂,喬冬陽正打算拿出手機拍下來,突然聽到一個撕心裂肺般大喊出來的聲音:“淩霙!!別嫁給他!!!”

我靠!

喬冬陽心中驚嘆,這是傳說中的搶婚嗎?!他趕上搶婚現場了?!

他還不知道這位女老師的名字,是不是他搞錯了?他轉眼就要去看簽到臺,上邊應該有兩人的名字,他剛剛光顧着看自己布置的花了。可不待他看上一眼,那人繼續撕心裂肺道:“我們的孩子,不能叫別人爸爸!!!”

我靠!

喬冬陽心中再驚嘆,這時,他看到了簽到臺上,新娘的名字,是叫淩霙。

可是!!他也看到了新郎的名字!!!

新郎叫作柳北晔!!!

我靠我靠啊!!!

這個柳北晔,不是其他人,是柳南昀的親生哥哥!偏偏這人跟他頗有一段話好說,但此時不是回想這些的時候。

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打破了現場原本的寧靜與幸福。

樂團還在盡職地演奏着,但是在座的人顯然已經沉不住氣了,雖然還背對着他們,氣氛明顯已經很不對勁了。一對新人,站在拱門正中間,前也不是,後也不是。他們也依然背對着他,喬冬陽看不到他們的表情。過了大概幾秒,他看到新郎官,也就是柳北晔拉住新娘子的手,想要帶着她走過拱門。

他緊張地盯住他們,念着快過去啊快過去,過去就好了。

可是新娘子卻頓住了腳步。

保安們匆匆趕來,拉着那個黑色羽絨服的那人,用勁往外拖去。他繼續不管不顧地大聲凄慘喊道:“淩霙!!你不能這樣對我!沒有你我該怎麽辦?!姓柳的,你不是男人!你誘騙未成年少女!你搶我的孩子!我跟你拼了,姓柳的,我跟你拼了!”

這段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喬冬陽愣在原地,傻呆呆地看着保安們将那男人拖出去。那男人被拖至他腳邊時,還在罵。

喬冬陽再去看新娘子,柳北晔牽着她的左手,她的右手拿着那束八仙花。

演奏不知不覺地便停了,現場安靜到可怕,只聽得到男人的咒罵聲,越罵越難聽。

淩霙松開了手,柳北晔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甚至沒有再去拉她。淩霙似乎定了定,随後轉身往喬冬陽,不,是往喬冬陽腳邊的男人走來。喬冬陽眼瞧着她越走越近,走到他面前時,她突然對喬冬陽一笑,在喬冬陽還未有反應的時候,她将那束花放到簽到臺上,輕聲道:“謝謝你的花。”

“啊——?”

淩霙踢掉高跟鞋,趁保安們也在發愣的時候,拉起那個男人大步往外走去。

現場徹底安靜了。

搶婚成功了?

這是什麽情況呀?

喬冬陽望着輕盈的白婚紗與髒兮兮的黑羽絨服越走越遠,再轉身,這才看到柳北晔也在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

柳北晔收回視線時,正要回頭,卻看到了他。他不由又微微一縮,他其實還是有點怕柳南昀這個神經病哥哥的。

柳北晔眯眼,不是喬冬陽平常得意或者高興時的那種眯眼。

而是一種威脅似的獨屬于上位者的眯眼。

上一回見到柳北晔這樣,還是幾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柳北晔就是這樣看着他,仿佛他多麽不堪一樣。那一回,柳北晔應該是很想打他的吧。

喬冬陽想到往事,不禁有些難過。再看柳北晔此刻的眼神,便覺得生氣,剛剛還有的一點同情心也不見了。

又不是他讓這個神經病戴綠帽子的!這個神經病這樣看他幹什麽?!

活該老婆被搶走!

他挺起胸膛,他早不是當年那個出門靠人抱,瘦弱不堪的喬冬陽了,他今天可是作為婚禮的總花藝師過來的!誰怕誰啊!他挑釁地看向柳北晔。

柳北晔這才收起那副神色,只是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這麽一打量,之後因為柳南昀,他好不容易累積出的一點對這位神經病的好感,全部散盡了。

他只想再說一遍:活該呀!!

柳北晔到底是個神經病,估計臉皮也是真的很厚,他居然獨自走上前,拿過司儀手中的話筒,平靜道:“今天的婚禮看樣子是辦不成了,麻煩親朋好友們過來這麽一趟了。”

下面的人怎麽接口?怎麽接都不對呀,于是現場依然很安靜。

他居然又扯出了一絲笑容:“下回辦婚禮,再請大家過來。”

真正不要臉!你老婆都跟別人跑了,還有臉辦什麽婚禮呀?!趕緊收拾收拾回家睡覺吧!

他說一句,喬冬陽便在心中腹诽一句。他再看柳北晔這麽一副當真解釋的模樣,便覺得柳北晔這是在給自己辛苦找臺階下。他覺得很好笑,你柳北晔不是很厲害麽,不是喜歡上下打量別人,不是喜歡随意評判他人嘛,怎麽也有今天哦?!當這麽多的人面,居然被搶走了老婆!

