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三合一
這番雲雨來得沉默且瘋狂, 傅成蹊緊緊拽住對方的頭發, 在極度的歡愉中恍惚了數次, 模糊中聽到自己輕輕的喘息……
“阿簡, 你這般我受不住……”就連求饒的語氣都染上幾分旖旎的欲拒還迎, 白簡行給予身下的爛泥更熱烈的回應。
身體不受控制地興奮到痙攣, 頭腦一片炸裂的空白, 傅成蹊在無休無止的愉悅中開始細細的抽泣,枕子被淚水和汗水浸濕了一大片。
白簡行稍稍停頓下來, 扳過傅成蹊梨花帶雨一片緋紅的臉,嘴角微微揚起, 用輕不可察的聲音道:“你的魂兒是我的。”
意識混沌的傅成蹊并沒聽到白簡行的話語, 他不知這場毫無節制的雲雨是何時結束的, 早已被白簡行弄暈了過去。
意識若即若離之時, 他想, 這是他們在「現實」的第一次呢……
白簡行吩咐店家打了一桶水熱水,将已然被弄得昏死過去的傅成蹊打橫抱起, 小心翼翼地泡在熱水裏。瓷白的肌膚在氤氲的水汽下, 遍布全身大大小小的暗紅色印記格外觸目驚心。
将傅成蹊的身子仔仔細細洗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擦幹,抱回床榻上掖好被子。
傅成蹊睡着時眉頭會不經意地蹙起, 白簡行用手指抹開眉間的皺褶,對着那張有些蒼白的睡顏靜默了片刻,從衣襟處掏出一個錦囊拽在手裏,也不打開, 越拽越緊,指節泛白,直拽得一手心的汗。
“若哪天你大師兄遭遇不測,打開錦囊,自有辦法。”
師父的囑咐猶在耳畔,白簡行卻無力打開錦囊,他雖不承認,但心裏那點陰暗的想法是真真實實的——
如果真的知曉可以救回大師兄的法子,我是不是要把鬼靈殿下趕出這副身體呢?
想到此番,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将錦囊塞回衣襟裏。
這幾日,他一直反反複複重複着剛才這般動作,似永遠也無法得出結論。
轉醒過來已經是第二日午後,蓋在身上的薄被與枕巾散發着陽光的味道,顯然是新換的,傅成蹊揉了揉眼睛,白簡行正襟危坐于桌案旁看書的模樣映入眼簾。
傅成蹊渾身酸痛難捱,骨架子似被人拆了重新拼湊起來,如今瞧見罪魁禍首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中就升起一陣無名火
“阿簡,你真是混賬!”此番話雖是咬牙切齒說出口,聽在情人的耳力多少有點打情罵俏的意味。
白簡行擡起眼皮,瞧了瞧被自己弄得昏睡了大半日的傅成蹊,嘴角微動,勾起一道似有若無的弧度,将手中的書緩緩放了下來,雲淡風輕道:“師兄恢複了?”
傅成蹊瞧他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咬牙切齒道:“你這混小子吃了不認賬?!”
白簡行一雙淺色的眸子似有暗潮湧動,面上依舊波瀾不驚:“認賬”
傅成蹊聞言怔了怔,面上沒崩住,旋即嗤的一聲笑:“我渴了,要喝水。”那點兒悶氣早沒了,躺在床上微微笑地等着小師弟來伺候。
白簡行端了一杯茶走到床前,傅成蹊正欲伸手去取,白簡行微微擡手一飲而盡。
“喲,又來——?”傅成蹊怎不知這小師弟想玩什麽把戲,只笑吟吟地瞧着他俯下身子,鼻息相交唇瓣相依,清淡的茶香溢滿口腔。
茶雖清雅澄澈,兩人間的氛圍卻缱绻纏綿,膩得慌。
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如活魚般潛進薄被,此刻傅成蹊正一絲*不挂地裹在被子裏,微涼的指尖觸及溫暖的肌膚,酥麻的戰栗瞬間傳遍全身。
“阿簡,光天化日的,你差不多就行了。”傅成蹊的鼻息已有些紊亂,聲音也染上了旖旎的嘶啞,琥珀色的鬼瞳也蒙上了潋潋水霧。
白簡行遲疑片刻,依言戀戀不舍地抽出手,面上卻還是一貫波瀾不驚。
傅成蹊強忍着身上密密麻麻的酸痛,掀開被子起身穿衣洗漱,才發覺自己渾身上上下下布滿暗紅的印子,簡直不堪入目,倒吸一口涼氣道:“你果然是個禽獸——!”
