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星期五的晚上胸外科有個病人突發病症,緊急情況下醫院決定臨時做手術,鐘弗初下手術臺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半,他手術服也沒來得及脫,直接坐在椅子上小憩了一會,頭靠在牆上,眉頭深深蹙起。
“鐘醫生,你沒事吧?” 趙賢有些擔憂的看着鐘弗初,這人白天已經做了三場手術,晚上又連續站了幾個小時,鐵打的人也會受不了。
鐘弗初睜開疲憊的雙眼,說道:“我沒事。” 他緩緩站起身,旁邊的護士過來幫他脫手術服和摘手術帽。
“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吧。” 趙賢拍了拍鐘弗初的肩膀,笑道:“我先回去了,今天還是我老婆生日呢,本來定好了今晚和她一起吃頓飯,估計她現在已經氣瘋了。”
旁邊的小護士笑道:“那您得趕緊回去,馬上過了十二點可就沒意義了。”
趙賢搖了搖頭,嘆道:“只有二十多分鐘了,哪兒還來得及,不過都老夫老妻了,少過一個也沒啥事,回去哄哄就好了。” 他嘴上說着沒事,動作倒是挺快,很快就沒了人影。
鐘弗初揉了揉鼻梁,沒立即回去,而是如往常一般去了一趟鐘牧遠的病房。
這個點老人一般早就睡了,他進去的時候卻發現鐘牧遠正精神奕奕的看着他,顯然等了許久。
“弗初,過來。”鐘牧遠朝他招了招手。
鐘弗初走到病床邊,皺眉道:“這麽晚了您怎麽還沒睡?”
鐘牧遠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他說道:“弗初,你還記得二十年前的今天嗎?”
鐘弗初垂下目光,眼中晦暗不明,沉聲道:“記得。”
怎麽會不記得,二十年前,他也曾滿懷期待,卻被親手推入深淵,斬斷所有希望。
鐘牧遠瞧了瞧鐘弗初的神色,嘆氣道:“再過幾個小時,就是我撿到你的時候了,沒想到一晃二十年過去,你已經長這麽大了。”
老人昏黃的眼睛裏有些淚意,說道:“所有孩子裏,你最優秀,也最讓我不放心。我給很多孩子取名字,但你的名字我卻沒取好。我的本意不是讓你背着包袱,人活在世上,能輕松一點就輕松一點,你明白嗎?”
鐘弗初握住鐘牧遠蒼老的手,低聲道:“爺爺,您不用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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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牧遠看着鐘弗初,心中百感交集,這是他帶大的孩子,在遇見他之前未被善待,遇見他之後卻也沒過上舒坦的日子,為他和這一大家子犧牲繁多。
他沒再提起過往,轉而笑着問道:“那你什麽時候娶媳婦?”
鐘弗初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無奈道:“這就是您不放心的地方?”
“當然了,你和葉闌我都不放心,而立之年的男人,竟都沒找到成家的人,論誰的家長也不會放心。” 鐘牧遠神色固執,這件事他已經憂心許久,但也沒指望鐘弗初能給他個肯定的答複。
“或許明天就找到了。”鐘弗初突然道。
鐘牧遠愣了愣,哼道:“你怎麽和葉闌那孩子一樣會敷衍,永遠都是明天,可明天在哪兒呢?”
