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柳初語跟着那官員出門時, 還是震驚且懵逼的。衙役們給莊曉套上了枷鎖鐐铐, 但可能考慮到柳初語是女子,并沒有給她上刑具,甚至還允許她帶上了她的寶貝木匣。到了街上,那官員又不知從哪弄來了一輛馬車, 讓柳初語上了馬車,自個則領着衙役, 押着莊曉步行。

柳初語坐在馬車中,總算漸漸回過了神。她想不明白她和莊曉怎麽就被抓了, 又到底犯了什麽事, 牽扯到了什麽案情。她偷偷掀開車簾,想看看情況, 便見衙役們威風凜凜, 莊曉臉色蒼白, 街上路人指指點點。

柳初語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她這犯人的待遇,似乎也太好了些。和莊曉一對比, 簡直是天差地別, 已經不能用男女之別來解釋了。就算那官員見她貌美起了憐香惜玉之心, 可見過嫌犯還坐馬車的?

這麽一路狐疑來到府衙,她和莊曉被直接帶去了後院。京城府尹已在屋中等候。莊曉有功名在身, 可以不跪,柳初語卻是得跪的。可她還未有動作,府尹卻擺擺手朝那領路官員道:“無關閑人帶來作甚?還不快讓她回去。”

柳初語:??

所以,是不小心多抓了她?她只是被莊曉連累的?柳初語又覺得實在不該。官場上, 就算抓錯了人,也總該随便走個過場問問話再放人,沒理由這麽明着說弄錯了,給旁人留把柄。

那領路的官員卻毫不在意,招呼柳初語一聲,便朝外行。柳初語只得跟着他離開,快出屋時,她聽見府尹口氣嚴厲質問莊曉:“有人招供,你家書局能為國子監刻印藏書,皆因你們暗中行賄……”

這幾句話的功夫,她便行得遠了,沒法再聽清。官員将她送到衙門口,卻是朝她伸手:“木匣給我。這是證物,我要帶回去。”

柳初語便是一驚!她不可能将話本給出去。這麽辛辛苦苦寫了兩遍的故事,若是在旁人手上出了什麽狀況,她得嘔血。就算不出狀況,她要拿回“證物”也只能通過厲寧。厲寧參與之下,字跡不準又會消失,她還是得嘔血。

柳初語抱緊了木匣:“大人,這是我的東西,和莊公子無關,不是證物。”

官員“哦”了一聲,竟也不強求,就這麽轉身離開了!柳初語心頭疑惑愈重,柳良吉卻聽到消息趕來了,緊張問:“初語!你沒事吧!”

柳初語搖搖頭,想了想道:“哥,我們去對面茶樓坐一坐吧。”

柳良吉只當她被吓着了,想要緩一緩,自是應好。柳初語與他并肩朝茶樓行,一邊道:“府尹似乎懷疑,莊家能接下國子監的刻印生意,是因為他們賄賂了官員。”

柳良吉瞪大了眼:“什麽?!這不可能!”

柳初語:“……為何不可能?”

柳良吉一臉憤悶:“因為當時祭酒身體不适,選私坊刻印藏書這事,是我代為操辦的啊!我有沒有收莊家賄賂,我還不清楚?!”他想到了什麽,又有些緊張:“頂多也就買了他家那幾十本孤本……可這也是幾年後我們相熟的事了,這也能算賄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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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定是不至于了。柳初語得了這信息,一路的思疑被串聯起,心中總算能确定。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虧她還覺得厲寧不可能這麽胡來,現下這情形,明顯就是他暗中生事啊!這可好了,燕王殿下也不知怎麽就看莊曉不順眼,繞了個彎子來折騰人。他若是将莊曉關上十天半月的,她又得去哪找人幫她快速刻印?!

