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任流幽放下所有驕傲的和心理別扭的負擔偷偷出去找哥哥郁氣怏怏回來後，呆呆愣愣坐在屋前的木階上，難過，委屈，疲倦，心累，失望，絕望，哀傷，各種情緒再一次齊湧心頭，她難受得把頭深深埋進雙膝之間緊緊環抱着自己。

滿院子嬌豔的鮮花迎風招展，可周圍還是太寂靜了，感覺天地間的寂靜都如死水一樣湧到這裏，就此停息，不再散開，逼仄得人喘不過氣。

孤單寂寞滲進了骨髓中發酵，任流幽終于擡起頭望向萬丈蒼穹，一群火紅的鳳凰從她的紅彤彤的視野嬉戲而過，一抹紅像一團火漸漸溫暖了一顆善良寂寞絕望的心。

任流幽随着群鳳飛來到琅玕仙樹叢，如只蝴蝶般輕盈落在這片由原先無際的荒草如今卻已經長滿了生命力旺盛的仙花仙草叢中，看着那個目光空虛安靜坐在樹下抱着只渾身紅彤彤毛茸茸的鳳兔的女孩。

救她之時，流幽就清楚地知道女孩不是一般的人，她身上有一股完全與自己身上魔力強烈相排斥的仙氣，若不是她魔力高深，和女孩命不該絕，她想救奄奄一息的她也只能束手無措。

真的要讓女孩出去嗎？

在這萬丈孤寂的深谷外，有個她心心念念要尋找的人。

女孩說，那個她這輩子最敬愛的人，教會了她什麽是愛，什麽是信仰，什麽是勇敢，什麽是正直無畏，可是她卻把她守丢了，要是找不到她，就算是死，魂魄都不得安息。

每一次她守在床邊照顧身心都傷痕累累的女孩，都會聽到她連在夢中都牽挂着：“小姐姐，小姐姐，對不起！”

醒來後，女孩那雙靈氣逼人的雙眼總會無限放空，流幽知道，那放空的雙眼早已放空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她的小姐姐。

哥哥是什麽人，她該徹底了解了。

三千年前拿自己的性命相逼都不能讓他收手，如今同樣拿他沒辦法。

是她奢望了。

哥哥不會為了他那無止境的欲望因自己幾滴眼淚而停止殺戮的步伐，自己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兄長。

不知何時起，自己和哥哥早已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兩心之間已經走遠，遠到，哥哥讓世人的流的血，所有溫馨甜蜜的回憶都成了最尖刀，時時刻刻都在剜着她的心，她和哥哥再也回不到曾經了。

那幽藍珠一幕幕的血腥誅殺的幻影早已證明了一切。

Advertisement

還要躲在這深谷中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嗎？

還要看似什麽都沒有做卻是不動聲色助纣為虐嗎？

還要讓更多無辜的人血流成河嗎？

要是不讓女孩出去，憑女孩現有的法力根本飛不出這深淵.。

若讓她自己獨自出去，外面的世界被她哥哥糟蹋得一團亂，妖孽遍布，重重險惡，随時有可能喪命。

流幽不想女孩遺憾，也不想女孩性命難保。

流幽已經知道了女孩的小姐姐在哪裏，那真是個驚為天人的美人，任憑她哥哥再怎麽神通廣大的變都比不上的真實美貌。

流幽羨慕女孩有個真正善良的小姐姐，現如今，她的小姐姐為了花蓮界的百姓，生死難料。

而造成這場災難的正是她最親的哥哥。

她除了倍感罪孽深重躲藏起來卻下不定決心來該如何做。

三千年前，她不認識任何一個世間人，世間人也不知道有她這麽一個人存在，可當她獨身無依渾渾噩噩不知所歸而跌跌撞撞流浪在人間時，她聽到過很多無比難聽咒罵她哥哥作孽不得好死之類的話，讓她覺得自己的身份陰暗肮髒，連自己都唾棄，她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走在人間途中，她似一片不堪一擊的破孤舟浮浮沉沉在無邊黑暗的巨浪裏，不知何處可安放停泊，小心翼翼地一路躲一路藏，終于躲進這個深深與世完全隔絕的荒蕪人煙的深谷中，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所有發生的一切，無論是世間人死還是最寵她的哥哥亡，她都可以當作什麽不知道。

心痛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離開之後就從來沒有睡過一晚的好覺，心裏總是莫名的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得好想讓眼淚恣意滂沱，滂沱到幹脆淹沒掉整個世界。

絕望着，絕情着，也，絕義着。

任流幽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心腸軟的人，不然也不會當她得知哥哥身遭劫難之時都沒有想過離開這裏，她百感交集走到女孩身邊坐下，也低着頭垂眸看重青青懷裏那只可愛的兔子，試探着問：“青青，你真的一定要出去找到你的小姐姐嗎？”

