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本心之境
夜已黑透,兩人從槐柏街向西行了六七裏路,才漸漸聽到水聲,空氣越發潮濕,暮霭漸濃,山中夜霧缭繞,蟲鳴狼嚎此起彼伏。
京郊的西月河畔,有一處破敗的廟宇,沒有半點香火,清冷的月光浮在河面上,越發顯得廟宇破落凋零,這正是傳說中的河神廟。
傅成蹊一路打聽,得知這祭女畫牆的來歷也很是傳奇。
相傳許多年前,西月河畔有一村落,連續三年年年鬧水患,耕地房屋都被暴漲的洪水沖了去,村民生活處境十分艱難。
村民不願背井離鄉,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于是建了河神廟祭祀朝拜,日夜香火不斷,卻仍然不見好轉。
一日村裏來了一位據說仙風道骨的高人,他說,要解水患,必須讓河神看到村民的誠意,不然一切都枉然。
村民問,如何才能體現他們的誠意?高人說,得讓河神娶親,沖沖喜。
待河水暴漲之時,挑選個姿容端莊秀麗的少女,為她穿上嫁衣抹上紅妝,用紅綢将手腳捆住扔進河裏,名曰河神新娘。
誰家願意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送給河神獻祭呢?一時人心惶惶,被選中的人家也無辦法,即使連夜逃跑,也會被村民搜山綁了回來,強行獻祭。
村裏人為了安撫獻祭人家的父母,在河神廟裏建了一堵祭女牆,将歷代被獻祭少女一一畫在牆上,将她們奉為神女,受香火供奉。
傳說這項祭祀整整持續了十九年,祭女牆上便繪有十九名少女的畫像。
即使過了一百多年,河神廟破落不堪,祭女牆上的畫像依舊色澤鮮豔,栩栩如生,絲毫不見敗落褪色,反而越發豔麗動人。
至于少女獻祭有沒有為那個村落帶來安寧,後來就沒再聽說了。
只是那個村落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西月河畔,原本的村民也都突然間沒了音信,人間蒸發了般。傳聞村裏出了許多可怕的事件,村民陸陸續續地死去,幸存下來的人們也不敢再待下去,背井離鄉隐姓埋名。
有傳言說,祭女牆裏住着十九個冤死少女的魂魄,是她們報複來了。
這只是最初的故事,後來因這祭女牆畫工精細色彩豔麗,十九名少女躍然壁上,眉眼間似有眼波流轉與人傳情,引得許多風流人士來此探訪觀摩,許願祭拜,并将此當做一樁別致的風流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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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傳言,這祭女牆裏別有一番天地。如若你是有緣人,甚至能被祭女喚入畫牆中,與畫中少女共赴巫山雲雨。
可想而知,這些‘風流之士’都是帶着怎樣一種龌龊獵奇的心思來欣賞這祭女牆的,又對它許下了什麽不可言說的心願。
更有龌龊者打趣:祭女牆下死,做鬼也風流。
一語成谶,自從姜三公子爆死城西河神廟一事傳遍京城後,再也無人敢夜訪祭女牆。
那些自诩風流之人,也再不敢說那句混賬話。
月上中天,廟門因年久失修而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一觸便沾了一層薄灰,許是出事後,再無人敢來過。
兩人踏入門檻,都不約而同的一愣,傅成蹊警惕地掃了一眼四周,白簡行微微皺了眉頭。
這河神廟裏,彌漫着一股子濃豔入骨的脂粉香,濃香裏還隐隐透出一絲腐爛的惡臭。
“閉氣!”白簡行言簡意赅。傅成蹊點頭,這股氣味想必有古怪。
今夜無風,傅成蹊手中的燈籠閃了閃,滅了。
兩人對視一眼,謹慎起見,彼此靠得極近,肩膀幾乎貼在了一起。
從屋頂破洞漏下的月光正落在一面牆上,月影斑駁,遙遙望去,牆上少女盈盈笑臉印入眼簾,在溶溶月色下那一張張嬌豔欲滴的面孔更顯妩媚。
以防萬一,兩人沒輕易靠近祭女牆。傅成蹊從懷中掏出指靈盤,盤上指針毫無反應,說明這廟內并無邪靈惡鬼。
白簡行也凝神斂氣進行靈查,反複了幾次也沒尋到一絲邪靈氣息。
“阿簡,怎麽樣?”傅成蹊看白簡行緩緩睜開眼,急問道。
白簡行緊緊皺着眉搖頭道:“并沒有邪靈氣息,但是,有靈體。”
“靈體?多少?”
“對,普通的靈體,沒有惡意,十九個。”
“在哪?”