人不可貌相這話真真有理,誰能想到渾身上下散發着長伴青燈古佛氣質的白簡行,在嘗了雲雨的妙處後,這般不知節制。出了海之虛後,越發貪得無厭了索取無度起來,瞧着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傅成蹊對着小師弟有些頭疼起來,準确的說,是擔心長此以往身體吃不消。
“我只對你禽獸——”白簡行灼灼的望向正整理腰間束帶的傅成蹊,一字一字地道。
傅成蹊怔了怔,這話他沒法接,而且白簡行此時的語氣讓他覺察到一絲危險的意味,這家夥完全沒有為人師弟的自覺啊,這一點讓傅成蹊暗暗有些吃驚,面上卻佯作漫不經心道:“我說,雖然我們睡過,但是你也有點為人師弟的自覺罷,一碼歸一碼。”
白簡行不置可否,又踱到桌案前捧起書,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
傅成蹊一邊無可奈何地嘆氣,一邊将自己收拾利落,忽而覺察到少了點什麽,細細琢磨了片刻,咂舌道:“對了,毛球兒哪去了?”
白簡行從書中緩緩擡起眼,朝桌子底下望去,傅成蹊循着他的視線向下瞧——
“……”
九離此刻正蔫頭蔫腦地被關在一只木質雕花鳥籠子裏,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瞧着傅成蹊,雪白的絨毛此刻也亂糟糟的,此番形容哪裏還有半分海神大人的風光勁兒,瞧得人一陣心酸。
“阿簡,你這……”
“他不安分,總往師兄床上鑽。”白簡行淡然道。
傅成蹊俯下身子打開鳥籠,九離立刻伶俐地竄到他腦袋上,瑟瑟縮縮地瞧着面色沉冷的白簡行。
“小毛球兒畢竟救過我,還幫我們逃離海之虛,你這般待他不合适——”傅成蹊頗有點語重心長的意味,端出一副大師兄的架子。
白簡行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麽,正在此時,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響起。
來人正是阿楓,他道,有兩名老者在客棧廳堂等着,想當面感激莫公子、白公子的恩情。
兩位老者?傅成蹊咬着嘴唇皺起眉,端着下巴思索片刻,仍記不起自己在月萊國幫助過什麽老者,對阿楓點了點頭:“我們去瞧一瞧罷。”
他稍稍一邁開步子,腿間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猝不及防身形一顫,面上卻不露半分動搖,咬着牙緩步跟在阿楓身後,走了四五步額角便浸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別勉強——”白簡行俯身在他耳邊低低地道了聲,便一手托起他的背一手抄起他的腳彎,衆目睽睽之下将他橫抱在懷,氣定神閑地下了樓。
阿楓自然已見怪不怪了,滿面從容領着他們去見來訪者,客棧大堂一衆人皆瞠目結舌地瞧着這抱“男媳婦”的奇觀,傅成蹊覺得自己這張老臉都要燒起來了,擡頭瞧了眼面不改色的白簡行,認栽!
兩位頭發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看到他兩人,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扶着拐杖,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其中一位用顫抖蒼老的聲音喚道:“莫哥哥、白哥哥!”
聞言傅成蹊身子猛地一顫,被一位老者稱呼哥哥,這種滋味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白簡行輕手輕腳地将他放了下來,瞧傅成蹊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解釋道:“他是阿讓。”
傅成蹊睜大眼睛瞧着這位滿面皺紋年近百歲的「阿讓」,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腦子轉得極快,原來在海之虛凝滞的時光已然重新流轉,須臾島上的少年人回到陸地,瞬息變成垂垂老者。
而阿讓身旁那位老婦人,便是音兒了罷。
傅成蹊看到眼前的兩人,感慨萬千,即使知曉歸來後年華瞬逝,也心甘情願義無反顧麽?
