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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皮膚上打了局部麻醉,但肋骨上的神經依舊敏感,加上周予安的肋骨間隔比較小,引流管插進肋骨之間時不可避免的觸到神經。
“啊啊啊!!!痛痛痛!!!” 周予安叫個不停,還十分有節奏,過了好一會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對着鐘弗初的腦袋叫,忙轉過頭去繼續叫,“痛痛痛!”
徐行趴在病房門上,緊張焦急的像等在手術室外的産婦老公,他聽着周予安的慘叫,不知為何想起了萬通筋骨貼。
實習醫生和護士忙按住周予安不住動彈的胳膊和腿,他們做過無數次插管,還沒遇到叫的這麽慘烈的。
倒是鐘弗初一直很淡定,魔音灌耳也絲毫未曾分心,專注的把引流管插入了周予安單薄的胸腔,只是做完這一切後,他也明顯的松了口氣,讓護士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至于周予安,已經徹底叫虛脫了,後知後覺的尴尬囧意讓他選擇閉上眼睛逃避世界。
鐘弗初摘下手套,垂眸看病床上裝死的周予安,叮囑道:“可以适當行走,但不能過度運動,盡量少去人多的地方,注意避免被拍打背部,如果要行動的話,記得提着引流瓶。”
周予安一想到自己剛才那副尖叫雞附體的樣子,就只想刨個地洞鑽進去,鐘醫生的一番話也只聽個七零八落。
他偷偷睜開一只眼睛看向鐘弗初,發現對方正皺眉看着他。
“知道了嗎?”
周予安乖乖點頭:“知道了。”
鐘弗初繼續道:“這段時間自己多咳嗽,有助于把胸腔氣體排出去。”
周予安聞言嘗試着咳了一下,結果一咳插管的地方就疼個半死,他又忍不住嗷了一聲。
麻醉師剛才一直在看好戲,此時忍不住笑道:“聽你這嗓子,真的不是合唱團的嗎?”
徐行此時破門而入,說道:“我們洛洛還真是合唱團的,大學還是校園十大歌手。”
周予安不懂徐行突然叫他小名幹嘛,他沒有察覺到方才鐘弗初身體僵硬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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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兒查房的時候,給我們高歌一曲聽聽?”護士玩笑道。
“好啊,你們點歌我來唱。” 周予安很好說話,自從他小時候唱歌拿了獎,母親逢人就讓他唱一嗓子展示展示,他都習慣了。
實習醫生看了眼明顯想快點離開的鐘弗初,笑着說道:“鐘醫生會彈琴,倒是可以給你伴奏。”
周予安有些驚訝的看向鐘弗初,突然想起傍晚見到他的時候,他似乎背着一個琴盒,看着像是古琴。
他實在無法想象,這樣一個渾身透着生人勿近氣息的人,撫琴時會是什麽樣的畫面。
鐘弗初并不搭話,他似乎對所有的熱鬧與玩笑都無動于衷,只是例行職責的對周予安再次叮囑:“你記得我說的話。” 見周予安點了點頭,轉身出了病房。
其他醫生護士道別後也相繼離開,徐行圍着病床打轉,奸笑的拿出手機,放了錄音。
慘叫聲再次響起,周予安拿起枕頭向徐行砸去。
晚上徐行在附近賓館住下,周予安一個人寂寞的躺在病床上,胸側的管口處依舊很痛,他覺得自己像一只被大象踩過的螞蟻,往外漏着氣。
好不容易睡着了,結果第二天大清早,又被一通電話吵醒。
“喂,媽,你這麽快就回國了?”
“是啊,昨天到的。洛洛,你在文華市住哪兒呢?” 明妍的聲音很愉悅,可能是出國旅游一趟心情變好了。
周予安緊張的看向病房外,還好走廊上沒有什麽動靜,他支吾道:“我就住在徐行家啊,我們兩個忙着呢,他那個公司麻煩得很。”
明妍說道:“徐行那孩子不靠譜,你聽媽媽的,少跟着他去酒吧,別瞎運動,他壯的跟頭牛似的,而你身體經受不起,知道嗎?” 盡管周予安已經二十四歲,明妍還是把他當成十四五歲的小兒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作息很規律,生活很健康,和退休老幹部一模一樣。”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病房門被推開,鐘弗初和實習醫生進來了,他怕露餡,忙道:
“媽,公司合作夥伴來了,我們要開會談合同,這關系到我司的生死存亡,我就先挂了啊,再見!” 說完就挂了電話,大松一口氣。
“周總日理萬機啊。”實習醫生開了個玩笑,她是鐘弗初帶的學生,名叫李慧婷,去年從文華大學醫學院畢業。
周予安撓了撓頭發,笑道:“早上好啊,你們上班真早。” 他看向正走過來的鐘弗初,發現他的白大褂口袋裏露出了一個黃色小玩偶的耳朵,看着像是皮卡丘?
