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林深風起,卷着幾片綠葉從荀禮眼前吹過,上下翻飛的葉片将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劃碎,露出眼前坪陽山上一片蔥郁之景來。
荀禮與謝珩帶着幾個仆從走在無人寂靜的山路之中,向着半山的涼亭出發。
“大人怎麽想起今日來爬山了。”荀禮抓着謝珩的手,吃力地登上石階,頓覺腰也酸臀也疼。他受不了地擺了擺手,坐在一旁喘着粗氣。
他平日疏于鍛煉,如今不過爬了幾步路便覺的累了,害的同行的謝珩、青山、元祁都得要停下遷就他。
青山、元祁就不說了,雖然平日幹活多些,可人家都還拿着東西,也沒有像荀禮這樣疲憊。
就連謝珩也是一如平常。他們爬了多時,可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脊背依然挺得筆直。
再看看自己,同樣都是文官……荀禮的羞愧又多了三分。
謝珩讓青山和元祁先行往前走着,自己留下來陪荀禮。
聽他這樣問,謝珩黝黑的眸子盯了他半晌,才答非所問:“前些時候抽不開身,錯過了山上的花期。”
“啊……”荀禮怔了一下。
是上次康王花會,謝珩說要帶他來坪陽山看山桃的事情?
他還以為謝珩不過說說而已,這已經過去許久,他都忘的一幹淨了,謝珩卻是記到現在麽?
“好了,這樣歇着只會越來越累。”謝珩将他拉起來,重新出發。
荀禮只好認命地站起身來,繼續前行。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的涼亭,荀禮雙腿打着顫坐在亭子中,将額上的熱汗擦去,長舒一口氣。
他在一旁歇息,看着元祁和青山将帶來的瓜果點心擺在石桌上。他有心幫忙,可一雙腿酸軟至極,實在動彈不了。
隐約聽得水聲隆隆,荀禮放眼望去,原來是遠處一道瀑布飛流直下,沒入山林之中,濺起一道飛虹在半空,荀禮置身這蔚然山林之中,只覺得心曠神怡,方才的疲乏都不見了。
謝珩把用新鮮的楊梅煮好的酸梅湯倒在一個琉璃杯裏遞給他。
荀禮道謝接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他爬山爬的一身熱汗,又是口幹舌燥,正好喝些酸甜可口的梅子湯潤口。
“大人,元祁說東邊有條小河,我們過去看看能不能捉幾條魚來烤着吃!”青山提議道。
荀禮點點頭:“去吧,記得小心一些。”
“是!”得了他應允,青山帶着元祁興奮地跑遠了。
見謝珩一直着着兩人的背影,荀禮以為是在擔心元祁,安慰他道:“我家是臨江之城,靠着新朝第一江,安江。我們那裏的孩子小時候都在水裏撲騰過,青山更是水性極好,大人不必太擔憂。”
謝珩這才收回目光:“不……我們去那邊走走?”
荀禮方才休息了一會兒,此時也不覺得累了,欣然應道:“好。”
林中幽靜,荀禮許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腳下踩着松軟的泥土,耳邊是婉轉的鳥啼,身旁是……
他們走了一會兒,發現不遠處有個茅草屋。
“難道這裏還有人居住?”荀禮奇道。
“聽說坪陽山上有個會算命的道人,算的極準,許多人都慕名而來。”謝珩忽而講起坪陽山的趣事來。
“是嗎?”荀禮含笑道,“既然來了,不如我們也去找找道長,看能不能讨上一卦?”
“你想算什麽?”謝珩問他。
“平安、姻緣、前程……大人呢?”荀禮随便說道。
謝珩停下了腳步:“我不信這個,但是若真要算的話……那就姻緣吧。”
荀禮心中一跳,他怎麽都沒想到謝珩竟然想算姻緣。
難道......難道謝珩心裏已經有了意中人?
謝珩看着他,緩緩道:“別的事上,靠天、靠人不如靠己。”那言下之意是,惟有姻緣一事,誰也掌控不了。
聽他此言,荀禮恍惚了一下。
即使他從未想過将自己的感情告訴謝珩,更是受過他人委托撮合過謝珩和他人.......即使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可驟然聽聞謝珩有喜歡的女子,他心中居然還是難掩失落和......嫉妒。
他面色有些發白,勉力笑道:“大人說笑了,大人鳳表龍姿,何愁沒有好姻緣。”
謝珩張了張口,還沒等說些什麽。天公不作美,方才還晴朗的天忽然刮起大風,竟淅淅瀝瀝地落下雨滴來。
兩人俱是一愣,都沒想到會在此時下起雨來。
可這變幻不定的天氣才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那稀疏的雨滴漸漸密集起來,很快就變成了瓢潑大雨,噼裏啪啦地打在兩人身上。
好在謝珩即刻回過神來,一把将荀禮攬在自己身邊,脫下外袍罩在兩人頭頂,往方才兩人看見的茅草屋跑去。
荀禮窩在他的懷中,随着他的腳步節奏奔跑,鼻尖萦繞着謝珩的氣息,和雨水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竟成了惑人的香,讓他熏然欲醉。
朦胧之中,他突然升起一個希望那茅草屋能再遠一些的愚蠢念頭來。
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茅草屋離他們不過幾步路遠,謝珩擁着他很快就躲了進去。