寧可回歸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的塵世生活,也不願在漫無邊際的時光中永生——
大概是因為會寂寞罷,永生是讓人窒息的虛空。
阿讓的口齒已不大清晰,他顫巍巍地握住傅成蹊的手感激了一番:“沒想到我與音兒姐姐還能有回到故土的一天吶。”
“莫公子、白公子,謝謝你們——”
送走音兒阿讓,五郎一家也來了,捎了許多海産幹貨來道謝,得知他們即将要渡海回大乾國,阿良拍拍胸脯道:“這事兒包在阿爹與我身上,莫哥哥白哥哥放心。”
傅成蹊知是五郎父子的一片心意,也不多做推辭,欣然道了謝。
阿良笑嘻嘻道:“莫哥哥,此番渡船前往大乾國也不單單為了你門,阿鳶姐姐也一道兒去。”
瞧傅成蹊面有疑惑,阿良道:“阿鳶姐姐在酒館認識了一位大乾國的公子,人長得好看待姐姐也好,以後姐姐就與那位公子回大乾國過日子了!”
聞言傅成蹊略略松一口氣,阿鳶總算是放下了過去,重新開始了自己的人生。
五郎在一旁補充道:“說來也怪,最近連津城來了好多大乾國的人,雖說往年春季也有許多大乾商人渡海來做買賣,但今年似乎有些不同尋常,那些人也都不似商人,奇怪得很。”
傅成蹊與白簡行對視一眼,覺得此事有些蹊跷。
這次被折騰得不輕,傅成蹊連日常行走都疼得冷汗涔涔,而且傷在那處,也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心中郁悶懊惱之極。
吃了此番教訓,傅成蹊下了狠心讓白簡行禁欲一段日子,在客棧将養了三兩日,才勉強能緩慢行走。
傅成蹊終日恹恹地躺在床榻上逗弄毛球兒,心中思付着,終有一天自己這副身子會被阿簡那小子折騰壞!
他微微笑着嘆了口氣,思及不敢告訴白簡行身份真相的自己,又覺苦悶。
還是先回無稽派與顧笙商量一番罷,畢竟自己貿然坦白,興許也會連累了顧笙——
早曉得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兩難境地,還不如還魂那日就與阿簡坦白,讓他一劍将自己劈個幹淨,灰飛煙滅來得痛快。
如今兩人已是此種關系,怕是早已萬劫不複了罷?傅成蹊輕笑了兩聲,興許是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有什麽歡喜的事?”
傅成蹊想得出神,白簡行腳步又極輕,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床榻前,一手擰起九離的後頸毛将他放在地上。
傅成蹊怔了怔,咧嘴道:“阿簡,你說這月萊國海鮮靈藥品類如此繁多,許多又是我們大乾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采買一些回,阿笙他定會十分歡喜。”
白簡行不置可否,垂下眼靜靜地喝了口冷茶。
此番話雖然是用來敷衍白簡行的問話,卻也是傅成蹊的真心,顧笙一向最愛雜七雜八的物件,至于顧筠,比起特産靈藥,捎帶幾本奇書更能讓他歡喜。
當然,奇書指的并非是白簡行買回來的什麽斷袖春宮……
待自己完全恢複了,親自去挑一挑罷,這種事指望不上白簡行……
“大師兄——”
聽白簡行聲音沉冷凝重,傅成蹊有些詫異,四目相對,淺色的眸子深若寒潭,傅成蹊打了個寒顫:“嗯?”
白簡行一字一字道:“大師兄與二師兄,到底什麽關系?”
“啊???”傅成蹊腦子轉不過來。
“什麽關系?”白簡行定定的看着他重複道,面色越發沉冷,絕無半點玩笑的意思。
傅成蹊驚訝之餘有些心虛,驚的是白簡行怎的突然想起這一出,虛的當然是顧笙确實知曉自己底細,面色卻依舊做出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什麽關系?當然是師兄與師弟的關系,不然呢?”
