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歡迎你。
忐忑煙消雲散,心髒轟鳴不止,周予安有些無措的抱着紅酒瓶,怔怔望着鐘弗初。
這三個字分明只是鄰居間再尋常不過的社交話語,他卻覺得被鐘弗初說出來,每個字都變得溫柔缱绻,好似藏着什麽承諾和誓言。
一定是自己的燒還沒退,他晃了晃腦袋,猛然想起自己房子主人的身份,忙道:
“鐘…鐘醫生,你在這兒坐坐,我去給你倒水。”
周予安将紅酒瓶放在茶幾上,手忙腳亂的在屋子裏亂竄,他才剛搬進來,徐行把東西送到就跑了,這裏一片亂糟糟的,燒水壺也沒有,連想倒點水都找不到。
他洩氣的撓了撓頭發,只覺得今晚的計劃太過失敗,早知道明天收拾好了再讓鐘弗初過來做客。
“抱歉,我找不到能喝的水,要不我們喝紅酒吧?” 周予安想起宋滌新那瓶酒,拿着兩個剛翻出來洗好的高腳杯,問正坐在沙發上打量房間的鐘弗初。
“你現在還不能喝酒。”鐘弗初從沙發上站起來,看了眼時間,“去我那兒吧。”
“嗯?”周予安沒反應過來。
“你總不能一晚上不喝水。” 鐘弗初将茶幾上的紅酒拿了起來,往門外走去,“這瓶酒我沒收了。”
仿佛所有的光都落進眼裏,周予安雙眼亮晶晶的跟在鐘弗初背後去了他家。
明明只是昨晚在這兒住了一夜,今晚過來做客而已,但當周予安穿上那雙皮卡丘拖鞋,卻覺得自己天天住這裏似的。
他在沙發上坐下,正襟危坐的兩手放在膝蓋上,鐘弗初倒了一杯水給他,他雙手接過,一口一口的慢慢品着。
這水要是喝不完就好了。
“吃晚飯了嗎?”鐘弗初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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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安下意識的點了下頭,然後又猛地搖頭,都快把頭給搖掉了,他有些心虛的垂下眼睛。
鐘弗初沒說什麽,轉身去了廚房。
周予安松了口氣,他其實和徐行在附近的餐廳裏吃過了,但他想在鐘弗初家裏多呆一會。
過了一會茶幾上突然響起手機震動的聲音,他看過去,發現是鐘弗初的手機來了電話,忙拿了起來往廚房跑。
“鐘醫生,你有電話。” 他扒在廚房門框上大聲喊着,看了眼還在震動的手機屏幕,接着道:“是葉醫生的。”
鐘弗初正在炒菜,說:“你幫我跟他說,我等會打過去。”
周予安應了聲好,接通了電話轉身往外走。
“弗初,爺爺今晚洗澡的時候把腿給摔了,園裏的孩子太小了,我們得趕快回去。” 葉闌的聲音很焦急。
周予安一聽鐘弗初爺爺出事了也有點兒急,忙道:“葉醫生,我馬上去跟他說,你等等。”
電話那邊沒再說話,周予安沒注意,急沖沖的往廚房跑,對鐘弗初大聲道:“鐘醫生,葉醫生說你爺爺的腿摔了。”
鐘弗初立馬關了火,擦了擦手接過手機,眉頭深深蹙起。
“葉闌,是我。”
“我現在就過去。”
“你也是,路上小心。”
周予安見鐘弗初挂了電話,忙問道:“你爺爺要緊嗎?”