柳初語覺得這事不管不行!一則是為了早日印售話本,二則莊曉是幫她的忙,她不能看着他受這無妄之災。她心思一轉,有了主意。正巧行到了茶樓門口,柳初語一把抓住了柳良吉的胳膊:“哥……”她一副要摔倒的虛弱模樣:“我、我頭有點暈……”

柳良吉連忙扶住她,大驚失色:“初語!初語你怎麽了?!”

卻說,府衙後院。莊曉大呼冤枉,一番解釋,最後道:“小人絕無賄賂之舉!”

府尹板着臉:“那今日,柳家兄妹為何會去書局找你?”

莊曉:“??大人,柳司業雖是國子官員,卻也是小人的好友,為何不能來找我?”

府尹一拍驚堂木:“放肆!現下是本官在問你,容得到你反問本官?且将你們今日相聚的始末,從頭到尾道來!”

莊曉只得道:“并非我不願告知,實在是這是小人私事。我愛慕柳小姐已久,柳司業想給我個機會追求她,這才與我約定了今日相聚。”

府尹朝裏屋看了一眼,一聲輕咳:“那柳司業離開後,你和柳小姐兩人在裏間中,又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本官警告你,必須事無巨細交代清楚!”

莊曉:“柳小姐寫了一本話本小說,着急刻印售賣,問我家書局能否幫忙,我應下了。”

府尹眼神一肅,顯是聽到了重點:“那話本裏都寫了什麽,快快說來!”

莊曉:“……”

莊曉十分尴尬:“當時房中就我和柳小姐兩人,我有點緊張,沒看那話本到底寫了什麽……”

裏屋內,厲寧摩挲着杯蓋,沒有表情聽着外間的對話。自茶莊與柳初語一別,又過了四日。厲寧雖礙于那神秘力量,一直強自忍耐,卻時刻留意着柳初語的動向。得知柳初語終于有所行動時,厲寧決定出手了。他想試試多繞幾個圈子,能不能通過府尹,從莊曉這得到信息。卻不料,莊曉完美避過了所有他想知道的重點,卻抖出了一個愛慕柳小姐多年的秘密。

晉楚立在一旁,慣常的笑臉也有些僵。厲寧看上去還是平靜的:“初語不肯給出木匣?”

晉楚應是:“府丞便也沒敢逼。”

厲寧點點頭,起身朝晉楚道:“走吧。”

晉楚察言觀色,問:“殿下既是出來了,不如去見見柳小姐?”

厲寧頓了頓,卻是憶起了那杯潑在臉上的茶水,和那句“多管閑事”。他不想讓她再被控制了。現下見面,很可能自讨苦吃不說,不定還會給她添麻煩。厲寧搖頭:“不必了。回宮。”

晉楚輕嘆一聲,躬身應是。兩人就準備從後門離開,屋門卻被人輕輕敲響。晉楚應道:“進來。”便見一名暗衛推門而入:“殿下,柳小姐似乎受了驚吓,身體不适,正在茶樓包廂休息。”

厲寧臉色微變,疾步出了門:“帶路。”

暗衛領着厲寧到了茶樓包廂。厲寧推門而入,便見到了柳家兄妹。柳良吉見到厲寧,既驚且怒,連尊稱都忘了:“你怎生會在這?!”柳初語卻站起身:“殿下,我們去隔壁說話吧。”

厲寧仔細打量柳初語,片刻應好。兩人來到隔壁包廂,柳良吉想跟來,卻被侍衛們攔在外面。房門關上,厲寧這才問:“初語不舒服嗎?”

柳初語自然沒有不舒服。她又騙人了,因此到底底氣不足,含混道:“有些吓着了,但緩了這一陣,已經好了。”

厲寧立在原地盯着她,卻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緩聲道:“你答應過我,不會再拿生病騙我。”

柳初語被揪住錯處,也不樂意了:“說得好像你沒騙我一樣!我若不是假做身體不适,你難道會出來見我?在指責我之前,寧哥哥為什麽不先反省下你自己?”

厲寧深深看她,問:“我怎麽騙你了?”