白簡行聞言微微垂下頭,窗外春雨綿延光線晦暗,傅成蹊瞧不清他的神情,半晌,只聽他淡淡到了句:“是麽——”
他心中自然知曉,以二師兄的靈查能力,絕無可能發現不了如今大師兄這副皮囊下裝的是誰的魂兒。
采買了百八十樣海鮮幹貨特産,在五郎一家與阿楓的幫助下,兩人登上了渡海回大乾國的船,同行的還有阿鳶與她的夫君周雪明公子,兩人新婚燕爾你侬我侬,周雪明又待她極體貼溫柔,阿鳶面上也再無那日的慘淡愁雲,眉目間盡是三月春光,只偶爾望向碧波粼粼的海面時,眼中會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漣漪,片刻又恢複了平靜。
離開故土登上前往大海彼岸的船,對她而言也是一種新的圓滿。
當然,還有蹭吃蹭喝蹭抱的九離。
春日的海面風平浪靜,日色融融碧海青天,渡海的時日也不似之前那般難捱。
周雪明是個極為和氣笑若春風的公子,待人也十足溫文周到,相處了幾日,傅成蹊便與他漸漸熟絡起來,得知他此番渡海來連津城,除采購些幹貨靈藥做買賣外,主要目的還是送他弟弟來此避險。
“避險?!”傅成蹊有些詫異。
周雪明眉頭微蹙,淡淡點了點頭:“莫公子不知,正月十五剛過完,朝廷就下旨四處抓人,鬧得人心惶惶。”
傅成蹊疑惑道:“抓的是什麽人?”
周雪明苦笑着淡淡搖了搖頭:“全是普通百姓,具體也不曉得什麽緣由,真真假假衆說紛纭,單憑一張畫像,只要長得與畫中男子有三五分相似,就被朝廷帶走。”
傅成蹊瞧了眼一旁的白簡行,看他似無甚興趣,繼續道:“抓去的人裏,有沒有被放出來的?”
周雪明搖頭:“至少我離開大乾國的時候,沒聽過誰家的孩子回來了,幾百來人杳無音信,也不知是死是活,都是十八*九歲的小公子,他們的爹娘可傷心哩。”
傅成蹊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詫異之極,傅寧遠當年雖對自己下了狠手,但平心而論他也算是個治世明君,怎的突然如此魚肉百姓草菅人命?
“畫像中人有什麽特別的?”傅成蹊追問道。
周雪明重重呼了口氣,湊近傅成蹊耳邊輕聲道:“據說,畫中男子便是當年的太子殿下!”
傅成蹊聞言身子猛地一顫,倒吸一口涼氣,他都‘死’了這麽久了,傅寧遠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心結,竟然連和自己長得有些相似的人都不放過!
難不成還可以翻出什麽花樣兒來???
白簡行在一旁靜默不語,微眯着眼看日光下粼粼的海面,覺得有些晃眼,負在身後的手早已握緊拳頭,指節隐隐泛白。
那夜兩人便開了葷,原本顧慮到船艙隔音差,傅成蹊是不樂意的,卻無奈在白簡行咄咄逼人的攻勢下退無可退,最後在對方的懷裏化作一灘爛泥。
饒是此番白簡行疼惜他留了餘地,傅成蹊卻也被折騰得沒了氣力,光着身子氣若游絲地枕在白簡行的手臂裏:“阿簡你節制點罷。”
“無妨——”望向傅成蹊側臉的眸子隐隐有火焰未燃盡,即使是餘溫也灼人。
傅成蹊似笑非笑:“不膩?”
“不膩 ”語氣堅定,毫不含糊。
傅成蹊嗤的笑出聲:“也是,在你膩之前,我早被折騰死了。”
月光從艙外落了進來,帶着淡淡的海潮味兒。
白簡行深深地看了傅成蹊一眼,只覺他笑得懶洋洋的,額角挂滿細細的汗珠子,在月色下閃着柔和的光。
半晌,傅成蹊仰着頭閉上眼,聲音極輕:“阿簡,其實死在你手裏也不是什麽壞事,也算圓滿。”
說罷滿足地嘆了一口氣,覺得身體極困又極舒暢,甚至有點飄飄然起來,枕着白簡行的手臂沉入黑甜。
白簡行一動不動任傅成蹊枕了半晌,直到對方呼吸勻長,确認已經睡熟後才極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輕手輕腳地披上外袍走到艙外,從衣襟裏掏出一個錦囊,拽在手裏反反複複地瞧着,末了,閉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氣,手臂輕輕一揮,月色溶溶的海面上濺起淺淺水花,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白簡行回到船艙,動作極輕地躺回傅成蹊身側,像以往一般從背後攬過他的腰,下巴抵在對方肩膀上,心底彌漫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不消片刻也沉入黑甜。
這段日子他是真累了。
錦囊的事兒便翻篇了,春日風平浪靜,他們的船大半個月後便抵達牧州,此時正是清風豔日四月天。
告別了周雪明夫婦,碼頭上隔着衆人遙遙一望,一個銀發素衣的少年人朝他們興奮地揮手,喘着氣急急跑來,一雙淺色的眸子彎成月牙兒:“阿寧……白公子、莫公子,你們總算平安回來了吶!”
