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雪夜之客

因這徐伯來,飯桌上熱鬧了不少,一改往日的清冷,衆人有說有笑,只有白簡行還為剛才那句沒長高鐵青着臉,本來就冷淡的面孔更沉了,整個人氣壓極低,飯也沒吃兩口就放下筷子。

傅成蹊看在眼裏,覺得好笑,又不便當面揭穿,尋思着晚上給他做點夜宵。

徐伯對傅成蹊也有說有笑,誇他長進了,把這無稽派打理得井井有條,親切得就似尋常長輩,一點兒不像看出了什麽端倪,還向他讨酒喝。

顧笙聞言端了兩壇子仙藤釀來,傅成蹊一看到這酒心裏就忐忑……好喝是極好喝,但是再不敢了。

徐伯斟了一杯酒飲盡,微微皺着一張老臉道:“府上還有另一位公子罷,怎麽不見出來一道兒吃飯?”

衆人聞言皆是一愣,片刻後,傅成蹊道:“徐伯伯說的是盧少爺罷?他身子有恙不大方便。”

徐伯點點頭,意味深長一笑:“這孩子,十二年前與他一別,我就算到會有今日,還好他遇到了你們。”

傅成蹊心下頓悟,原來徐伯伯就是盧少爺十二年前在上元燈會遇到的算命老先生,于是笑道:“徐伯伯當真神機妙算。”

徐伯哈哈笑了聲,喝了口酒道:“畢竟我就是吃這口飯的嘛,富貴,你若是信得過徐伯,吃罷飯我也給你算一卦如何?”

顧笙夾菜的手頓了頓,傅成蹊揚起嘴角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飯罷,傅成蹊與徐伯來到偏廳,衆人都未跟來,兩人坐下,傅成蹊沏了茶。

片刻,徐伯頗為慈祥地再次打量了一番傅成蹊,道:“太子殿下,這副殼子可還住得慣?”

傅成蹊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面上那點從容倒還挂得住,笑道:“瞞不過徐伯伯。”

徐伯笑笑,喝了口茶道:“富貴那孩子啊,命裏本就有此劫。”

傅成蹊真誠道:“徐伯伯若是有法子讓莫小公子的魂魄重歸這副身子,在下定全力配合。”

徐伯搖搖頭道:“富貴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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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蹊愕然,徐伯又道:“太子殿下也不必自責,其中因果命數早已寫定。”

“這……對不起。”

徐伯慈祥地看了他一眼,搖頭:“真不必,即使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是莫明誠那老頭兒,也不會責備你的。”

“……”

“我今日突然說來,把你吓一跳了罷?”徐伯眯着眼笑道。

傅成蹊點頭。

徐伯從懷裏掏出一個青瓷瓶子,道:“這裏邊有一枚守靈丹,你讓盧泊卿服下,就不用日日給他渡靈氣啦,你雖年紀輕,日日這樣渡靈氣也消受不了的。”

傅成蹊接過青瓷瓶子,恭恭敬敬道:“多謝徐伯伯。”

徐伯哈哈笑兩聲,道:“太子殿下當真比富貴懂事得多,對啦,我來還想告訴殿下一件事——”溫和地笑了笑,繼續說道:”殿下安心罷,明水城那些故人,靈魂已被淨化得很平和,沒有任何痛苦怨恨投胎去了,現在都很好。”

燭火閃了閃,屋中忽明忽暗,爐火燒得暖融融。

“他們托我告訴殿下,很高興,能陪殿下走到最後,也請殿下不要自責,他們好得很。——”

“——那孩子也投胎了。”徐伯說罷,瞧了眼不言語的傅成蹊,興許是因為屋中的燭火昏暗,傅成蹊的眼中似蒙了一層霧。

許久,傅成蹊嘴角微微揚起,輕聲道:“是麽?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傅成蹊緩緩閉上眼睛,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感彌漫全身。

他們都已經沒有痛苦與怨恨了麽?太好了。

“至于以後的日子,殿下就按自己的心意去過罷,你與小簡他們的緣分,會更深的。”徐伯走到窗前,推開窗扇,幾片雪絮卷進屋中,不知不覺,下雪了。

徐伯離去的時候捎了兩壇仙藤釀,衆人留他不住,送至門外,雪越發大了,他提着酒,身形片刻便消失在茫茫雪夜裏。

顧笙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傅成蹊,傅成蹊知道他的擔憂,坦然一笑,在他耳邊低低說道:“沒事了。”

顧笙聞言有些詫異,卻也釋然一笑。

白簡行負手站在不遠處,面上無波無瀾,兩人的一颦一笑卻都瞧在眼裏。

驚蟄後,雪收了,乍暖乍寒,偶有雨水。

午飯後,窗外陰沉沉一片,不多時便飄起了細細的雨。春日的雨,不大,但下得久,最磨人耐心。

傅成蹊原本獨自在書房研究移魂入畫之術,忽而聞到一陣泥土的清氣,便知道下雨了。挑了挑屋中的燭火,剛轉身,就看到白簡行也進了書房。

四目相對,白簡行微微颔首,還未等傅成蹊開口便轉身去找劍譜,傅成蹊看他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背影,嘆了口氣,把打招呼的話吞回肚子裏。

自徐伯那日來後,白簡行就是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雖然還是日日與他們一道兒吃飯,也按時回屋歇息,卻擺出一副比之前更冷淡的面色,讓傅成蹊連話都找不着機會說。

那日我做了什麽,惹他這般不高興?傅成蹊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占着一張桌,相對而坐,彼此翻書默默不語。

書還翻不到兩頁,另一個人也來了——

“大師兄,随我去瞧個稀奇事物罷——”一襲紅衣跨入書房,帶着微微潮濕的雨氣,一雙桃花眼向白簡行一斜:“咦,小師弟也在啊,一起去罷?”