“是我把她弄丢的，找不到她，我活着都不會安樂，流幽，你明白嗎？”青青每一次想到是自己弄丢了身體還沒有複原的小姐姐心裏既痛又愧疚，她不由得抱緊了懷中的鳳兔，繼續道：“小姐姐她就是我能夠撐着一天一天活下去的力量，不管外面多麽艱難險惡，我都只想和小姐姐一起并肩作戰，我真的不想再呆在這裏了，我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流幽，你一定知道怎麽從這裏出去的對不對？你能不能幫幫我，讓我出去？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青青試了一遍又一遍，自己怎麽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伸出一只手緊緊拉住流幽的手流着淚忍不住再一次懇求流幽幫她出去。

任流幽自己一個人在這深谷中獨自生活了幾大千年，好不容易有個人來做伴，私心來講，她并不想讓青青走，兩個人無話做伴的日子也總比一個人孤獨無望好過得多，何況青青還肯和她聊天，驅趕寂寞。

所以，當她知道一醒過來的青青要走的時候，她就騙她說，這裏無路可出。

“留在這裏不好嗎？你看，青青，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世間的種種紛紛擾擾連風都吹不到這裏，這麽平靜寧和的生活不好嗎？”

“流幽，也許這種生活對你來說很好，可是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寧願和小姐姐一起浴血奮戰而死，也不願在這裏茍且偷生一輩子。生命的意義并不是一味的躲藏。”是瀛崖和小姐姐讓自己知道什麽叫做成長，什麽叫做責任。

不然，在尋找小姐姐的途中她也不會為了救人而險些丢掉小命。

“其實，我也過膩了這樣子一成不變的生活，只不過又不知何去何從罷了。”任流幽本是單純愛熱鬧的小女子，可是三千多年都是一個人孤寂的生活，活生生磨掉了她對生活的熱忱，磨平了她也曾經活潑亂跳得叽叽喳喳不停過的性子。

在無數個黑暗的夜裏，她都睜着大大的眼睛，透過黑暗想尋找一絲熱鬧，可是，最後，只能對黑暗說，我也還沒睡。

如今，剩下的，是從身體到心裏的老态。

青青知道任流幽是一個有故事而且深藏不露的人，她的眼睛裏有太多的頹唐絕望，讓人看了忍不住會心生疼惜又想探究她的神秘。

“怎麽會不知何去何從呢？你想想在這個世界上你最在乎的人，最牽挂的東西，不就知道要往哪裏去了嗎？”

“最在乎的人？”任流幽低低嗤笑一聲，眼中無邊的哀傷，然後又似真若假，看着青青那雙連傷心都掩蓋不了其中靈氣的眼睛說道：“我現在最在乎的是你，我不想你走，想讓你留下來陪我，你願意嗎？”

“我是一定要走的，你不幫我就算了。”青青賭氣又洩氣，把她最心愛的鳳兔猶猶豫豫塞進任流幽的懷裏，“我把它留下來陪你，多謝你當初的救命之恩，我和你終究是不同的，我走了！”

青青說完，如一陣疾風飛走了，就算飛不出去這萬丈深谷，她也要嘗試，不然她的心裏難受得坐立不安。

任流幽沒有馬上追上去，反正就憑青青是無論如何都飛不出去的，她并不擔心着急。

“你說，我們要不要幫一下你的主人？”任流幽低頭輕問懷中乖巧的兔子。

本來安分的兔子聽完流幽的話突然變成一只火鳳凰掙脫懷抱，頭也不回就朝着青青的方向飛去。

任流幽看着鳳凰的方向，心裏好像得到指點般豁然開朗，痛苦糾結了三千多年的心瞬間輕松了不少。

她不應該痛苦而又什麽都不做地活着。

哥哥造的孽已經夠多了，能夠幫哥哥積點德就積點，就當作補償哥哥以往對自己的疼愛吧。

其他的，生死聽天随命。

她活得時間夠長了，也受夠了孤獨的滋味。

“青青，我帶你出去找你的小姐姐。”任流幽追上青青，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她也想會會讓青青一直心心念念的美人小姐姐，看看外面的人。

“你真的願意？”青青詫異于任流幽态度的轉變。

“你不想那我就回去了。”任流幽不滿于青青對她的質疑，故意轉身飛走。

青青急忙上前拉住流幽的手，撒嬌央求道：“好姐姐，好姐姐，你就帶我出去吧！我會感激不盡的。”連帶着又變成一只兔子的鳳凰也讨好着從青青的肩膀跳進任流幽的懷裏，用它毛茸茸紅亮亮滑溜溜的毛蹭着流幽。

流幽看着懷裏和青青一樣秉性的鳳兔好笑，囑咐道：“行了，我們抓緊時間快走，抓緊我的手，閉上眼睛！途中我沒有叫你睜開眼睛，你千萬不能随便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