鐘弗初向玄關走去,說道:“估計骨折了,我現在得回去把他送到醫院,你……”他拿上鑰匙,望着周予安。
“我沒事,等會我自己下去吃,你快去看你爺爺吧,不用管我的。” 周予安知道自己現在十分多餘,非常自覺的換上鞋,往門外走。
“周予安。”鐘弗初卻突然叫住他。
他愣了愣,站在門外回頭看着鐘弗初。
鐘弗初走出來将鑰匙放在他手裏,道:“如果家裏缺什麽,可以從我這裏拿。”
說完直接走向了電梯口。
周予安怔怔看着手裏的鑰匙,直到電梯“叮”的一聲才回過神,他還未來得及思考,雙腳開始奔向電梯。鐘弗初已經走進去了,電梯門正在緩緩關閉。
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經又犯了問題,雙手猛地卡住電梯門,門又自動打開,而電梯裏居然不止鐘弗初一個人,還有一個大媽和大爺,此時都盯着他。
“快進來啊,愣着幹嘛。” 大媽催促道,她手裏拿着把舞蹈扇,顯然要下去跳舞。
鐘弗初也看着他,目光裏的情緒他來不及看明白。
他腦袋裏嗡嗡作響,只覺得自己又在犯傻的邊緣,心裏有話想說,卻只瞪着鐘弗初道:“你,你路上注意……”
“安全”兩個字還未說出口,就被鐘弗初一把拉了進來,撞到了他懷裏。
“想跟着就進來。”鐘弗初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溫熱的氣息掃過耳廓,低沉的聲音在耳膜上陣陣鼓動,周予安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奔湧,心髒開始劇烈的跳動。
他不知道鐘弗初如何看出他的心思,但他确實想跟過去,去多了解鐘弗初一點,看看他長大的地方和他的親人。
大爺按了關門鍵,電梯開始下行。
大媽和大爺開始讨論今天晚上跳什麽舞,周予安依舊站在鐘弗初面前,低垂着頭,怕自己的紅臉被發現,卻不知道紅透的耳朵根本無所遁形。
他小聲說:“我會不會給你們添亂啊?”
“不會。”鐘弗初回答的很簡潔。
出了電梯,周予安跟着鐘弗初上了車,他坐在副駕駛座上越想越緊張。
鐘弗初的爺爺受傷嚴重嗎?自己會不會反而添麻煩?
會見到鐘弗初的父母嗎?是不是要買點水果或者保健品?
葉闌為什麽和鐘弗初有一個共同的爺爺?
……
許許多多的問題困擾着他,他只好試探的問道:“鐘醫生,你爺爺住的近嗎?”
“在郊外,晚鐘家園。”鐘弗初正在開車,速度有些快,涼爽的晚風簌簌灌進車裏。
晚鐘家園?聽起來像是敬老院。
他正疑惑着,就聽鐘弗初語氣平淡道:“是一個孤兒院,我和葉闌都在裏面長大。”
周予安倏地睜大眼睛。
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比如鐘弗初的父母或許是醫生,或許是大學教授,或許是公務員……他們家一定家教嚴格,家風嚴謹,才會養出鐘弗初這樣優秀的兒子。
但他從沒有設想過,鐘弗初會是一個……孤兒。
是父母不幸離世?還是被父母狠心抛棄?
但這樣優秀的人,父母得多眼瞎才會抛棄他啊?
驚訝過後,心裏泛起絲絲的疼,他小聲嗫嚅道: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鐘弗初卻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幾分笑意,說:
“為什麽要道歉?這和你沒有關系。”
周予安依舊有些難過,他看着眼前黑夜裏寬敞的路,兩旁路燈如時光飛快向後流逝,而城市的喧嚣還未停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軌道互不重疊,同情憐憫都沒有意義。
他後來經常想起這一晚,想起鐘弗初說的這句話。
這和你沒有關系。
但真的沒有關系嗎?