這是還想抵賴?!柳初語瞪着他:“你還裝?!是不是你讓府尹抓莊曉的?”

厲寧:“是我。”

柳初語一臉不贊同:“好好的,你幹嗎抓他?”

厲寧垂眸,到底沒忍住:“大概因為,他愛慕你已久,而你哥對他甚是滿意,此番約他出來,是想幫他追求你。”

柳初語一呆。她先是覺得不可思議,實在是莊曉沒表現出什麽愛慕之意。可細細回想,卻又發現厲寧所言有跡可循。厲寧目光沉沉看着她,眸中分明沒有什麽情緒,可柳初語卻莫名有些心虛。

柳初語還想不承認:“這個,不能吧,你怎麽就知道……”

厲寧:“莊曉已經招供了。”

柳初語:“……”

柳初語放棄掙紮,卻是哭笑不得:“什麽“招供”啊,他就算喜歡我,也不算犯了什麽事吧。”她拉住了厲寧的袖子,好言道:“寧哥哥,我和他真沒什麽,就是請他幫個忙。你別和他過不去了。你若抓了他,我會很麻煩的。還是快快放了他吧。”

厲寧任她抓着,只是問:“你裝病将我騙過來,便是為了替他求情?”

柳初語不高興了。厲寧怎麽還揪着她錯處不放了?她承認她食言了,可也是因為厲寧有錯在先啊!她的确是想替莊曉求情了,可也是為了早點把話本印出來,讓厲寧明白真相啊!

柳初語氣性一下就上來了:“我不求情,你要猴年馬月才放莊曉出來?又或者,索性就将他在牢中關一輩子?我在宮外辛辛苦苦,就想盡快給你個交代。你怎麽能這般計較,壞我的事,讓我寒心?”

這番話出口,柳初語立時覺得不妥,實在是平日耍脾氣耍多了,一怼起人來就容易上綱上線。可厲寧只是定定看她,柳初語便也憋了一口氣,不甘示弱與他瞪着眼。這麽長久沉默後,厲寧終于開口道:“你随我來。”

他起身出了包廂,竟是将柳初語帶回了府衙。府尹得到消息趕來,躬身朝厲寧行禮:“見過燕王殿下。殿下可是還有什麽事?”

厲寧沉聲問:“莊曉呢?”

他沒說平身,府尹便也沒敢擡頭,可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偷偷擡眼。厲寧知曉他心中有計較,又道:“有話直說,無妨。”

府尹這才道:“殿下,莊曉……不是殿下說,問完話便放他回去嗎?微臣已經放他離開了。殿下如若需要,微臣可以再派人将他帶來。”

柳初語怔住。厲寧神色平靜:“不必了,下去吧。”

府尹不知所以,只得再度退下。房中只剩厲寧和柳初語兩人。厲寧背對柳初語,負手而立,沉默不語。

柳初語讷讷道:“好吧,是我誤會寧哥哥了。”

她覺得這話便是讓步了,畢竟厲寧也有錯,兩人都這麽互退一步,這事就可以揭過了。卻不料厲寧道:“不,你沒誤會我。”

柳初語:“??”

厲寧聲音很低:“關他一輩子,又算什麽?我想直接殺了他。”

——直接殺了,千刀萬剮。将屍骨挂在城頭,讓所有人都知道怕,讓所有人再不敢觊觎她。

可殺不得。柳初語還需要這人。如何諷刺……明明是他與柳初語的未來,他卻不能參與,反而得看着她找他的情敵幫忙。

厲寧的話很輕緩,可一字一句卻仿佛帶着力量,沉沉壓在了柳初語身上。柳初語莫名就覺得,厲寧心中想的,遠不似他說得那般簡單。她立在原地,身體有些僵,厲寧卻閉了閉眼,轉過了身:“抱歉。”

他緩緩呼出口氣,行到柳初語身前:“也就是想想罷了,沒吓着你吧。”

他的神色已經和緩,平靜到讓柳初語懷疑方才一瞬只是自己的錯覺。可這麽近距離對望,她才發現厲寧眼中有許多血絲,眼下也有淡淡烏青。柳初語張了張嘴:“寧哥哥……你最近沒睡好嗎?”