白簡行目光朝祭女牆一掃,傅成蹊會意,立刻大步朝祭女牆走去,白簡行緊跟在他身邊,似有些擔心地朝傅成蹊擡了擡手,卻抓了個空,收回,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傅成蹊思付,怕是那十九個被獻祭少女的靈魂被困在牆內,無法往生輪回,此次要把她們解放了才好。而那些什麽風流龌蹉傳說,多半是人添油加醋杜撰的,姜三公子怕是與什麽女子在此偷偷幽會丢了性命,姜家尋了個借口挽回些許顏面,因為種種跡象表面,此處并無惡鬼。
傅成蹊朝供桌上一掃,心下頓時雪亮,一進門聞到的那股胭脂香,正是那些風流之士祭在此處的胭脂水粉所散發出來的,并非什麽魑魅魍魉所化。
“這下真相大白了,我還以為會遇到什麽稀奇邪靈惡鬼呢,原是虛驚一場。”傅成蹊朝白簡行咧嘴一笑,漫不經心道。
白簡行沉聲道:“現在還不能妄下定論,小心為妙。”說着朝畫壁仔細望去,并無不妥。
傅成蹊點頭:“不管怎樣,我們想法子将她們淨化了罷,也怪可憐的。”說着也朝畫壁瞧去,只覺畫上少女風姿綽約,栩栩如生,色澤明豔如新,深覺有趣,不知這畫師用的何種染料,若移魂入畫之時改用此等染料定更勝一籌……思及此便不自覺擡手往牆上摸去,正在指尖即将觸到畫壁的瞬間,他的手被白簡行一把握住——
“不可輕易觸——”指尖相觸的酥麻感傳遍全身,碰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白簡行面色陡然一變,淺色的瞳孔猛地收縮,眼中的神采瞬間褪去,化作一片混沌。
“阿簡!你怎麽了!喂!”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傅成蹊亂了手腳,他一把托住白簡行的雙肩,以免他向地上摔去。
“阿簡!”慌亂中傅成蹊用顫抖的手探了探白簡行的鼻息,又查探了心脈,都好端端的并無異樣,可白簡行整個人卻像失了魂般木然不語,面上一片混沌無知,仿佛一個沒有魂魄的殼子——
失了魂——!
傅成蹊幡然醒悟,莫不是這祭女畫壁會吸食人的魂魄?!但他和白簡行都沒觸碰這面牆,且按理說他才比較合魑魅魍魉胃口,怎麽也輪不到阿簡……
能讓魑魅魍魉聞風喪膽的白簡行中招,這畫壁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将白簡行打橫抱起托在膝上,正欲替他進行魂探。枕在他膝上的白簡行突然雙目圓睜,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身子開始細細地顫抖。
傅成蹊慌到:“阿簡你別吓我——喂——到底怎麽回事?!”
傅成蹊說服自己不能亂了陣腳,咬了咬牙靜下心來,斂氣凝神将手搭在白簡行眉間進行魂探,怎麽會——魂魄也好端端的在身體裏,并無異樣!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越發焦慮不安,到底……
難道是傳說中的——本心之境
本心之境可以以任何形态出現,河流、沼澤、池塘、古井,甚至一面鏡子,一堵牆,喜歡栖息在人類本心的欲望裏。它是流動的,靠吸食人的念與欲變強大,所以很多時候本心之境會藏在廟宇中,在受香火供奉的同時,還能大量吞噬參拜者許願所産生的能量。
如果遇到心底隐藏着強烈欲望的人,本心之境會給予‘回應’,即讓欲望持有者陷入本心幻境,意志薄弱的人沉溺幻境,最終往往因無法自拔耽溺致死。
姜三公子并非是與畫壁中的祭女翻雲覆雨,而是與他本心所化的幻境纏綿不休,說白了,就是死在自己的欲望裏。
只是萬沒想到,白簡行這樣一個寡淡冷漠的人,竟有如此強大的欲望麽,到底……到底是什麽?
也管不了那麽許多了,傅成蹊半托起白簡行的身子,将靈力彙于指尖,輕輕覆蓋在他額上,凝神念起清心決。
淡淡的綠光從傅成蹊指尖流瀉而出,似一簇簇幽幽的冥火包裹着白簡行,幽冥的光暈不停閃爍跳動,一縷縷被燒化成灰的‘念’随風飄去。
白簡行面上的紅潮漸漸褪去,身子也不再顫抖,漸漸安分了起來,臉上又恢複了往日的無波無瀾,半盞茶的功夫,白簡行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淺色的眸子又恢複了清明。
“大師兄……”聲音還略微有些嘶啞顫抖。
四目相對,傅成蹊确定白簡行是清醒過來了,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氣道:“你這小子,可吓壞師兄了。”說着便攬住白簡行的肩膀,将他身子托了起來,讓他斜坐着靠在自己的身上好順順氣,溫言道:“好些了罷?”
這一系列的舉動,讓白簡行身子明顯一僵,他掙紮着起身,腳步略為還有些踉跄,分外恭敬地對傅成蹊說道:“已經沒事了,多謝大師兄相救。”
傅成蹊聞言一怔,微微皺眉,這小子言語突然如此生分,我到底哪裏又惹他不痛快了?卻也壓着內心的疑問沒說,正色道:“這面祭女畫壁的來歷,我已經猜到十之八*九了。”
“本心之境。” 白簡行又恢複了往日的無波無瀾,十分篤定地答道。
傅成蹊揚起嘴角,點了點頭道:“它大概是順着西月河漲水時來到此處,寄生在水神廟。”
白簡行道:“這十九個少女的魂靈也是被本心之境封印在畫壁裏,要解放她們,必須先破了本心之境。”
傅成蹊道:“幾成把握?”
白簡行皺眉道:“很難說,但只能試一把了。”說着便将靈力彙入知退劍,劍身發出凜凜白光。
作者有話要說: 阿簡的欲望……恩……額……我假裝不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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