鐘弗初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将手插進口袋裏,那只耳朵不見了,他問道:“感覺怎麽樣?”
周予安嘴巴一癟:“疼,很疼。” 他的頭發一覺醒來成了雞窩,東立幾根西豎一撮,整張臉皺成苦瓜。
“咳幾聲。” 鐘弗初突然道。
周予安愣了愣,才意識到是要自己咳嗽,但昨晚給他留下了陰影,他只敢輕輕咳了一下。
鐘弗初一直盯着引流瓶,此時看向他,目光微冷,“用力點。”
周予安心裏嘆氣,給自己數了一二三,努力一咳,疼的面色蒼白嘴唇發顫。
引流瓶裏的水咕嚕響了一下,鐘弗初低頭在本子上寫了什麽,才擡頭看向周予安,發現他剛才咳的眼淚都飚了出來,眼角紅成一片,配合那一頭顫動的雞窩和生無可戀的表情,看着好不可憐。
鐘弗初嘴唇抿了一下,說道:“這麽怕疼,手術後還會更疼。” 一點也沒有安慰病人的意思。
周予安愁眉苦臉道:“不會吧,我覺得昨晚已經夠疼了。”
李慧婷塞給他一顆奶糖,眨了眨眼:“手術是全麻,不會那麽痛,而且現在醫院都會努力給你減痛的。”
鐘弗初看了她一眼,對周予安叮囑道:“活動時注意盡量不要碰到引流管,如果發現引流管出了問題,記得找我們。”
他語氣淡漠嚴肅,周予安也不自覺正襟危坐道:“好的,鐘醫生。”
這時徐行提着一大包早點走進來,看到醫生的一瞬還以為周予安出了什麽問題,心頭猛的一跳,結果轉眼一看,周予安正精神奕奕的嚼着糖。
“洛洛,還疼嗎?” 徐行放下早點問道。
周予安覺得徐行最近肉麻的不行,他點頭道:“疼啊,疼死我了,如果有鮑師傅就不疼了。”
“當然有,我可排了一個小時的隊才買到,您慢點吃,別噎着。” 徐行從袋子裏拿出糕點盒,打開了遞給周予安,把叉子放在他手裏。
鐘弗初看了眼周予安和徐行,和李慧婷轉身出了病房。
李慧婷笑道:“這倆人關系真好,生了病幫忙照顧,比親兄弟還親,就像您和葉醫生一樣。”
胸外科的人都知道鐘弗初和骨科的葉闌關系不一般,兩人都是漢南醫院公認的男神,一起讀的大學,一起進的醫院,而且都未婚。
鐘弗初面色柔和了些,他今晚約好和葉闌吃飯,此時聽李慧婷提起,拿起手機順便給一家餐廳打了預訂電話。
“你幹嘛突然叫我小名啊,聽着肉麻死了。” 周予安一邊啃着糕點,一邊問道。
徐行愣道:“我也不知為啥,可能看你現在太慘,激起了我的父愛吧。”
“去你的,我才沒有你這樣的爹。” 周予安笑罵道,他的父親周盛南和徐行的父親徐凱斌是生意上的老友,因而兩個纨绔子弟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一直到大學。
“你媽有問你嗎?” 徐行問道,他實在怕這個女人,曾經他在周予安家玩的時候,不小心把周予安推到了地上,被明妍嚷了半個鐘頭。不過還好周予安沒被她養歪,除了嬌氣點沒別的毛病。
“她早上搞了個突擊檢查,幸好我一下就醒了,也沒讓她發現破綻。” 周予安心有餘悸,他曾經選擇留學就是抱着逃脫母親管控的心思。
徐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一看來電號碼,忙站起來接通,挂了後對周予安道:“公司有點事,我得走了,你一個人在這裏有啥不方便的,就找隔壁鄰居的病友幫忙。”
周予安有些不舍,他說道:“哪兒有什麽隔壁鄰居,有事我當然找鐘醫生去。”
徐行皺眉道:“周予安,你不會真的對那個臭臉男有興趣吧?你們可真不合适。”
周予安愣了愣,他就是開個玩笑,“什麽啊,就像你找美女調情,我找帥哥解悶,有什麽問題嗎?”