厲寧別過頭,避過了她仔細研究的視線:“只是有點不習慣。”

不習慣一無所知。不習慣無法掌控全局。不習慣擔憂卻只能被動等待。不習慣這種無處着力的焦躁感。

他沒再說下去。柳初語已經很努力了,他的負面情緒,他可以自己承擔。厲寧笑了笑:“你都聽到了,府尹已經放了莊曉。你若不信,一會可以去查看。”他溫聲道:“寧哥哥沒想騙你。若是要騙你,便不會當着你的面抓人了。寧哥哥想避開的,只是‘其他’罷了。抓那莊曉也只是想試着‘了解情況’,也就耽誤了你半個時辰,初語不要生氣了。”

柳初語這下,是真覺得自己錯怪厲寧了。她心中自責不安,又很介意厲寧方才的狀态:“我不生氣。寧哥哥剛剛說不習慣,不習慣什麽?”

厲寧伸手揉了揉她的發:“不習慣你不在我身邊啊。所以,不管你的辦法進展如何,寧哥哥登基那天,都回宮好嗎?讓寧哥哥幫忙。”

這是厲寧第二次提起讓她回宮,他想幫忙了。柳初語沒再猶豫,點頭乖巧應好。厲寧便張開雙臂,再度抱住了她。他柔聲朝她道:“那我先回宮了。你有什麽事,也快去做吧。”

柳初語其實也沒什麽事要做了。既是知曉了莊曉的心思,答謝她自是就不出場了。左右她已經和莊曉談妥,接下來,只需要等待話本刻印售賣。現下就怕話本的字跡會再次消失。若是消失,她便得另尋它法來告訴厲寧真相。屆時她就得回宮了,有厲寧在身旁,不論再找什麽方法,洩漏“天機”的難度都定會成百上千倍增加……

思及此,柳初語便憂心忡忡,不能理解厲寧為何總想要幫忙。中午時,她還是這般想的,卻不料一個下午過去,她卻開始理解厲寧了。實在是之前十餘天,她腦中都是如何寫好話本,因為一直有事可做,反而狀态極佳。現下突然空閑下來,便感覺整個人都少了一股勁。加之一直憂心話本能否成功印售,心情不安又焦躁……

這種情緒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加重。入夜後,柳初語倚在院中小榻上,一邊揉着木耳,一邊唉聲嘆氣。她開始懷疑這十幾日,她和厲寧,她才是比較輕松的那個了。能努力的那個人固然會忙碌,但因為掌握了主動,并不會太有壓力。反倒是那個什麽都不能做的人最煎熬。被附身之事涉及到她的性命和兩人的未來,厲寧一定十分在意,卻只能被動地等待一個結果,需要極大的心理承受力。加之她知曉一切的始末,厲寧卻幾乎是毫無所知,壓力一定更是巨大……

柳初語這才意識到,這十來天,厲寧真是已經很克制了。他一向思慮深重,現下這種思慮甚至影響到了他的狀态。但他還是盡量管住了自己,沒有幹擾她。而她……卻對他的情緒毫無所查。今日沒有系統作梗,她卻言辭過激傷害了他。柳初語又嘆一聲:她這脾氣啊……也就厲寧還能包容她了吧?

春絮在旁給柳初語打扇,此時忍不住道:“小姐,你幹嗎總是嘆氣啊?”

柳初語暼她一眼,恹恹一個翻身:“太無聊了啊。”

春絮積極出謀劃策:“這個簡單,找點事做不就是了。”她想了想:“入宮前你買了好些新書還沒看,奴婢給你拿來?”

柳初語幽幽道:“看不進去。”

春絮:“你養的那幾盆花好久沒修剪了,去整理下?”

