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狍鸮那狠命的一爪讓沉蓮覺得五髒六腑俱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湧上喉嚨間，入魔的沉蓮意識還清醒，照這樣的情形下去，不滅了這三個可惡的畜生，他和千靈誰也別想逃走活命，特別是千靈，這三個惡獸，分明是沖着千靈來的，從一來到這裏，它們惡狠狠的醜陋眼睛就緊盯着千靈，身上的那股戾氣，恨不得把千靈給撕碎了。

沉蓮不在乎自己性命的安危，只要千靈安全，他死也不遺憾。

沉蓮快速把整個都被自己護在懷裏的千靈一掌推開，收回與混沌窮奇糾纏的已經變黑的綠蓮劍，黑黑的劍氣以無人能擋的排山倒海之勢狠辣地劈向朝着千靈方向狂追的狍鸮。

劍氣所到之處，天崩地裂，山石爆破，林木粉碎，一聲如嬰兒般凄厲啼哭的聲音響徹天際，巨大的狍鸮如一座大山轟然倒地。

快要追上千靈的狍鸮終于死了，沉蓮放下心來，手執黑氣滾滾的劍，同樣戾氣沖天，眼中的黑蓮如漩渦般快速飛旋，直直從眼中飛出，朝着在他不遠處沖他猙獰地龇牙咧嘴的混沌窮奇射去。

有着巨大身體的混沌和窮奇靈活地跳躍着躲過黑蓮，大肆嘶吼咆哮一聲，似為剛才是去的狍鸮哀泣，又似憤怒難平，一個似一座火山，一個似一座針山急速朝沉蓮壓來。

沉蓮面不改色，以君臨天下之勢，冷眼睥睨着這兩座假山，兩手如鲲鵬展翅，飛迎上去。

……

身上的靈力随着傷口的增多在快速洩露，被沉蓮一掌推出去，一身紅衣裳的千靈只覺得天旋地轉般，自己如一片紅楓葉子在半空中飄然不定。

兇獸們太強悍，而且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逃不了，打不過。

在那麽多無辜的人葬身于魔肚後，她的心也已經跟随着死了，感受不到身上的傷帶來的痛意。

反抗，只是覺得不能白死，就算是死，趁着還剩的幾口氣，殺不死兇獸，也不能便宜了它們，多抽掉它們幾根毛，多放它們幾滴血也是好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痛殺之，殺之不得，不可便宜之，這是整個花蓮人的熱血共識，千靈在花蓮界生活了不長不短一陣子，或多或少也受了這個共識的影響。

……

“千靈，不能再睡下去了，該醒了。”耳邊是沉蓮溫柔的嗓音，還有他寬厚溫暖的手掌輕撫在自己受傷的那半邊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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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靈感覺眼皮有千斤之重，她不喜歡沉蓮碰自己的臉，就算是毀容她也不想讓沉蓮碰自己的臉，她努力想掙開沉蓮的手，想睜開眼睛卻只是徒然。

“千靈，我對你的情猶未了，可是我們的緣分已經到頭了。”沉蓮溫柔的嗓音遠了點，也許是感覺到了千靈的抗拒，他的手掌也離開了自己的臉龐，帶着濃濃遺憾的滄桑感嘆，聽得千靈心裏十分酸澀，眼眶熱熱，張大嘴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千靈，你知道嗎？我愛你，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愛你的人，愛你的心，愛你的一切，自從你帶着上古仙蓮從天而來拯救整個花蓮界，我隔着飄渺雲端看見宛如天神般的你的那一刻起就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你，可是你的心裝得下整個宇宙洪荒，天下蒼生，卻裝不下一個小小的我。我放下整個花蓮界飛到天上纏着孤獨住在天上的你，無時無刻跟随着你，想驅趕你身邊的孤獨，帶給你快樂，以為這樣你就能看得見我，知道我的情意，能把我放在眼裏，放進心上。可是我錯了，無論我怎樣做，你看我時，永遠和看天下萬物的眼神一樣，帶着憐憫，慈悲，寬容，可就是這樣的眼神讓我最受不了的受傷，從來沒有絲毫的差別，憑我用盡全身力氣還是成為不了你眼裏心裏那個特殊的存在。

那時我就在心裏想，在最高的天上孤孤獨獨活了上上萬萬年的你，是否是在讀盡天書下厭天棋無聊之時，低下高貴的頭顱俯瞰芸芸衆生，看破了世間百态，人情冷暖，随着而來也看破了萬念紅塵，除了心懷天下就沒有其他的情感，貪嗔癡念喜怒哀樂統統被天際的孤獨吞噬掉，對于一切都無欲無求，超脫于凡塵俗世，永遠一副風輕雲淡的神情。

後來，我等了整整三千年，等到了再世為人的你，等到了生活在充滿煙火氣的人間的你，可即使我們朝夕相處，我照樣走不進你的凡心。

千靈，我是真的很舍不得你，我為你做的一切也是心甘情願的，可是，我累了，我們的緣分也盡了，我就是來跟你打聲招呼，道個別，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纏着你，煩着你了。”

沉蓮背對着千靈一口氣如泣如訴似哀似怨說了一大段長長的話，千靈每一字每一句都聽到了心裏去，字字句句如刀在剜着她的心，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想上前一步拉住沉蓮的手，安慰他，可是沉蓮明明近在眼前，兩人卻如隔着銀河般，千靈怎樣都拉不到沉蓮的手，只能站在原地沖着他哀傷不舍的背影雙眼飽含着淚水搖頭。