雨勢來的急,讓他們淋了個措手不及。即使謝珩反應迅速,兩人的衣衫也都打濕了幾處。
他們只好在這破舊的茅草屋中湊合着用幹淨的衣袖擦掉臉上、身上的雨水,稍作整理。
荀禮本來在一心一意地拍打衣服,忽然像是感應到什麽,驀地擡起頭來,正好與謝珩四目相對。
須臾,兩人又同時低下了頭,像是想要掩飾什麽,卻還是沒能遮住面上淺淺的笑意。
荀禮環顧四周,發現這裏大約是許久沒人來過,已經到處都是灰塵。他那掃帚掃開蛛網,從角落裏搬來兩張凳子,找了抹布湊活擦了擦與謝珩坐下。
“大人,我們在先這裏等一等好了。”荀禮道。
謝珩笑意猶在:“想起當年在書院,你也是沒帶雨傘,淋了雨回來。”
荀禮摸了摸鼻子,決定還是不告訴謝珩實話了。
那次哪裏是他忘記帶傘,是周文東那群人将他的傘硬搶了去。
他本想等雨停再走,可左等右等雨勢就是不見小,不得已才冒着大雨回去。身上衣服都濕透了,發梢還不住地往下滴水。
他怕這樣回去會弄髒宿舍,便在廊下脫了鞋襪和外衣,想擰幹之後再進去。
那天謝珩家人來看望他,就回來的晚了些,正好瞧見他渾身是水,光着腳站在走廊擰衣服的樣子,地上還一片水跡。
“怎麽不進去?”謝珩皺着眉問他。
荀禮衣衫不整,看到一身潔淨的謝珩,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腳趾。他也發現了過道上的水漬,忙道:“我一會兒會擦幹淨的。”
謝珩無語地看他一會兒,也不再多說什麽,直接拉開門将他推了進去。又吩咐家中小厮去廚房熬了一碗姜湯給荀禮,夜裏怕他感染風寒,還将自己另一床被子也給了他。
托謝珩的福,他免了一場病痛,現在想來都還是感激的。
“那時多虧有謝大人照顧。”
謝珩接下這聲感謝,輕聲道:“你既感激我,便應了我一件事情。”
荀禮自然滿口答應:“好。”
謝珩盯他一會,才下定決心道:“少敬,我想這樣叫你。”
只是這樣,這樣的事的話......荀禮臉色酡紅,聲音如蚊吶:“當、當然……”
他答應的飛快,這無疑讓謝珩很滿意,接着又道:“懷瑾,我的字。”
荀禮當然知道謝珩的表字,懷瑾,懷瑾握瑜,最是貼切謝珩不過。只是為何突然提起……
可下個瞬間他驟然明白了過來,被他話中之意驚的連呼吸都忘了。
他的臉頰一片熱燙,在昏暗的光線下去看,謝珩眸中似乎盛滿清波,荀禮在其中飄游,很快就失去了方向。
謝珩還在耐心地等待着,他深吸一口氣,終于積攢起勇氣,克制着心中激蕩,低低喊了一句:“懷瑾。”
“......少敬。”謝珩神情愉悅,好像終于如願以償了。
然而這一聲平常無奇的“少敬”,卻讓荀禮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才能将那陣洶湧的心潮壓下。
山雨來的快,去的也快,謝珩還沒說完,外面的雨驟然停了下來,清晰地傳來了元祁和青山的聲音。
荀禮看了看謝珩,見謝珩也看向了外面,這才起身走到門口,看見青山和元祁正向這邊走來,許是他們從河邊回來沒有看見荀禮他們,這才找了過來。
“青山!”荀禮開口喊他們過來。
“大人,方才我看這邊突然下起了雨,您怎麽樣,有沒有淋濕?”青山關心道。
“我倒無事,謝大人外袍都濕透了。”
元祁接過謝珩手中濕透的衣服看了看,卻是實在不能穿了,只好道:“公子,外面出了太陽,不妨先去外面曬曬,驅驅寒氣。”
“走吧。”
他們在河邊用木棍支起了架子,将謝珩的衣服搭了起來。
荀禮蹲在烤魚架旁,轉了轉那串魚的木棍,一臉陶醉道:“好香。”
“那是,大人,我這烤魚的手藝,你還不知道嗎!”青山得意道。
荀禮失笑地搖頭,見那魚已經兩面金黃,香氣四溢,他眼疾手快地從青山手中搶了過來,樂颠颠地拿去給了謝珩。
一個意想不到的嬌俏的聲音傳了過來。
“哥哥!好呀,你在這裏游山玩水,吃着烤魚,好不快活,竟然不帶上我!”
謝瑤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來,謝珩少見的呆住了:“你怎麽在這裏?”
“楊家姐姐邀我來坪陽山玩,誰知哥哥你也在這裏,”謝瑤雖是與他說着話,一雙眼睛卻直盯着那烤魚。
荀禮聽她提到楊家姐姐,心頭一跳,擡眼望去,楊蔓舒果然就在不遠處站着,正望向這邊。
見到楊家姑娘,他心中有些多少有些難為情。他前腳剛拒絕了楊尚書,轉身就與謝珩跑來坪陽山游玩。之前的說辭都成了拙劣的借口,免不了叫人覺得他言行虛僞,出爾反爾。
并且他……也有私心在裏面,謝珩告訴他去坪陽山的時候,他煎熬掙紮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告訴楊尚書。
可即使是這樣,上天還是安排了這樣的巧合讓他們一同出現在了坪陽山。
難道真是天意?
楊蔓舒見他看過來,這才款款走來過來見禮:“謝大人,荀大人。好巧,竟能在這裏遇見兩位大人。”
謝珩微微點頭:“好巧。”
楊蔓舒哀求一般看向荀禮,荀禮只好壓下心中苦澀,對謝瑤道:“謝姑娘,我去讓青山再給你烤一只……”
謝瑤來了精神:“我也想去看看。荀大人,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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