柳初語又嘆一聲:“沒興趣。”

春絮絞盡腦汁,想起了自家小姐最近的愛好:“那,做個硯臺?”

柳初語默默盯着她。春絮撓撓頭:“啊,就不喜歡了嗎?小姐也太善變了。”

可說到硯臺,柳初語便憶起了厲寧送的玉珠串。她忽然想起,這珠串上是刻了字的!之前她在宮中,也不好去找工具,沒法看清那些小字。但現下她在府中,爹爹便有塊水晶鏡片,可以将東西放大了數倍看!

柳初語精神一振,幾乎是從塌上跳起,将木耳往旁一放,拎着裙擺,一溜小跑出了院!

她來到爹爹書房,果然找到了那鏡片。柳初語急急将手腕玉串取下,攤平在桌上,拿着鏡片照了上去。厲寧雕刻的字實在太小了,即便有了放大鏡片,柳初語也要努力辨認才能看清。第一顆玉珠上寫着:“偶得暖玉,如初語無瑕。”

第一句便看到誇獎,柳初語臉色微紅,又繼續看下去:

“桃花正豔,憶初語笑靥。”

“夜飲酒,清冽甜香,似初語令人迷醉。”

“登琅山頂,見剔透天池,願與初語共賞。”

“屠涼國滿城,幸初語不知。”

“中箭,高熱,想她在身旁。”

“得初語畫像,夜不能眠。”

…………

一百零八顆珠子,都是厲寧的過往生活。彼時他明明遠在邊關,這字字句句,卻都不離她。柳初語呆呆看着玉珠,心中如潮水湧動,又倍覺酸楚。

他到底記了她多少年?又到底是如何在乎着她?若不是從書中得知這玉珠串上有字,她怕是一輩子都無法發現,厲寧藏于此的心意吧?這般情深,卻只付于一小小手串。柳初語驀然驚覺,或許從頭到尾,她看到那些寵溺,只是雲霧遮掩下,厲寧愛意的一角。而藏在厲寧心中不為她所見的那部分,卻是一整座山……

柳初語呆呆坐了半響,忽然拿過宣紙,在其上飛速寫下幾個字。又疊起宣紙塞入懷中,快步跑出了書房!

她決定進宮,立刻,馬上!她要去找他!這樣隐忍深沉的他,卻兩次提起讓她回宮……一定已是十分在意!印售話本只差一步,她的确不好讓他現下幫忙。也依舊害怕“劇情崩壞”,擔心系統發布任務,讓兩人現狀雪上加霜。但是……有些事不得不做!就比如現下,她只想抛開一切束縛,讓厲寧安心!

馬車行出柳府時,柳良吉才聽到風聲追了出來。他急急大喊:“初語,這麽晚了,你去哪裏?!”

柳初語掀開車簾:“我要進宮!有急事!”

柳良吉又氣又惱:“荒唐!已是亥時,宮門早已關閉,你這時去作甚!”

柳初語将車簾一甩:“我能進去,哥哥你不要管我!”

侍衛便一甩馬鞭,馬兒撒腿,嘚嘚在道上疾行。柳初語在車廂中默坐了片刻,掀開車窗簾,看着入夜的京城。

行人已經少了,亥時的街道于柳初語而言是陌生的,因為似她的身份,甚少這般晚出府。可現下,她卻坐着馬車,連夜趕去看厲寧。

柳初語臉色泛紅,摸出懷中的宣紙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疊好。馬車很快到了宮門,柳初語拿出厲寧的玉佩,士兵們果然立刻放了行。行到內城,馬車便不能進了。柳初語下車,自個朝厲寧寝殿而去。她在貴女圈中,行事已是出格,卻也從未做過如此離經叛道之事。可此時此刻,她的腳步輕快,心中歡喜。想着厲寧一會見到她的意外模樣,她便偷偷抿起了嘴角,笑容怎麽也壓不下去。

可不待她小跑到厲寧寝殿,卻在路上與厲寧撞個正着。男人神色有些凝重,快步朝她行來:“出什麽事了?初語為何這麽晚進宮?”

