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三
他抱着他的三三,像捧着一顆活蹦亂跳的心。
天色陰沉沉的,鄭小舟拿了把折疊傘放到包裏,快快地下了樓解開車鎖,跨上車騎向校門口。這個點沈譽一已經放學了,去晚了那小子又得磨叽了。
他酒紅色的襯衫被細細的雨霧洇濕了,穿過幾條街道,剛騎到校門口,卻聽到一個清亮響脆的聲音叫他名字,擡頭一看,沈譽一兩條長腿跨在車子兩邊,右肩膀斜斜背着一只黑色書包,正咧着嘴沖他笑。
鄭小舟剎車停在他旁邊上上下下打量他的造型,好笑地開口道:“你不冷的嗎?”
年輕男孩子穿一身白色球衣,漂亮的肱二頭肌赤裸在細雨中。頭上勒了根深藍色運動發帶,淺色的頭發松松蓬下來,眉眼間英氣擋都擋不住,若是他偏頭沖你笑一笑,登時便有一群活潑潑幼鳥撲面飛來。
沈譽一剛打完球,出了一身熱汗,聞言便擺出一副可憐相,巴巴兒地瞅着鄭小舟:“冷,還餓,想吃點熱熱的。”
食堂三樓。
鄭小舟看着麻辣香鍋電子秤上的數字,頓時有些後悔了。他自己知道自己能吃,卻沒想到沈譽一比他還要能吃,他們倆加起來,差不多相當于五六個成年人的飯量。
食堂大媽興高采烈地看着他劃完卡,熱情道:“大小夥子就該像你們這樣兒,能吃多好呀。”
鄭小舟發現他和沈譽一的确能吃到一起去,口味重,不挑食,吃飯專心不唠嗑。沈譽一在某些方面就像這世界上的第二個他,當然是比他年輕幾歲那種。鄭小舟有時看着他那雙晶亮亮的小孩兒眼睛,心裏就不受控制地軟下來,一不留神就被牽着鼻子走了。
“小舟同志,”沈譽一看樣兒是吃飽了,用紙巾擦了擦油嘴,有點驕矜地開口道,“提前跟你說聲,待會兒到家有個驚喜。”
“咋的?你這回考試全及格了?”鄭小舟背上包,擡起手想攬着他肩膀往外走,卻發現這小子已經高得攬不上了,立馬收回手來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悠悠蕩蕩下樓。
沈譽睜大眼睛,漲紅了臉,争辯道:“你怎麽這樣......及格又是什麽難事?不過是一次月考,不能作數.....”遂緊緊攬住鄭小舟肩膀,低頭貼着他耳朵,賭氣道:“若是期中考及格了,有獎勵嗎?”
鄭小舟心裏還覺得他有點炫耀身高的意思,薄怒道:“想屁呢你?又不是我考試,還給你獎勵,”
沈譽一突然不說話了,摟着他的手臂更使力了,鄭小舟擡頭看他,發現這小孩正一臉警惕地瞅着一個方向,鄭小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樓樓梯口,赭青正微微仰頭,抿唇看着他倆,眼睛黑沉沉的,有點陰郁。
“那人誰啊?”沈譽一有點害怕地開口道,卻一點放手的意思都沒有,肌肉緊實的手臂鐵似的箍着他,“幹嘛這麽瞅着你?不會是變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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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看我!”沈譽一哭唧唧地往鄭小舟身上湊,大型玩偶似的緊緊貼着他下樓。
鄭小舟嘴角抽了抽,低聲道:“那我同學,你別跟我裝樣兒。趕緊的,給你補完課我還得補作業呢。”
沈譽一往下一瞄,卻看到剛才那人已經消失了,放松下來,笑嘻嘻地跟在鄭小舟身後騎着車,到了校外便和他比肩而行。風夾着細雨鼓動他的球衣,露出一截肌肉簡勁的側腰。
鄭小舟瞟了一眼他斜斜背在右肩的黑書包,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膀的黑書包。突然就開始笑起來,騎着車嗆着風一下子岔了氣,勉強騎到沈譽一家,捂着腹部鎖了車。
沈譽一跟在他後面狐疑地看着他,心裏正奇怪,從半路上就開始憋着樂,也不知道什麽事這麽開心。自己看着他笑,心裏卻不知不覺雀躍起來。
“是因為我才這麽開心吧。”沈譽一傻笑起來。
大門一開,一坨紅棕色的毛團便嗖嗖向兩人射來,鄭小舟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吓得大叫一聲。毛團被沈譽一捧在手心裏,卻仍然不放棄地拱着腦袋,往鄭小舟臉上伸舌頭。
“媽的沈譽一!”鄭小舟怒吼道,“這什麽玩意兒?”
