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證據
廢水在雪地上流着
青蛙在樹上大叫
青蝦是一種夜晚
還找證人
F大的軍訓很正式,射擊訓練、定向越野、醫療培訓,每一項都有條不紊地嚴格進行。學生完成度也算比較高的,只是二十一天下來所有人黑了不少,精神氣顯然沒有報到那天足了。訓練結束那天,好幾個連的教官都被學生高高舉起來,往引體向上杆那兒擡。教官絕望地捂着自己的下/身,試圖拉臉子恐吓一番,卻被一只只手撓的笑出眼淚。
“擡!都給我往上擡!”不少男生都學着教官軍訓時的語氣,把教官們擡得老高。女生們圍成一圈笑着拍照錄像,其中不少教官被推到中間表演才藝。平日管吹哨集合的二營長開了大音響,野狼disco的伴奏頓時響徹操場。他人高馬大的,臺風超級足。比着花手皺着眉的,小詞兒唱的特有節奏,繞着場子和觀衆還有互動。
當天晚上就上了學校BBS熱帖:#二營長操場野狼disco露腹肌#。
鄭小舟覺得壓在心裏的那種悶郁慢慢消散了。身邊一群朝氣蓬勃的同齡人,幾乎每一個眼睛裏都有不容忽視的光亮。所有人都處于一個很新鮮的狀态,對大學生活抱有憧憬,對自己的未來抱有極大信心。入學生會、參加社團、談戀愛、開大會出觀衆聽講座,課程安排上來了就抱着書在前排占座,晚上該去圖書館去圖書館,大部分人都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麽,至少在開學的前兩個月。
鄭小舟對別的沒什麽興趣,只參加了一個創協。F大創業協會自己搞了一個精致的小樓,進門還需要人臉識別,鄭小舟覺得還挺高級,就随便填了表。面試的學姐一擡頭,皺的死緊的眉毛一下子松開了,和顏悅色地問了他幾個問題,第二天早上鄭小舟手機就收到了一面通過的短信,直接二面免試了。
鄭小舟有點驚奇,覺得這個創協還挺好進的。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經被劃進創協主打項目微店代言人的備選項裏了。
開第一次例會的時候,鄭小舟在最後一排坐着玩手機,一擡眼就發現了第一排有個熟悉的後腦勺。
鄭小舟是真的服了。
赭青。
行。偶遇。行。
鄭小舟手機響了,一開微信三行小紅點。
沈譽一又要放月假了,嚷嚷着要補課。阿然也是普安高中的,高一高二的同一天放假。鄭小舟打算明天早晨直接騎車去阿然家,中午随便吃點手抓餅之類的,就立刻往沈家趕。還好他們倆家離的都挺近,要不他得累死在路上。這一天天的掙點錢容易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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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喻微家,吃飯上床,履行義務。完美。
鄭小舟是死活沒想到,自己能在朗灼然家裏碰到赭青。
鄭小舟上完課,口幹舌燥地走出書房,大口喝杯裏的水,剛一開門,就愣在原地了。
赭青就站在門前,站姿筆直地背着那個黑色的書包,耳朵上戴着那個高中時期的白色耳機,手裏拿着本六級詞彙讀着。
朗灼然的聲音在背後低怯地響起來,“赭……赭老師,您來了。”
鄭小舟如遭雷劈地轉過身盯着朗灼然,皺眉道,“操?他怎麽來你家?”
朗灼然聽到他罵人,有點害怕地看着鄭小舟,小聲道,“小舟哥哥,來的,那天,下午……赭、赭老師,教,物……化生。”
鄭小舟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赭青,見了鬼似的慌亂走了出去,騎上單車就走,一眼都沒有回頭看。
赭青進了門,垂下眼睑冷淡地摘了耳機,往書房走去。
朗灼然沉默地跟上去,突然擡眼,磕磕巴巴地問道:“為……什麽,小舟哥哥,怕……”
赭青極其不耐煩地翻開了教材,漠然地打斷了他,“與你無關。”
朗灼然安靜了下來,握着筆的手因為過于用力而青筋凸起。
赭青的筆尖在紙頁上一點一點的,突然冷笑道,“你不是結巴嗎?怎麽一叫鄭小舟就不磕巴了?你在小舟面前裝什麽可憐呢?”