柳初語眨眨眼:“沒事啊。”

厲寧好看的眉皺起:“沒事?”

柳初語便朝他笑了開來:“沒事,真沒事。寧哥哥不是想我回宮嗎?我便回宮來看看你。”

燈籠燭光中,少女的笑容明媚,動人,暖心。這一笑,夜色都活了。厲寧心神微亂,有些不可置信低低道:“你回宮……來看我?”

柳初語重重點頭:“對啊。”她嗔道:“不是為了看你,難道是為了來這皇宮看夜景?”

厲寧便也笑了。他的笑很淺很淡,卻如月光清皎,由衷令人舒心。他揮退了衆人,拉着柳初語的手,朝禦花園行。這麽安靜走過一段路,厲寧壓着聲音問:“初語不是來看我嗎?為何只是看着地。”

柳初語被他牽着手,心砰砰亂跳,聽到這話,第一反應竟是擡頭去看厲寧:“我、我看了啊。”

厲寧含笑問:“那寧哥哥好看嗎?”

柳初語心慌意亂,亂七八糟答:“還行,沒我好看。”

這話出口,柳初語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厲寧卻是笑容愈大:“那是當然,自是不如初語好看。”

柳初語卻想起一枚玉珠上的話:“萬般美景,終不及你。”心便是一燙。她急急抽出手,顧左右而言其他:“寧哥哥怎麽知道我進宮了,本想給你個驚喜的。”

厲寧莞爾:“侍衛要給我通報,我也沒辦法啊。”又道:“這樣也很驚喜了。”

柳初語卻道:“比不上呢。你想想,你立在院中,突然聽見院牆上有聲音,轉頭一看,就見到了我。”

她竟是憧憬又失落嘆了口氣,好似翻牆此等小事,于她而言根本不在話下。厲寧笑得彎了眉眼:“那真是對不住了,都怪寧哥哥住在皇宮裏。”

他在柳初語身前站定,一臉認真道:“改天有機會,寧哥哥給你翻個牆。”

又、又笑話她!柳初語臉紅透了,從懷中摸出那張宣紙,猛地塞給厲寧:“給你!”

厲寧看清那東西,笑容微滞。他接過宣紙,薄薄地一張捏在手上,一時沒了動作。實在是收到了許多空白宣紙,厲寧就怕打開後,又是空歡喜一場。可柳初語漲紅了臉,磕磕巴巴說:“你別看啊!不是,你等我回去了再看!”

厲寧便沒敢透漏這擔憂,只是問:“裏面寫了什麽?”

柳初語別別扭扭道:“就是、就是那天晚上,我說沒法回答你的那個問題的答案。”

厲寧明白了。他措辭道:“你确定……”

柳初語倒是一點就透:“沒事的,這個可以。”

她連跑幾步,丢下句:“寧哥哥,我先回府了!後天見!”卻又站定,轉身遠遠朝厲寧喊:“你、你等我出了宮再看啊!”

厲寧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這才回了寝殿。他在書桌邊坐下,桌上還堆着他方才沒來得及收拾的雕玉,混亂一如他方才的情緒。伊人來去匆匆,可有些無形的東西卻改變了。厲寧将宣紙放在桌上,心情是這些日難得的平靜,平靜到足以承受再一次失望。

他等了一刻鐘,終于收到了侍衛的消息,柳初語已經出宮了。厲寧這才拿起那張宣紙,輕緩展開。

宣紙上只寫着幾個字,厲寧一眼便看了真切。可他還是再看了一遍,一字一字又看了一遍,如玉的面龐上,漸漸有了笑意。

猶記那夜,他握着她的手問:“我是不是,不能娶你?”

時隔數日,她給了答案,卻又沒給答案。可對厲寧來說,這含義已經足夠。

她說——“若不能嫁你,便終身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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