徐行想着周予安這張嘴就沒幾句靠譜的,略微放心道:“雖然我對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沒啥興趣,但無論是男是女,都小心點,知道嗎?”
周予安目瞪口呆,徐行這一副過來人勸誡後輩子女的腔調,簡直讓他懷疑徐行被明妍附體了。
“行了行了,您今兒是怎麽了,我當然是百草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周予安嘴上這麽說,其實都沒正經談過,他發覺性向比較晚,還沒啥機會戀愛。
徐行也覺得自己最近有些怪異,他向來是個粗糙的直男,心眼兒比碗大,但自從周予安進了這家醫院,他就有些不安,不知是來源于周予安的病,還是別的什麽。
他不再多想,只說了句:“看看鏡子。” 然後揚長而去。
片刻後,病房內傳來一聲哀嚎。
周予安住的單人病房,清淨是真清淨,無聊也是真無聊,他央求護士給他加了止痛藥後,又按捺不住自己躁動的心,決定出去遛彎解悶。
只是那引流管從左胸側肋骨間連接着一個裝着水的透明水瓶,需要時刻提在手裏,他想還好不是連在肚子上,不然別人以為他提着尿壺呢。
他一路提着引流瓶瞎逛,終于找到一個大的露天陽臺,陽光很好,長椅上坐着一些病人和家屬,角落裏有小型兒童樂園,孩子們在裏面玩鬧。還有十幾只雲雀在陽臺欄杆上蹦跶,不知在叽喳什麽。
他搶了個秋千坐下,提着瓶子悠閑的晃了晃,長舒一口氣。
有小男孩跑過來,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是想坐秋千椅,又不好意思開口,便說:“叔叔,你這個瓶子是什麽呀?”
周予安瞪大眼睛,因為長得顯小,他還沒被叫過叔叔,這小孩嘴巴未免太不甜了,他随口胡謅道:
“呵呵,叔叔身體裏有仙氣,醫生要把我的仙氣排到瓶子裏,不然我就飛走啦。”
“仙氣是什麽呀?” 男孩盯着他的引流瓶,有些想上手摸。
“仙氣就是……” 周予安話說到一半停住了,因為他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醫生哥哥。”
他轉頭看去,一個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女孩邁着小短腿朝陽臺出口歡躍奔去,大大張開胳膊,然後緊緊抱住一條長腿。他順着腿看上去,那人卻是鐘弗初,正低着頭看小女孩,把手裏的文件遞給身後的實習生。
然後他半蹲下來,摸了摸小女孩的馬尾辮,說了句什麽,周予安聽不到。但下一秒小女孩突然傾身在鐘弗初的側臉上親了一口,鐘弗初愣了片刻,勾起嘴角笑了笑,恍惚間如寒冰乍裂,一時水風潋滟。
那是周予安第一次确切看到鐘弗初的笑,當時并不以為如何,但很久之後每每回想起,卻記得那天陽光慷慨無度,天空藍的忘乎所以,童聲琳琅,夏風骀蕩,似乎有七只雲雀未經允許,悄悄飛過他心上的湖泊。
然而他那時只是坐在秋千上,扯着嗓子沒心沒肺的喊了一聲:“鐘醫生!”
鐘弗初聞聲向他看來,臉上的笑容卻頃刻消失。
周予安心裏有瞬間的失重感,他看到鐘弗初起身向他走來,有些沒來由的緊張,像等老師訓話的學生,秋千也不搖了,規規矩矩坐好。
“嫌自己病的不夠重?” 鐘弗初擰着眉頭,眼底無聲結冰,他叮囑過周予安不能去人多的地方,結果這人專往人堆裏擠,還不如小孩聽話。
周予安莫名委屈,為什麽鐘弗初對小孩笑的那麽好看,對自己就這麽兇?他向來被嬌慣,忍不住道:“蕩個秋千怎麽了?引流瓶我可都提着呢。”
他晃了晃手裏的引流瓶,仰着的臉上寫滿了我很聽話四個字。
鐘弗初沒說話,但表情明顯在忍耐什麽,周予安本來還趾高氣昂的擡頭瞪他,卻在鐘弗初寒漠的目光下,氣焰嗤的一聲熄滅了。
“他說他在排仙氣。”一直在秋千附近打轉兒的男孩突然指控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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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