“還有，千靈雖然你可以不吃東西就能活，可是我喜歡你吃東西的樣子。你知不知道你吃東西微眯着眼睛慢慢咀嚼的樣子讓人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幸福明亮了？無論東西好不好吃，一到了你的嘴裏，仿佛就成了世間最好吃的東西，讓人都忍不住跟你一起吃。世間好吃的東西很多，人生只有一次，你一定好多吃點，不然就虧了你的嘴巴和肚子了。你和迫繁一樣愛喝我釀的酒，有時喝得多了，不好意思叫我看見，背地裏又背着我偷偷溜到酒窖偷酒喝，我的酒就是釀給你們喝的，不用背着我喝的，你們喜歡喝，我心裏就高興。我的酒窖了還有好些酒夠你們喝一陣。可是，以後，我遺憾再也不能為你釀酒了，這是我特意給你留的釀酒配方，”沉蓮還是背對着千靈，釀酒的配方就出現在他的背上，“千靈你要記住了，這樣你走到哪裏都可以喝到這個酒了，想喝多少就可以釀多少。這段時間，我覺得很幸福，我們還有玉玉就像幸福的一家三口，形影不離，白天同一張桌子吃飯，晚上同一張床睡覺，我真的覺得很幸福。好了，千靈，天亮了，我真的要走了，你也不能再睡下去了，不然，你叫我怎麽忍心走？。”

沉蓮哭了，千靈聽出了沉蓮那帶着哽咽不舍哭泣的嗓音。沉蓮始終為自己着想，千靈的心裏更加酸澀難熬，熱熱的眼眶禁不住潸然落淚。

“那你就不要走，不要走！以後我都陪你吃飯，專喝你釀的酒！”千靈終于能發出聲音，狂奔上去，哭着沖沉蓮那道模糊不清的背影大喊。

可任憑她費盡全力都追不上沉蓮，喊破嗓子，沉蓮那孤絕的腳步就是沒有稍稍停留。

他不是舍不得自己嗎？他不是喜歡自己吃東西嗎？他不是喜歡自己喝他親手釀的酒嗎？他怎麽可以走？他怎麽可以頭也不回就走？

“沉蓮，你不要走！不要走！”千靈聽見了自己嘶聲裂肺的哭喊聲，在手腳亂舞中醒了過來。

飽含淚水的視線中，有無數的白蓮花從天上哀傷地靜靜飄灑下來。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除了沖破層層霧霭的微微天光，就是滾滾而下的白蓮花。

“沉蓮，沉蓮！”千靈用盡全身力氣大喊，空蕩蕩的天地，白得瘆人，沒有人回她。

天真的亮了，沉蓮沒有騙自己。

全身都是傷的千靈咬緊牙關站起來，潋滟華美的紅衣已經被抓得破破爛爛，勉強能遮擋得住身體，臉上那一條凝了血結痂的傷痕仍擋不住那張絕美的臉，可惜沒有了生氣，慘白得無絲毫血氣，那雙漂亮的鳳眼也盛滿了了無生意的空洞哀痛，只有一張染了口脂的唇紅豔豔的稍帶生機，滿頭青絲蓬亂無章，精美耀眼的簪花有一些掉了，有一些歪歪扭扭要掉不掉藕斷絲連般挂在亂發上。

淚流滿面的千靈搖搖晃晃地挪動着沉重的雙腳，像個孤魂野鬼般狼狽，迎着重重蓮花幕扶着殘木不死心的搜尋着沉蓮，用盡力氣大聲喊着沉蓮的名字。

不知道跌倒再爬起來多少回，千靈的手和腳都破皮流血了，她都感覺不到痛意，她只知道要找到沉蓮。

整個凄白慘厲的世界，只有一個似丢了靈魂仍不停歇孤單腳步的破爛紅衣女鬼。

途中，千靈見到了狍鸮的屍體，她沒有停下腳步。

然後見到了窮奇的屍體，她沒有停下腳步。

最後，在白的似雪的蓮花堆中見到了一身紅得似火的的混沌屍體，她沒有停下腳步。

她的心麻木了，看到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的三個大惡兇獸的屍體并沒有感覺，只知道要去找沉蓮。

最最後，千靈在一朵特異的綠蓮花上看到了沉蓮那把破碎的綠蓮劍。

“呵呵”兩聲絕望的凄笑低低在蓮花雨中溢開。

千靈記得沉蓮曾經低着眉眼對自己說過：“千靈，你要記得，若是有一天，你看見綠蓮劍毀了，那你就不要白費力氣找我了，劍毀人亡，毀劍殘留，亡人不可尋。”

千靈的心頓感好痛好痛，似有人在無情地撕着她的心，又似萬箭穿心，痛得她滿頭冷汗手腳冰寒，身心劇痛，滿臉不知是汗還是淚的她再也撐不住，重重的倒在了鋪滿蓮花的地上。

終于停止凄厲的嘶喊。

天地安靜了。

濃重的白霧散了。

白蓮花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

白皚皚的一片，一望無盡。

天真的亮了，沉蓮沒有停下離去的腳步。

天真的亮了，連悲恸哀傷都無處可逃。

無力哀泣之聲低低的回響在一小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