來人正是阿承。
阿承笑吟吟道:“五先生吩咐我只需遠遠确認兩位公子平安歸來就成,不允許我上來打招呼,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啰嗦了~”
傅成蹊面上雖斯文笑道:“既然來了,就賞臉一起吃頓飯罷。”心中卻道:五先生讓你別露面你還偏露面,怎的這般讨厭,要是你這次再與阿簡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我可饒不了你!
阿承搖搖頭笑道:“不了不了,被五先生曉得我可是要被罰抄書的,此番來就想來與白公子道個歉,上次我口無遮攔說的那些混賬話,還望白公子不要往心裏去。”
傅成蹊瞧他這副開了竅的樣兒倒是松了口氣,白簡行淡淡掃了眼阿承:“無妨——”
阿承眉花眼笑道:“有白公子這句話我便放心了,不然心裏老有一口氣憋着,怪郁悶的。”
傅成蹊又與阿承客套寒暄了一番,還送了許多海産幹貨與他,阿承也不客氣地全收下。
“時候差不多了,再不回去五先生就要責備我了,你們人類那句話叫什麽來着……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二位公子再來牧州一定要尋我玩兒呀!”
傅成蹊朗聲一笑道:“一定一定,後會有期!”
一直默默無言的白簡行突然開口道:“阿承,與你打聽個事兒。”
阿承怔了怔,萬沒想到白簡行會主動與他說話,愣愣開口道:“白公子請說。”
白簡行遲疑片刻,雲淡風輕道:“你說的那位荊寧,與前太子殿下是什麽關系?”
阿承驚訝得微微睜大眼睛,顯然沒料到白簡行會突然問起前世的事兒,仔細思索了一番,嘟着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五先生似乎說過他們是摯友,橫豎傅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總之我是不大信的。”
傅成蹊感覺一顆心在胸腔裏突突突地跳,渾身血液直往腦袋上湧,一陣頭昏眼花,四月天還有些薄寒,額角卻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白簡行只淡淡地點了點頭,倒是沒再說什麽,傅成蹊又不好問,此事便無人再提起。
*
告別了阿承,兩人車馬颠簸了一個多月,在夏至之夜抵達滄北。
“毛球兒,你可想仔細了,若跟我回了無稽派,指不定哪天我就挖了你腦子,給三師弟當藥引子去,怕不怕?現在跑還來得及。”
九離只半眯起血紅的眼珠子,瞧了傅成蹊一眼,不睬,恹恹地直往他衣襟裏鑽。
傅成蹊無可奈何一笑:“也罷——”
顧笙依舊一襲紅衣迎了出來,将折扇往掌心處一敲,半眯起桃花眼潋潋一笑:“可算回來了,你們這一去就是半年,大師兄,我還以為你把小師弟拐跑了——”
還未等傅成蹊回話,顧笙眼波一轉,細細打量了一番白簡行,含笑道:“半年不見,小師弟長高了不少,人也長大了。”
傅成蹊聞言暗自贊嘆,這顧笙的鼻子可真靈。
*
顧筠比半年前更清瘦了些,朝他們遙遙一笑,眉眼神色間盡是歡喜:“大師兄、小師弟,舟車勞頓,快進屋歇息片刻,喝口茶,飯菜已讓莺兒備下了。”
将收拾行李的活兒交給莺兒白二,白簡行傅成蹊便進了屋,剛踏入門檻,白簡行忽而眉頭微蹙:“三師兄,今兒有客?”
