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清醒

落雪前特意修剪過樹木灌叢, 所以雪落以後，小區裏顯得整齊又潔白的景也是美的。

就是棠星身心俱冷的, 抱着狗繩搓着雙手, 欣賞不來這份美。

他這種覺悟低的, 只品出來：蕭條、寂寞、可憐。

可憐他一大早起來遛狗, 受了一番驚吓不說，還怒斬了孟雲舟的牆頭紅梅, 他還覺得挺委屈的。

棠星心說：我就是不想孟雲舟談戀愛, 至少暫時不可以。

天仙下凡也不可以。

在棠星的心底, 孟雲舟三個字一會兒是正面的, 一會兒是負面的, 弄得他的情緒時好時壞的。Sun就單純多了, 它就是想它雲舟爹了。

雲舟爹脾氣好，還鼓勵它多跟同類玩。

回家的路上，一主一狗都垂頭喪氣的。

狗是擔憂自己要孤獨終老, 為主人的強勢不通情達理而憂愁。

主人呢……

棠星覺得自己特別想念孟雲舟，甚至這種想念……有些瘋狂。

最近的那麽多事情加起來，剛開始還沒發現, 這幾天孟雲舟人不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徹底離不開孟雲舟了。

是不是都要擁有過失去後，人才懂得好好珍惜呢？

呸！棠星吐槽自己道：還不就是懶的。

棠星進家門之後，就解開了Sun脖子上的狗繩。Sun噠噠噠地就往自己的狗窩跑, 一頭鑽進自己的狗窩裏, 撅着屁股好一會兒, 嘴裏叼着個東西又蹿回了棠星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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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把嘴裏的東西放到棠星眼前，吐着舌頭，十分狗腿地讨好道。

它只是一只狗而已，但是主人不開心的話，會影響到它日後的幸福，它還是要哄一下的。

棠星低頭，看到被這狗團了不知道多久的“好東西”，是一團布料，棠星仔細分辨了下，這好像是只襪子。

是……孟雲舟的？

棠星木然地看着自己的狗子：“……”襪子都會偷了，下回是不是要偷點別的？

額上不禁冒出幾條黑線。

他想不明白，給Sun的生活條件已經這麽好了，它做什麽不好，它還要偷？？

還偷人家的襪子？當寶貝一樣在這種時候……獻上來？？

Sun擡起上半身來，等了許久，也沒得到主人的摸頭獎賞，又等了片刻，就見棠星一言不發扭頭往樓上走。

剛走兩步又回過頭來，低頭把地上的襪子撿走了，然後嫌棄地看了Sun一樣。

Sun：“汪……”

棠星回頭警告道：“再有下次，打斷你的狗腿。”

Sun鑽進自己狗窩裏，獨自傷心去了。

棠星回到房間裏，盯着手上被Sun不知道扯咬過多少回的襪子，既不能像垃圾一樣丢掉，又不能自己動手給他洗吧？跟上回那個毛巾一樣，成了燙手的山芋。

只能先收了起來，棠星往大床上一趴，他捧着手機，一臉的糾結。

這個時間點兒，孟雲舟肯定醒了吧，棠星輕咬着唇角，在幽暗的房間內，他的臉在手機屏幕的光輝裏，表情不明。

棠星這個消息發得格外的慢，他給孟雲舟發：【孟雲舟，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很想你。】

他本就是一個情緒外顯的人，所以一向都是有什麽說什麽，他并沒有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

那頭接到了消息，孟雲舟輕輕笑起來，但又慢慢抿了嘴角，發出一聲無可奈何地嘆息。

那你什麽時候……才能認出我來呢？sunshine。

孟雲舟回複道：【我會盡快的。】

孟雲舟：【我也想你，星星。】

棠星收到消息開心得跟得了個寶貝的小孩子一樣，但他開心過之後，又想到了什麽，給孟雲舟回複：【雖然我想你快點回來陪我，但是你不用為了盡早回來就加班加點，你要自己注意休息，不然我會生氣的。】

孟雲舟：【嗯，我聽你的話。】

孟雲舟：【等着我回來。】

棠星不想打亂孟雲舟的計劃，而表現得體貼了一點，也就是對着孟雲舟了。

到了孟耀東跟前，棠星還一筆一筆記着賬呢。

比大家都早了一點下樓，棠星先喝了杯牛奶，吃飯的時候就沒什麽話，孟耀東卻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兒，棠星撇了下嘴角，把杯子放下的時候，動靜稍微大了一點。

孟耀東皺皺眉頭：“你就不能稍微注意一點嘛，杯子怎麽得罪你了似的。”

棠星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以牙還牙道：“那您就不能別這麽大驚小怪的嘛，也別把偷來的悠閑表現得這麽明顯好嗎？”

孟耀東覺得他話裏有話：“你這什麽意思，我偷什麽了我偷，你天天在家只知道吃喝玩樂，我休息一下你就這麽大意見？才回來兩個月啊，以後還不知道尾巴是不是要翹上天呢？”

棠星懶得跟他繞圈子：“我就是對你有意見，我上學呢我沒那麽大壓力，我也沒你那麽大野心，不管自己吞的下吞不下的，反正有人幫着你開疆拓土左右不用你親力親為，你也不覺得臊得慌，我臉皮這麽厚都覺得不好意思，可見您的臉皮啊，只能更厚。”