他越想越樂,于是就在柳北晔說完“大家可以先行去就餐”後,他不僅沒聽到,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中,“噗嗤”笑出了聲。

柳北晔讓大家去吃飯,這麽尴尬的場景,誰還願意去吃飯啊?誰還吃得下?

現場只怕不能更安靜了!

于是喬冬陽這個笑聲十分、尤為明顯,大家紛紛往他看來,見到是個年輕男孩子。長得倒是很好看,就是有些傻。在這個時刻,這樣的場景下,他居然傻不愣登地扶着簽到臺在笑!

他們很想說一聲:真勇士!

喬冬陽不知道別人在看他,他就覺得柳北晔惡人有惡報,想到那麽狂的柳北晔此刻做這些瞎編的解釋,想到柳北晔被戴綠帽子,他就覺得自己要笑死了。他是笑得,不得不去扶住簽到臺的,壓根沒有擡頭看一眼。

柳南昀也是這麽一回頭,才看到了喬冬陽。

他剛剛也被吓得不輕,看到喬冬陽後,他才回神。他又立刻回身去看他哥的表情,果然他哥正陰測測地盯着喬冬陽看呢!

偏偏冬陽還完全不知道!

一邊是親哥哥,一邊是好朋友,柳南昀也很難辦啊!但是此時實在尴尬,他站了起來,幹笑地說了聲:“大水沖了龍王廟,大水沖了龍王廟,那是我們自家人,為其他事笑呢!”

其他人心想,還能為啥事笑呀?!還不是為了柳北晔被搶老婆的事笑。前些日子他們就覺得奇怪,這麽多年來,也沒聽說過柳大少正經交女朋友,三天前突然就收到請柬說要結婚。結婚是好事,作為關系親近的,他們紛紛高高興興地過來了,還有人專程從國外趕回來呢。

結果怎麽就這樣了呢……

而且聽剛剛那個搶婚人的話,新娘子似乎是懷孕的?懷的還不是柳北晔的孩子?那柳北晔到底知道不知道呀?別是為了這個不是自己的孩子才結婚的吧?是被人給騙了嗎?那麽精明的柳大少,居然被一個女人給騙了?哎喲我的天,有些人恨不得就要去扶額裝暈倒了,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正在此時,前方又傳來女人的哭聲,大家看過去,是柳大少的媽在哭呢。

要說這柳家媽媽,也是好命,嫁了個老公疼她愛她一輩子。生了兩個兒子,全部都孝順她。她打從嫁進柳家門,除了生孩子,就沒受過一絲累。成年累月地在外游玩,老公也一心一意地陪着她玩。

柳家爺爺還在世時,見到這對不成器的夫妻就生氣,幸好有個成器的孫子。

臨終前,他是直接把全家産業都交給了大孫子的。至于兒子?拿着每月的零花錢,領着媳婦出去玩去吧!別來礙他的眼!

這一家啊,父母倒不像父母,大事小事,都要靠柳北晔拿主意。明明也五十多歲的年紀了,柳家媽媽還愛穿些粉嫩顏色的衣服,偏偏呢,也的确長得年輕,保養得好,至今看起來還跟三十出頭一樣。

遇到這樣的事可不得慌了?柳家媽媽傷心地哭着:“我家北北哪裏不好了?她怎麽那樣!”柳家爸爸心疼地哄着,柳南昀尴尬地笑着,更加不知道怎麽辦好了。

柳北晔站在臺上,只覺得一世的面子、裏子,全都毀了!

客人們紛紛說着還有事,便先走了。

喬冬陽笑了一會兒,回過神來,覺得沒意思,便也打算走了。他遠遠地望着柳南昀在彎腰與一個女人說話,看似在哄她,也不知她是誰。遇到這樣的事,柳南昀肯定也是難過的。柳南昀之前忍着沒有和他說的事,應該就是這事吧?

這個婚禮啊,肯定有隐情。

不然誰家遇到結婚,不是高高興興的呀?

他想到那天見淩霙老師,她的确撫了撫腹部,看樣子是真的懷孕了。

他打算過幾天,找柳南昀出來,好好安慰一通。現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真是可惜了這樣精致的裝扮了。那樣熱鬧、夢幻的開場,卻落了個這樣的結局。他嘆了口氣,看向簽到臺上的八仙花捧花。他說的吧,八仙花果然不是什麽好兆頭。

那個老師,可不就跟八仙花似的,這樣無情又殘忍。坦白說,讨厭歸讨厭,可那個穿黑羽絨服的男人,真是連柳北晔的頭發絲兒都比不上。難道那個男人有大才,有內秀,只是他看不出來?

他搖搖頭,轉身欲走。

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回身看去,發現那個神經病哥哥居然又在看他。發現他們對視後,柳北晔居然對他露出一絲笑來。

只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怪異,怎麽陰寒。

喬冬陽打了個寒顫,到底還是趕緊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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