白簡行翻書的手頓了頓,頭也不擡淡淡道:“不必了,二師兄與大師兄去罷。”也許是燭火閃了閃,傅成蹊感覺白簡行的臉色更沉了。

傅成蹊心裏知道白簡行一直誤會他與顧笙的關系,有時在他面前也故意疏遠些顧笙,以免加深不必要的誤會,于是猶豫了番道:“阿笙,我好不容易沉下心來看書,下次再随你去看罷。”

顧笙倚在門上雙眼微微眯起,柔聲道:“大~師~兄~随~我~去~瞧~瞧~罷~”語氣比這春日的雨水更旖旎,劈頭蓋臉讓傅成蹊打了個寒顫。

顧笙是故意的!

“阿笙,不要胡鬧啦。”傅成蹊扶額,瞟了眼白簡行,雖然面上無波無瀾,傅成蹊卻能感覺到那種凜冽滲人的氣場。

顧笙嗤的一聲笑:“好好好,不胡鬧了,是關于明水城的物件,大師兄與我瞧瞧罷。”

聞言,傅成蹊有些驚慌地看了一眼白簡行,白簡行也從書中擡起頭,四目相對,傅成蹊移開目光看向顧笙:“好,我這就與你去。”

匆匆合上書站起身,趁白簡行開口前道:“阿簡,我先與阿笙去瞧瞧,不打擾你看書啦。”他這話一出口,依白簡行那樣的性子,自然不好再改變主意跟着去了。

傅成蹊心下贊道,顧笙果然精明周到,這一出鋪墊得極妙。

“阿笙,到底是什麽物件,竟與明水城有關?”兩人朝儲物間走去,傅成蹊皺眉問道。

顧笙道:“待會看了你便知。”

傅成蹊點點頭,道:“剛才多虧了你。”

顧笙怔了證,笑道:“我倒沒那麽多主意,那物件小師弟看了其實也無妨,既然都過了那麽久了,難道看了那物件,就能猜到殿下的身份罷?”

“……”

“只是覺得殿下你與小師弟有趣罷了。”顧笙嗤的一聲笑。

“……”

“況且,即使現在小師弟知道這殼子下的魂兒是誰,也舍不得讓你灰飛煙滅了罷?”

“……” 傅成蹊抹了抹額角的冷汗。

儲物間的桌案上壓着一張縛靈紙,顧笙示意,那物件就在縛靈紙下。

傅成蹊掀開紙,是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菜刀,甚至比一般菜刀更破舊些,有些鏽了,絕非什麽稀罕的事物。

“就這個?”傅成蹊皺眉問道。

“殿下再仔細瞧瞧,仔細聞聞。”顧笙道。

傅成蹊俯下身子,朝那把菜刀使勁嗅了嗅,一股令人作嘔的生肉油脂味混雜着鐵鏽味撲面而來,傅成蹊忍住惡心,凝神運氣,眉間微動——

透過層層浮于表面的味道,深入靈核,竟覺得有一絲絲熟悉的氣息——

不是味道,是氣與息——

明水城之物!

顧笙似讀懂傅成蹊的表情,道:“正是明水城之物。”說着指尖一揚,催動靈念,菜刀似被這靈場所影響,開始細細震顫。

靈波越強烈,菜刀的震顫越強烈,刀身立起,咯咯咯刀鋒直敲擊桌案,似把此處當做砧板,直剁而下。刀鋒有些鈍,只能在案上劃出一道道淺痕,這場面即滑稽又驚悚。

倏忽,刀身高高擡起,似卯足了勁般,調轉刀鋒朝傅成蹊砍去。傅成蹊睜大雙眼,用手指急急一劃,菜刀似突然脫了力般,重重地摔在案上,再不動了,又變成一把普通的菜刀。

顧笙微眯起眼道:“殿下果然天資極高,短短兩個月便學會了封靈術。”

傅成蹊苦笑:“阿笙,這菜刀裏有怨氣。”

顧笙道:“沒錯,正是‘患’”

‘患’是人類或魂靈愁緒怨氣郁結不散,久而久之化成的鬼靈,可單獨以靈體出現,也可符于物體上,沒有主觀意識,只能遵從本能而行動。

‘患’若不及時淨化,很有可能化為‘憂’,身長數丈,青目曜晴,靠吸食人七情六欲為生。

傅成蹊詫異:“徐伯說過,明水城的靈魂已經淨化往生了,怎麽會——”怎麽會化為‘患’!難道徐伯只是安慰我?!

顧笙看傅成蹊面色發青,溫言道:“明水城的靈魂确實已經淨化了,只是他們留下的念還在。”

他們曾經強烈的怨氣留存了下來,并且附在了物體上——

作者有話要說: 膩歪太久掉收藏QAQ

繼續開啓打怪路……其實也不用怎麽打……ORZ

徐伯是很溫柔的人,恩,這裏基本都沒壞人就是了

繼續表白小天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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