鐘弗初沒有接話,他目光放遠,不知想到了什麽。
告別鐘牧遠後,鐘弗初在深夜裏開車回家,十二點一到手機裏的短信紛至沓來,除了廣告信息,還有晚鐘家園的其他家人和醫院裏的同事。
葉闌直接打了電話過來,說禮物已經放在了他辦公室裏,挂斷前說了句:“弗初,很高興認識你二十年了。”
他停好車,一邊往家裏走,一邊看着短信,進電梯後他又收到了物業自動發送的短信。
“鐘先生,祝您生日快樂,願您在今天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
“叮——”電梯到了,他關掉手機從電梯走出去。
擡眼一望,家門口蹲着一個人,雙手抱着膝蓋,頭一點一點的,正在打瞌睡,旁邊放着一個蛋糕盒子。
最好的生日禮物。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直到背後的電梯自動關上門才回過神,放輕了腳步向家門走去。
門上貼着一張便利貼,上面用記號筆寫了碩大的兩個字:周六。底下畫着一只被烤熟的鴿子,鴿子上插着一把刀,幼稚的威脅。
鐘弗初眼中浮現笑意,他彎下腰,摸了摸周予安的頭,又摸了摸,才出聲喚道:“周予安。”
周予安一下子就醒了,猛地擡起頭,見到鐘弗初望着他笑,一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怔了片刻,才被鐘弗初從地上拉了起來。
蹲久了腿有些麻,周予安原地活動了下腳腕,那股麻意幾乎讓他有些站不穩,還好鐘弗初握着他胳膊的手還沒放開。
“鐘醫生,生日快樂啊!” 他甩了甩頭,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将地上的蛋糕捧了起來,給鐘弗初看,獻寶一樣的笑道:“這可是我自己做的蛋糕,送給你。”
鐘弗初接過來,蛋糕盒很精致,被淡黃色的絲帶系着,他聽周予安興奮道:“蛋糕要趁熱吃,我們一起吃蛋糕吧。”
也不知道蛋糕哪裏需要趁熱了。
鐘弗初看向周予安困意模糊的眼睛,拒絕道:“不行,太晚了。”
周予安看了眼時間,确實已經一點多了,他不甘心道:“明天周六啊,可以睡懶覺,熬點夜沒什麽的。”
鐘弗初卻拿着蛋糕不為所動,說道:“回去早點休息。” 語氣有些嚴肅。
周予安怏怏垂下頭,嗯了一聲,念念不舍的往自己家門口挪動,一步三回頭的看着鐘弗初,就差把眼睛黏上去了。
在走到家門口不得不要進去的時候,他聽到鐘弗初在背後說:
“周予安,謝謝。”
周予安瞬間轉過身,揚起大大的笑容道:“不用謝!”
鐘弗初回到家裏,澡也沒洗,将蛋糕擺在餐桌上。
蛋糕一看就是周予安本人做的,畫的歪歪扭扭的皮卡丘,定非出自蛋糕師之手。
鐘弗初盯着看了許久,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去洗了手,坐下來認真的開始吃。
手機相冊有幾千張手術圖片,大片大片的血紅肺部組織裏,終于有了不一樣的顏色。
第二天周予安一大早就醒了,今天還有最重要的任務。
他和鐘弗初約的是晚上八點,地點在文華市江灘邊的廣場,那兒附近有一座教堂,夜晚兩岸燈火璀璨,是約會的好場所。
即使還有十幾個小時,他卻已經開始緊張的摳沙發,看了眼沙發上從公司拿回來的皮卡丘玩偶服,更緊張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五點,他一個人抱着玩偶服打車到廣場附近的一個咖啡館換裝。
“先生,需要幫忙嗎?” 服務生目光奇怪的望着正往自己身上套玩偶服的周予安。
周予安終于把身體套了進去,頭還在一旁擺着,他無法彎腰,問道:“謝謝,能不能請你幫忙把我的頭安上?”
“……好的,請稍等。”服務生将地上皮卡丘的大頭抱起來,罩在了周予安頭上。
眼前猛然一黑,像罩了一口黑鍋。
還好眼睛有洞,他透過洞向外看了看,視野有點兒小,但也不影響行動。
這個皮卡丘玩偶十分還原,意味着頭大腿短肚子圓,他剛走開一步就摔在地上,四腳朝天了。
服務生們見狀紛紛跑過來把周予安從地上扶起。
“您沒事吧?” 有服務生擔憂的問道。
周予安搖了搖頭,但外面其實看不到,只能聽到他甕聲甕氣的聲音:“沒事,還挺好玩的。”
确實沒事,玩偶太厚,他摔在地上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還恨不得原地滾幾圈。
周予安被服務生一路“攙扶着”走到門口,他感激的原地蹦了蹦,大聲說道:“謝謝你們,我走啦!”