鐘弗初和周予安趕到晚鐘家園的時候,外面已經停了一輛車,估計是葉闌提前到了。
周予安下了車後望着眼前的木門和院牆,暗淡的燈光下,木門有些破舊,院牆上卻滿是新鮮的塗鴉,五彩缤紛,童真童趣。
院子外是籬笆圍着的農田,裏面種着許多農家小菜,還能聽到久違的蛙聲。
門很快被打開,一個小男孩看到鐘弗初激動的喊了聲“弗初哥哥”,目光又落在周予安身上,眼珠子滴溜溜的轉。
“言蹊,爺爺在哪兒?” 鐘弗初問道。
“在院子裏呢,葉闌哥哥在給他包紮。” 被叫言蹊的孩子将兩人帶了進去。
周予安跟在鐘弗初後面,一路打量着這個孤兒院。
一個很樸素的院落,被三間長房和一幢新修的三層小樓圍着,院子中間有一顆老槐樹和一口古井,還有石桌石凳和青藤纏繞的秋千,雖簡單卻古樸雅致。
鐘牧遠正躺在槐樹下的躺椅上,葉闌在一旁蹲着給他的腿做固定,旁邊還圍着六七個小孩,聞聲都朝他們看來。
鐘弗初疾步走到鐘牧遠身旁,喊了聲“爺爺”,彎腰查看他腿上的傷勢。葉闌卻停下手,看了眼跟着鐘弗初進來的周予安,目光有些複雜。
周予安沒發現,他跟葉闌打了個招呼,葉闌點了點頭,又去做固定了。
然後他悄悄看向鐘牧遠,這應該就是把鐘弗初養大的園長爺爺了,此刻正閉着眼睛,神色有些痛苦,手裏緊緊攥着蒲扇。
周予安猶豫了會,走上前禮貌的喊了聲:“爺爺好。” 還微微鞠了個躬。
鐘牧遠睜開眼睛望向他,老人家竟是整個人都顫動了下,拿着蒲扇的手緩緩朝他伸來,用蒼老嘶啞的聲音喊他:
“源源啊,你來了。”
周予安懵了,看向鐘弗初,鐘弗初蹲下身握住鐘牧遠的手,低聲道:“爺爺,他不是鐘源,他是……我的一個朋友,叫周予安。”
鐘牧遠努力睜了睜眼睛,盯着手足無措的周予安看了一會,神色浮現幾分哀傷,嘆氣道:“是我老糊塗了。” 又朝周予安招了招手,“小朋友,你過來。”
周予安好久沒被人喊小朋友了,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在鐘牧遠身旁蹲下,仰頭乖乖看着老人家,又喊了聲爺爺。
鐘牧遠端詳了他一陣,蒼老的臉上泛起笑容,和藹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弗初帶朋友回來,太難得啦,他這孩子,從小就沒什麽朋友。”
周予安聞言有些開心,但還是對老人笑道:“鐘醫生有很多朋友的,我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個。”
但我是最喜歡他的一個,他心裏想。
鐘弗初看了周予安一眼,對葉闌道:“醫院那邊聯系好了嗎?”
葉闌點頭道:“病房已經安排好了。”
之後他們将鐘牧遠送到了漢南醫院,葉闌很快安排人去給鐘牧遠拍片檢查。
周予安一直跟着奔波到醫院,在長廊的椅子上坐着等鐘弗初,鐘弗初忙了一陣過來,對他說:“你開我的車先回去,我今晚估計回不去了。” 說着将手裏的車鑰匙給他。
周予安突然想起鐘弗初家裏的鑰匙還在自己這兒,他對鐘弗初如此信任自己這個新鄰居感到無比欣喜,于是說道:“沒事兒,我在這兒等你。”
鐘弗初卻很堅持,将他從椅子上拉起來,不容置疑的說:“這裏沒有辦法休息,你先回去。”
周予安只好拿過車鑰匙,又把鐘弗初家裏的鑰匙還給他。
“那我走了,鐘醫生, 你也要好好休息。”
鐘弗初擡起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今晚辛苦了。”
周予安愣了愣,笑起來:“沒有你和葉醫生辛苦。”
他被鐘弗初送到醫院門口,告別後開着鐘弗初的車回到了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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