孟耀東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棠星！你這又跟我發什麽瘋呢？”他想起來孟雲舟不在，因此說話也直白了很多，“你當你的富家閑散少爺，我呢管我的公司供你們母子倆享樂，孟雲舟做點事情怎麽了？我養了他十八年是白養的嗎？掙來的錢你們是沒有花嗎？”

這才是孟耀東的心裏話，棠星聽了之後，卻忽然沒了剛才那股子氣焰，就說不出的憋悶。

是啊，孟雲舟會有現在，說白了還有棠星的“功勞”在，如果他前幾天沒和他吵架，沒有故意躲着他，也沒有實施“當牛做馬”的計劃，孟雲舟就可以每天多陪在棠星身邊，體會更多和同齡孩子一樣的輕松和自在。

棠星放在桌下的手，一點點地捏緊了。

孟耀東一直不知道該怎麽跟親兒子溝通，也可能第一次見面時候的基礎就打得不好，導致現在有很多遺留的問題。

他見棠星思考着什麽，就抓緊說道：“雲舟管理公司能力确實沒的說，但終究不是孟家人，你現在心思壓根沒放在公司不說，就算有心，我估計至少也得等五年八年的，才能有獨立管理的能力，所以我現在就是要穩住孟雲舟，不然你以為你下半輩子還能有什麽保障？”

“你就那麽确定孟雲舟不會直接離開？”棠星一字一頓地問道。

“當然了，”孟耀東不以為意道：“這還是關于你們的新聞輿論給我的靈感啓發，我養育栽培了孟雲舟這麽多年是事實，我對他有養恩，在法律上他也要贍養我一輩子，更何況道義呢？他如果不聽話，一個輿論就可以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孟耀東的嘴巴還在張張合合，這個瞬間，棠星卻只能看到他開口閉嘴的動作，耳朵裏嗡嗡的，什麽也聽不清了。

棠星的身子忽然開始發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驚訝的。

他一直覺得孟耀東或許自私或許傻逼，但也沒想過他居然有這樣可怕的一面。

因為看似對你“有恩”，所以你就要順着我，你讓我不滿意的話，我就要毀了你。

這比那種“我是你爸/媽，所以你得聽我的”還更加惡心，因為血緣會讓很多事情變得難以被說清，一旦去掉這層血緣之後，這樣的行為就只會讓人惡心作嘔。

棠星也真的歪了下頭，幹嘔了下。

他不是故意要惡心孟耀東，他實在是沒有控制住。

董棉的表情也有些不太好，她看着對面的棠星，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有說。

父子兩個的情緒都不太好，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有些慌。

“你這是什麽态度？！”孟耀東臉色發黑，難以置信地瞪着棠星：“你以為豪門是個什麽地方，是每天讓你們真心換真心的過家家游戲嗎？豪門所處的規則就是親兄弟也要争一争，更何況你們還是有利益沖突的僞兄弟呢！”

“棠星！我今天還算有耐心跟你說這些話，也确實是拜孟雲舟替我分擔了很多事務所賜，可你自己想一想，你是不是也該清醒一點了！”

“這個世界比你想象的要殘酷得多！”

孟耀東說完之後，棠星還是沉默着。

棠星發現他已經沒有辦法和孟耀東去說“去你的公司，去你的家業”了，因為他随口而出的反擊、可能會引起孟耀東反感讓他原地爆炸的那些話，他不想背負、覺得不稀罕的這些東西，就是這多年來被強行摁在孟雲舟身上的枷鎖、禁锢。

就是它們，偷走了孟雲舟的歡樂和自由。

棠星認為所不屑一顧的東西，孟雲舟又何嘗不是……在抗拒着呢？

自己一口一個“不要”，就成了孟雲舟永遠也擺脫不了的烙印。

好半晌，棠星才回過神來，只覺得渾身發涼。

他明明想直接罵孟耀東，不要臉、可恥、混蛋……

可孟耀東這樣的人，只會做的更加可恥。

棠星真的想毫不猶豫地召集媒體揭露他如此醜惡的一面，相信媒體還有孟耀東的對家們都會很喜歡看到這樣一幕。

你不是心心念念你的公司你的家業，你張口閉口都是利益，沒有了我看你拿什麽耀武揚威的。

哪怕……玉石俱焚。

但棠星要十八歲了，他不是全然任何事都不管不顧的七八歲小孩子。

企業做大之後，一旦出現巨大問題，就不只是他們一個孟家怎麽樣的事情，而是還涉及十幾萬的員工，孟雲舟無辜，他們又何嘗不是？

如果是這樣魚死網破的結局，孟雲舟也一定不會希望棠星這麽去做的。

可現在，棠星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他意識到就算痛快地回罵過去，也根本無法解決眼前這樣的狀況。

小孩子的任性和脾氣，并不符合成年人的生存法則。

棠星想起來……孟雲舟為了把家業好好留給他而做的妥協和隐忍。

都提醒棠星，他需要先冷靜下來。

沒有人心疼的孟雲舟，要由他來心疼了，但心疼不是跟孟耀東頂幾句嘴，把事情搞得一團亂就有用的。

但是……真疼啊。

心……真疼。

再回頭想自己最近做的事。

更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