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兄弟二人談論了一些正事,又說了些容華在昭月無關緊要的小事,最後,容征才有些憂慮地說:“你把那昭月的三王子帶回來了,如何安置的?”

容華略微一猶豫,還是說了實話:“我讓他住在拂柳殿的夕顏小築之中。缪恩褫奪了他的爵位,如今他已不是昭月的三王子,他願意跟着我,我便一直留着他。”

容征又問:“那藥人的血,還有用嗎?”

容華回答:“有用,前些天至真中毒,他還給至真放過血救命。”

“他……是自願就好。我曾與他算是舊相識,如今物是人非,我便不特意見他,省得他難堪。不過若是他想過來同我見一見,你便帶他過來。三王子……辛沐是個很好的孩子,他年紀尚小,身份又如此特殊。”容征安靜了一會兒,又說,“別虧待他。”

容華淡淡地說:“我自然知道。”

容征漸漸覺得有些昏昏欲睡,因此不再多言,示意容華退下。容華依然是客氣地行禮,離開了內室。

而映玉還是守在容征的身邊,一直都沒有說話,依然抓住容征的手。

容華再一回頭,只覺得相當刺目,轉身便拂袖而去。

容華在容征那處停留了挺長的時間,這會兒天色已晚,辛沐早就用過了晚膳,也沐浴梳洗了,但卻并沒有睡。

倒這樣陌生的地方,辛沐根本難以入睡,況且容華說了讓他等着,他便一直等着,閑得無聊,就把書房中的書拿出來看。

容華到夕顏小築時,已經快到子時了,見主屋中的油燈還亮着,便知道辛沐的确是在等他,方才大為不快的心緒已安慰了不少,不自覺便加快了腳步。

還未等他叩門,裏面那人便快步跑了過來開門。

容華想,這碩大的越國公府,倒還是有一個人等着自己的。

辛沐開門,立即就抓住了容華的一片衣袖,有些緊張地說:“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容華輕柔地說着,然後将辛沐給抱起來,又抱到床上去了。

辛沐能感覺到容華情緒不好,但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因此便笨拙地親吻着容華的嘴唇,把自己本來就不多的一絲絲溫暖分給容華。容華抱住他,以一種狂風驟雨般的掠奪回應了他。

翌日,辛沐醒來時,容華人已經不見了,床榻的半側已經涼了。

辛沐撐起酸痛的身體,坐在床上就一直呆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辛沐聽見窗外有至真的聲音,他正在小聲地詢問侍女辛沐是否醒了過來。

“我醒了,這便出來。”辛沐快速地起身穿好衣裳,頭發都來不及挽好便去給至真開門。

辛沐打開門,至真便瞧見他穿着薄薄的衣衫,衣襟松松的沒有系好,小半邊雪白的胸口就露了出來。他臉頰泛紅,整個人都像是被人給欺負過一樣楚楚可憐,至真趕緊把他給推進屋裏,拿了件厚的外衣給他披上,而後道:“哎呀,你慌什麽慌,我又不是找你有急事,你穿好衣服再來啊。這樣子,以後不許讓別人瞧見了。”

辛沐也覺得自己有些失禮,慌忙進了內室穿好衣服,這才重新出來,有些抱歉地說:“我以為你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找我。”

“我能有什麽急事?沒什麽重要的,就是告訴你我想搬家,想搬到你這夕顏小築來與你同住,若是你不嫌棄的話,我立刻便搬過來。”至真說着便有些興奮,期待地看着辛沐。

辛沐被那熱切的眼神看着,實在是說不出一個“不”字,只是點點頭,說:“你若是願意就搬過來吧,只是別帶那麽多下人,我不喜歡太吵。”

至真歡天喜地蹦跶了起來,高興了半天,這才想起還有正事要交代,于是又說:“對了,國公爺已經知道你來了,因此給你置辦了不少吃穿用度的物什。侯爺問你想不想去見國公爺,若是你不願意,咱們就不去見。”

幾年前辛沐見過越國公,那時候辛沐還小,越國公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座山一樣高大。他還記得,越國公看上去有些老成,單待人很溫和,還送了他好多漢人的書,是個很好的人。

在這越州,這是他的一位故人,若是情況允許,他應當去看看他的。只是如今自己的身份這樣尴尬,都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他。況且他還病着,何必去打擾。

辛沐搖搖頭,并沒有給至真解釋太多。

至真又說:“那你先用了早膳,我今日就帶你四處逛逛吧?越國公府很漂亮的。”

辛沐依然是搖頭,又問:“侯爺呢?他今日忙什麽了?”