朗灼然的臉刷的一下紅了,他強自辯解道,“念得……多了,就……不、不……”
朗灼然說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亦學着冷笑一聲,“我和......小舟哥哥,的事,與赭、赭老師……無關。”
赭青暗嗤一聲,低頭開始講課。
他講完化學和生物,剛翻開一套物理卷子,餘光發現書桌牆面書架的櫃門沒關嚴。赭青強迫症犯了,皺着眉頭站起來去關,眼神卻一下子膠住了。
書房的燈光昏黃溫和,櫃子裏隐隐綽綽的,堆得全是一模一樣的小木舟。那木舟他十分的熟悉,他從祈源一直帶到這裏,一想起那個人,就會從抽屜裏拿出來摸一摸的,小木舟。
許多記憶碎片突然在大腦皮層深處一瞬間蘇醒了,齊齊向他湧來。
鄭小舟每天放學都要走的那條小徑。有幾回他路過,總能看到栅欄外面挂着一個髒兮兮的小崽子,面色陰郁地盯着教學樓的方向看。
有天晚自習,鄭小舟拎了一大袋東西回教室,外套都沒脫就開始把玩裏面的東西。撲鼻的原木氣息。
還有喻微。
那天開學升旗儀式,鄭小舟的眼睛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上課的時候喻微總微笑着看向最後一排,眼底藏了一對鈎子。
親親昵昵的,小舟同學。
那天四晚,鄭小舟一節課沒回教室,放學的時候渾身濕嗒嗒的,頭發上的水滴下來,眼睛通紅。嘴巴又濕又紅。
外套裏白綠色的岡本潤滑液。
肆無忌憚毫不顧忌的,熟練的挑/逗。
鄭小舟的,讓人失控的手指。細小猩紅的舌尖。惹人心火的騷話。
還有那雙含情帶笑,永遠游刃有餘的眼睛。
赭青的血一瞬間涼了,一呼一吸,肺裏都帶着冷冽冽的刺痛。
所以從一開始,鄭小舟就是不屬于他的。
鄭小舟其實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一次都沒有。
他是那種人。
輕輕易易撩撥別人動情起意,又毫不在意地轉身走人。他慣于撥弄人心,擅長虛與委蛇,他吻你也殺你,救你也害你。
赭青笑了笑。
他早知道的。三年前他就知道了的。
鄭小舟穿一身松垮粗糙藍色軍裝,領子豎起來擋太陽,素白的手裏一支細小的麥,貼上去的嘴唇有種複古的紅。
他低郁的嗓音有點沙沙的,近于少年和男人的聲線,吐出漫不經心的纏綿粵語。
赭青記得很清。
你愛熱吻,卻不愛人。
着實一手好本領。
那些片段漸漸糅雜在一起,一點點分散離析,最後只剩面前一堆堆小木舟,明晃晃證據一樣嘲諷他:所謂癡心,皆是妄想。
赭青眼裏薄薄一層水光,心裏慢慢地開始恨起來。
憑什麽。
赭青不甘心。
少年人心氣比天高,愈剛愈易折,愈驕愈磋磨。
少年人自認白眼向權貴、折花為美人,殊不知世間美人向權貴,大多無仁心。
赭青看着自己握着筆的手心,上面一道深痕被冷汗濡濕了,在燈光下閃着細小的光。
他無聲地坐下來,繼續給這個腦子笨嘴巴蠢的富家小孩講一道物理大題。草紙上的公式工整清晰,一行行印刷一般排列下來,赭青語速極快,思路流水一樣往下走。朗灼然面上一片探究,待他講完了,才慢吞吞地說了句,沒懂。
赭青重複講了五遍。
四個小時後,赭青從那片別墅區裏走出來,手機微信一聲響,橘黃色的轉賬蹦出來,他點了收款,向下一家奔去。
難過又怎樣。
生活不是還要繼續。錢還是要繼續掙的。
赭青自嘲地想着。
誰讓你窮呢,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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