沈譽一瞪着眼睛看着他,無辜道:“驚喜啊。”
鄭小舟抹了一把臉,蹬蹬蹬上了樓,嘴裏罵罵咧咧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沈譽一有點難過地抱着四處亂拱的阿拉斯加幼仔,跟在他身後上了樓,喃喃道:“怎麽辦?小舟同志好像不喜歡我們。”
“可是我們三三這麽可愛?怎麽可以不喜歡我們呢?”沈譽一抱着狗坐在書桌前,大聲控訴道。
鄭小舟有點頭疼地打開書包,掏出教材和筆記,問道:“你媽讓你在家裏養狗?”
沈譽一嘿嘿兩聲笑,有點驕傲的樣子:“她不願意又怎樣?我哥送我的狗,她不願意也得養。”
鄭小舟吃了一驚,皺眉問道:“沈斯容?”
“我哥對我可好了。”沈譽一見他皺眉,以為他對沈斯容有什麽誤解,急忙辯解道,“你別看他平時不怎麽理人,其實心很軟的。我們家......也就我哥在乎我,真的。他一出國就給我寄東西,寄了好多呢。喏,這個,叫什麽,彭羅斯階梯,挂那兒了。我哥親手畫的,好看吧?”
那幅黑白色調的石版畫孤零零挂在白牆上,筆觸複雜細密,人的目光沿着它的臺階盤旋而上,卻始終處于同一個平面,一次又一次回到它原來的位置。鄭小舟看了半天,莫名覺得一陣膽寒,回頭看到沈譽一期待的眼神,強自按捺下心裏的異感,敷衍道:“挺好看。”
“我哥一個人在國外,可能有點想家。”沈譽一說道。那狗兒跳脫得厲害,從沈譽一懷裏掙脫出來,奶叫着往鄭小舟懷裏撲。鄭小舟躲避這它水淋淋的舌頭,無奈道:“這玩意怎麽這麽粘人?”
沈譽一見勢也往他這邊蹭,哼哼道:“玩意?他叫三三。我哥說了,三是個很好的數字。”
鄭小舟狀作無意地問了一嘴:“為啥?”
沈譽一想了一會,含糊道:“什麽三角形啥的,我忘了,我哥他說話總神神道道的,智商高的人都那樣。嘿嘿,好在他現在願意搭理我了。”
鄭小舟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小學的數學老師站在講臺上,面色恹恹地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字,劣質粉筆在綠毛玻璃上滋滋作響,留下一行淺淡字跡來。
等邊三角形是世界上最穩定的結構。
鄭小舟想了半天,沒想出什麽結論來,但他一想起沈斯容往自己身下捅刀子的蒼白側臉,總覺得一陣惡寒。猶豫了半天,還是和沈譽一說道:“你哥......有時候可能不太正常,你還是離他遠點吧。”
“我哥是天才,天才哪有正常的?”沈譽一奇怪地看向鄭小舟,語氣裏是一貫的崇拜。鄭小舟看了他半天,把他的月考試卷展開,催促道:“別扯沒用的了,快點看題。”
那只毛頭憨腦的阿拉斯加拱着鄭小舟的小腹,短手短腳的,抱着就是一團活肉,像一顆亂跳的小心髒。
鄭小舟看着它,目光靜下來。
可能沈斯容對自己弟弟是正常的吧。小孩這東西其實還是挺敏感的,對他是不是真心好,應該還是能辨別出來的。鄭小舟突然不想摻和他們兄弟間的事了,沈斯容那種神經病他是真的招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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