“國公爺病着,有些政務便只有讓侯爺代為處理,侯爺應當會很忙,夜裏才會回來。”

這裏再大再漂亮,也什麽好逛的。承志殿和威武殿是容征容華居住和議政的地方,不能随便逛。天元殿中住着成璧郡主,男人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應當去踏足的。而惜月殿中又有容華養的伶人,辛沐更不想去。

再怎麽逛也不會逛出一朵花來,反正容華都不在。

至真見辛沐的情緒迅速地低落了下去,便有些放肆地捏了捏他的手,輕聲在他耳畔說:“我同你說過的話又被你給忘了。你啊,這般看重侯爺,被他拿的死死的,以後可怎麽辦?你給我打起精神來,左右現在侯爺是不在,也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只能這樣勉為其難地讓我陪着。”

“你陪着,怎麽算是勉為其難?”辛沐沒再拒絕,和至真一塊兒出了門。

一直到深夜容華才回來,他依然是沒有太多的話,回來便是把辛沐給抱上床。

此後的許多天,都是這樣,白天辛沐都看書,或者同至真待在一塊兒,夜裏便等着容華回來。他每日都會回來,但時間不确定,辛沐就每天都等着。他們鮮少有交流,可在床笫之間卻異常契合。辛沐感覺容華對自己相當溫柔,但他的一切溫柔都與愛無關。

這一切并不是辛沐想要的,可他想要什麽,連自己都不清楚。

就在這般總是籠罩着淡淡愁緒的心情中,辛沐在越國公府已經待了兩個月,而且一次沒有離開過拂柳殿。

已是秋末。

容征的病情在這兩個月內也有過好轉,可就在冬至那一日的夜裏,容征背上的毒疽突然複發,膿瘡和血水共同往外流,仿佛鐵鑄的越國公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面露死色,成了一堆鏽鐵。

半夜,承志殿中的侍女發出一陣尖叫,徹底打破了越國公府的寧靜,越州城中所有有名望的大夫都在深夜被接到越國公府,守在容征的床前診治。容華正在政事廳處理公文,聽到人傳信,立刻朝着承志殿中飛奔而去。

辛沐在拂柳殿中,遙遠的承志殿的吵鬧聲傳過來已經很是細微,但他還是被驚擾了,便披着外衣走到了門口,只瞧見至真匆匆朝他跑來,着急地說:“方才承志殿中來了消息,說是國公爺舊傷複發,怕是要不行了,我們……我們……”

“我們趕緊過去。”辛沐一急,拉着至真便去。

此時若是不見,說不定此生都再沒有機會再見。

承志殿中燈火通明,所有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沒人顧上突然冒出來的辛沐和至真。在這一團亂之中,唯有容華尚且算清醒,盡管心中很慌,但他依然穩定住了大局,一面交代下人配合大夫為容征診治,一面鎮定地讓人緊急預備壽衣,做好了兩手準備,容華才進入內室去看容征。

容征趴在床上露出後背,七八個人摁住他,老大夫正在用小刀挑開他背上如拳頭大的毒疽,一點點把黑色的膿血和腐肉給刮下來。

盡管用了麻沸散,但那疼痛豈是藥物可以控制的?容征面色慘白如紙,冷汗将頭發全部打濕,但他仍舊咬着牙,并未呼喊一聲。

映玉跪在床邊,淚眼汪汪地看着他,也是不發一言。

容華快步走上去,眼睜睜地看着大夫把容征背上的腐肉割下來,那血腥可怖的場景,任誰看了都覺得心驚肉跳。

在生死面前,那些怨那些糾葛,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容華顧不上許多,立刻跪在床前,一把握住了容征的手,容征便緊緊地抓住他。

大夫示意脖藥童擦掉他脖子上的汗水,顫聲道:“國公爺千萬停住啊!”

容征咬牙颔首,所有人都不敢多言,那大夫便繼續手上的動作,屋裏安靜得只聽見刀割肉的聲音,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容征背上的腐肉和膿血基本都被清除幹淨了,他的背徹底被剜出一個大洞,露出森森然的白骨,人也僅剩一息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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