顧筠聞言莞爾一笑:“是,徐伯伯來了,此刻正在前廳喝茶。”
白簡行聞言面上僵了僵,極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傅成蹊瞧在眼裏,暗暗發笑,料想定是每次徐伯一來就調笑阿簡不長個兒,讓他心裏落下了陰影,于是咧嘴道:“阿簡莫擔心,你現在比師兄都要高出小半個頭,徐伯伯哪裏還會笑你。”
白簡行淡淡的瞧了眼傅成蹊,垂下頭不言語,片刻,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傅成蹊身子一顫,微微掙紮了番,白簡行抓得越發緊。
“阿簡,不合适——”傅成蹊湊到白簡行耳邊低低斥責道,不知怎的,自從回到熟悉的滄北縣,特別是見到顧筠顧笙之後,傅成蹊總覺着與阿簡親昵的行為十分變扭,平日在外邊的膩歪勁兒盡數散了去,現在這種忐忑的心情就如同小媳婦見公婆,臊得慌。
白簡行灼灼地看了他一眼,不容置疑道:“合适”
傅成蹊一時無言以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就任阿簡這般拉着。
将這師兄弟兩人拉拉扯扯眉目勾纏的情形瞧在眼裏,饒是一貫從容弘雅的顧筠,都不禁面上一紅,蒼白病态的臉上倒顯出些許血色來,似為了緩解窘迫笑道:“小師弟出門游歷一趟,确實長大不少。”
“多謝三師兄。”白簡行心滿意足地回應道。
傅成蹊扶額,心道以後自己這大師兄的架子,怕是再也端不起來了。
*
他們人還未進屋,便聽到一陣極洪亮爽朗的笑聲,傅成蹊趕緊甩開白簡行的手,白簡行皺了皺眉頭,料想定是傅成蹊見了長輩害臊,也打算給他留幾分面子,沒再繼續糾纏上來。
徐伯伯依舊是那副不甚講究的算命老先生樣兒,一瞧見他們進了屋便笑眯眯道:“喲~一年不見小簡長這麽高了?哈哈哈——”說着又轉向傅成蹊道:“倒是富貴怎麽一點兒沒長,還瘦了許多?是不是小簡欺負你啊?”
傅成蹊佯作從容笑道:“徐伯伯說笑了,阿簡十分懂事,怎會欺負我,許是長途跋涉有些累罷。”
徐伯笑得一臉透徹,對傅成蹊道:“富貴,若小簡欺負你,你随時來找徐伯伯我,我給你收拾他,哈哈哈~”
傅成蹊覺得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卻也笑道:“多謝徐伯伯。”
一旁的白簡行鄭重道:“徐伯伯放心,我一定待大師兄好。”
徐伯用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深深看了眼白簡行,旋即哈哈一笑道:“你能這般說,徐伯伯就放心了。”
衆人又坐下說了一會兒話,菜飯便上桌了,因徐伯這人沒有半分長輩的架子,衆人有說有笑,席間十分熱鬧。
傅成蹊将一路上的見聞挑着說,從月萊國的風俗特産到海之虛的九死一生,當然,那些讓人無法啓齒的事兒都略過去,兩人的關系變化閉口不談。
末了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海貍能治百病,使人長生不老的說法都是世人杜撰的,阿筠的病……我會再想法子。”
顧筠莞爾一笑:“無論如何,此番路途遙遠兇險萬分,辛苦大師兄與小師弟了,我這病也随緣罷,沒這麽多計較。”
顧笙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旋即潋潋一笑道:“老三,今兒衆人開心,你就別說這混賬話罷。”
顧筠也笑:“是我失言了。”
傅成蹊此刻才意識到那毛球兒不知竄到哪裏去了,進屋這麽久也沒見着連昭,料想定是他們這些精怪們躲着徐伯不敢出來,也沒往深了想。他知徐伯好酒,便将從月萊國捎回的梅酒取了來,還囑咐白二拿了四只冰璃盞,打算讓徐伯嘗一嘗這月萊梅酒的滋味。
“徐伯伯您嘗嘗,這月萊國的梅酒雖不名貴,滋味還算不錯的。”說着便恭恭敬敬地為徐伯斟了滿滿一杯。
冰璃盞是杯中仙器,取北淵寒玉為質,至陰至寒,玲珑剔透有流光,酒入杯盞,即刻結了層薄霜。
徐伯将杯中梅酒一飲而盡,不禁贊了聲好酒,喝得歡喜了,不住地誇富貴長進了懂事了最讨長輩喜歡了,直把傅成蹊這面皮與牆一般厚的人都誇得害了臊:“徐伯伯若是歡喜,我與阿簡這一趟月萊國之行便值當了。”
徐伯又斟了一杯感嘆酒道:“若是再早幾年,我身子骨硬朗些,也要去一番月萊國,除了喝酒,也逛逛那邊的窯子,順帶采買些靈藥、春宮圖集,哈哈哈~如今這把老骨頭是禁不起渡海的折騰咯——”頓了頓,又笑嘻嘻地繼續說道:“說起來,你們嘗了月萊姑娘的滋味沒?”