服務生們擠在門口,小聲讨論道:“這麽熱的天還要穿玩偶服發傳單,真可憐。”
周予安在瑰麗的暮色中搖搖擺擺的走上了通往廣場的街道。
路上不少人回頭看他,尤其路過的孩子們總要揪一揪他的尾巴,他左支右绌,本來步子就慢,還走走停停,更慢了。
別的還好,主要是熱,周予安從來沒這麽熱過,覺得自己頭頂可以冒噴泉,不禁埋怨起來,如果鐘弗初喜歡的不是皮卡丘,是美國隊長或者蜘蛛俠就好了,他願意天天扮演。
過馬路的時候,綠燈一亮他就開始奮力的行走,奈何腿太短,一着急給當場撲到斑馬線中央,還是交警趕過來把他擡到了街對面。
他向交警道了謝,繼續往廣場走,路上不知道是哪個傻逼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腦袋,他追不上人,只能氣的原地蹦了蹦。
廣場近在眼前,他加快速度往那邊走,突然看到身邊不少人都在閃避,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灑水車已經随着悠揚的音樂揚長而去。
“媽媽,這個皮卡丘尿褲子了嗎?” 路過的小女孩問道。
“……” 周予安氣的都沒力氣蹦了。
好不容易走到廣場,他看了眼教堂的鐘,才七點,還要等一個小時。
手機在褲子口袋裏裝着,他無法拿出來玩,只能一屁股坐在長椅上等人,但很快一群熊孩子跑過來要玩他。
他被熊孩子玩了會後,又有一對情侶過來要和他合照。
周予安被迫成了江灘廣場最大號的吉祥物,被蹂躏的兩只耳朵都垂下了,尾巴軟綿綿的拖在地上,累的攤在椅子上喘氣。
到了八點,他在約定好的教堂門口等鐘弗初,卻遲遲沒有見到他過來。
怎麽回事?不會真的放他鴿子了吧?
他透過皮卡丘的眼睛焦急的逡巡了一圈,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個身影。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半小時……緊張和期待都随着教堂上的白鴿簌簌飛走,夜光風筝在天際拉扯出延綿的銀線,嘈雜的喧嚣在耳中無聲無息的升騰。
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煙裏,有一個圓滾滾的皮卡丘,醒目而落寞的守着教堂的鐘,看着時針從八指到九。
“洛洛,我愛你!”
身邊陡然傳來一個男人的呼喊聲,周予安心髒猛的跳了下,然後重重落回胸腔,像是坐過山車經過頂峰的一瞬,虛驚之後,只餘心悸。
不可能是鐘弗初的聲音。
他緩緩轉過身,看到一個男孩舉着玫瑰花,跪着對一個女孩大聲表白。
蠟燭擺成愛心的形狀,旁邊放着一個音響,在放《今天你要嫁給我》。
真土。
可還是很羨慕。
周予安站在擁擠的歡呼與掌聲中,或許是汗水從額頭流進了眼睛裏,他眼前有些模糊不清,光影都閃爍起來。
“能請你過來見證一下嗎?”那男孩看到他雙眼一亮,走過來對他說道。
他想說我是皮卡丘,不是丘比特,秀恩愛請不要找我。
但他還是順從的走了過去,那女孩似乎很喜歡皮卡丘,激動的忘了男朋友,張開胳膊牢牢把他抱住,蹭了蹭,還揪住他的雙耳在大腦門上親了親。
男朋友在旁邊說:“你要是喜歡,我把它買下來。”
天哪,有沒有天理了。
周予安閉上眼睛,自暴自棄的任人非禮。
但這時盛大的熱鬧戛然而止,他聽到熟悉的聲音說:
“抱歉,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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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