白簡行面色微沉,傅成蹊怔了怔,坦然一笑:“沒有”
徐伯啧啧了兩聲道:“可惜了可惜了,不過我料想小簡也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哈哈~”
傅成蹊面上有些讪讪的,抹了抹額角并不存在的冷汗,顧笙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就連一向溫雅有度的顧筠都似在拼命忍笑,只有白簡行是一臉雲淡風輕泰然自若。
衆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徐伯忽而對白簡行正色道:“小簡吶,我最近可撿到了一件寶貝,怕還是你弄丢的東西,吃罷飯我給你瞧瞧罷?”
聞言,傅成蹊夾菜的手頓了頓,白簡行則眉頭微蹙,道了聲好,心中納悶到底是什麽東西,自己弄丢了還毫無知覺?
但既然徐伯都那樣說了,也不好再多問,只得心事重重地捱到飯罷。
*
用茶水漱了口,白簡行便與徐伯來到偏廳,傅成蹊心中略有不安,卻也沒跟過來,只佯作漫不經心與顧筠顧笙在外喝茶。
徐伯看白簡行冷着一張臉,笑道:“真是一物降一物,你也只有在你大師兄面前,才舍得露出一點兒情緒來。”
白簡行不置可否,微微垂下頭,努力調動面部肌肉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只得恭恭敬敬問道:“徐伯伯說撿到的事物是?”
徐伯斂了笑容,從衣襟裏掏出個錦囊往桌案上一放,頗為慈祥地道:“這錦囊,是小簡你随身帶着的罷?”
白簡行直勾勾地盯着那枚再熟悉不過的錦囊,身子猛地一顫,面上的從容瞬間崩塌,臉色由白轉青,額角淡青的血管突突地跳,冷汗涔涔。
怎麽會——?!
明明已經親手扔到了海裏!他現在還能清晰記得錦囊脫離指尖抛向空中時如釋重負的輕松感與逃避責任的罪惡感……
徐伯瞧他面上突然全無血色,柔聲道:“這是莫明誠那老頭兒留給你的罷。”
白簡行木讷地點了點頭,感覺一腔子血直往腦袋上湧,渾身的肌肉都僵硬得失了控制,他愣了片刻才稍稍回過神,一把将桌案上的錦囊握在手裏,沙啞着聲音道:“多謝徐伯伯。”
徐伯将他的神情瞧在眼裏,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說那老頭兒就是讨厭,身子早已化成黃土,魂兒都不曉得投胎到哪兒去了,還來禍害自己弟子。”
白簡行不言語,微微顫抖着手将錦囊塞入衣襟,暗暗深吸了口氣,額上的冷汗還未來得及擦,面上又恢複了從容。
徐伯喝了一口茶,緩緩道:“不過,小簡吶,失而複得定是機緣,也許莫明誠那老頭兒是鐵了心讓你打開瞧瞧了。”
白簡行沉吟半晌,沉聲道:“我心中有數。”
徐伯用能洞悉一切的老眼瞧着白簡行道:“你不親自瞧一瞧,心結怕是解不開的罷,或許是件好事兒呢。”
白簡行不言語,徐伯旋即柔和一笑道:“也許事情不似你想的那般糟糕吶——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你們大老遠的回來還沒能歇息,就被我拖住啰嗦了一晚上,很累罷,哈哈哈~我也是個惹人厭的老頭子了呢。”
“失而複得,定不是壞事。”說着徐伯便站起身來,打了個哈哈伸了伸懶腰,渾身舒暢地蕩出了屋,還與傅成蹊他們讨了一壇月萊梅酒,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白簡行獨自一人愣愣地站在屋中,輕輕合上眼睛,睫毛顫巍巍地抖。
良久,他睜開眼深吸了一口氣,解開錦囊的手顫抖得厲害,只見裏面折了一張紙條,寫着八個字——
「既來之則安之,無妨」
白簡行直勾勾的盯着那八個字看了良久,忽而如釋重負地仰起頭,兩片薄唇微微揚起,低低自語:“既來之則安之,妙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廢柴鞠躬感謝一直默默陪伴的大家,猝不及防的與編編決定V了
下決心的時候十分忐忑,覺得「這次大概要被很多天使抛棄了吧」
一路走來你萌是真愛,廢柴只能更努力了,謝謝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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