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細細端詳着阿波羅的眼睛,想從裏面找出一絲端倪。然而他的眼神清澈璀璨得就像是夜空中的天河,從中找不出半點欲念。只是神情之中帶着一點疑惑,似乎是在奇怪他為什麽遲遲沒有回答?
夢寐以求的事情即将實現,但是赫克托爾咬得腮幫子都有些發疼了,又把那個“好”字給吞了下去。
他不能冒險。
真要是睡到了一張床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對他做出什麽事情來。如果因此而招來了他的厭惡,那他寧可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對待懵懵懂懂的心上人,一定要有耐心。
大王子眼裏泛着淚花,又揪了一把桃金娘的枝葉,表情平靜地回答:“不用了,我習慣一個人睡。”
“那好吧,”阿波羅聳聳肩,說,“你随意吧。我得去休息了。”
赫克托爾企圖從他的眼睛裏面看出一絲遺憾和不舍,這樣他就可以确定他确實是在提出邀請。
但是他失望地發現,什麽都沒有。他很快就轉身往房間走去,動作幹脆利落,不帶絲毫猶豫。
那麽他果然對他沒有半點意思麽?不,也有可能他是在害羞,或者說在強裝鎮定。哦,他剛剛的眼神好像有一點點波動……
大王子欲哭無淚,想着想着,就開始在心底狠狠地唾棄自己。
我這是在幹什麽?為什麽要這麽患得患失,像個女人一樣猶猶豫豫的?既然這麽愛他,那就用盡一切手段去追求他,哪怕他一時之間不能接受,也要死纏爛打,纏到他能接受了為止。
但是這樣一來的話,會不會把他越推越遠呢?不,不行,還是應該慢慢來,無論如何,我也不希望看到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中露出讨厭的神色。真是那樣的話,恐怕心都要碎掉……
門外,他呆呆地站着,思緒萬千,柔腸百結,露水把衣袍沾得半濕。
門內,沒心沒肺的光明神懷着愉悅的心情,早已進入了夢鄉。
因為他在睡前想通了一件一直困擾着他的事情。
當時,他猛然睜開了眼睛,其實并不是因為看清了特洛伊的未來。而是因為他突然想到:既然啓用預言之術,可以看出兩條發展方向,那就說明特洛伊的未來其實是還不确定的——起碼現在還沒有完全确定下來。而這種不确定性則說明:未來是可以更改的,人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想通這一點以後,阿波羅覺得心情大好。只是他還不能完全肯定這個猜測的正确性,他還需要更多的事實加以驗證,但是至少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假定,不是嗎?
帶着這樣的想法,他睡着以後,嘴角都挂着心滿意足的微笑。
當黎明女神的玫瑰色手指劃過天際,将天空染上一層又一層的朝霞之時,光明神醒了。他伸了一個懶腰,披上衣袍,走出房門,向着用來淋浴洗漱的噴泉走去。
路過庭院的時候,他不禁奇怪地“咦”了一聲。
如果沒記錯的話,昨天晚上,地面還幹幹淨淨的。勤勞的祭司和仆從将所有的枯枝敗葉都打掃一空。可是現在,怎麽突然多出了這麽多葉子?而且不是整片掉下來的,一看就是被誰的手掌揉碎了,再扔下來的,零零碎碎地鋪滿了整個院子,一地都是深深淺淺的青碧色。
他再擡頭一看,桃金娘的樹冠上面稀疏了不少,好多地方都只剩一個光禿禿的枝條。
昨晚祭司和仆從護送公主回去了。他自己也很快就進房間睡覺了。那麽整間神廟裏面就只剩下赫克托爾,而且他還站在院子裏……這件事情是誰幹的不言而喻。
阿波羅不由得嗤笑一聲:大王子殿下原來還有這種小孩子一樣的嗜好啊。
就在這時,赫克托爾的身影從另一間房裏走了出來。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樹下的光明神。
雪白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的身上,顯出幾分閑适和慵懶,就像是午後躺在陽光下懶懶睡覺曬太陽的小貓,讓人忍不住想去撓撓他柔軟的肚皮。
赫克托爾的喉結動了一下。
阿波羅已經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看地面。
赫克托爾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也呆住了。
昨晚心神不寧,魂不守舍,抓住什麽掐什麽,沒想到不知不覺都捏碎了這麽多樹葉了,這真是,真是太不符合大王子的形象了。
赫克托爾輕輕咳了一聲,移開目光,表情維持一貫的嚴肅認真,只有耳尖露出的一點緋紅暴露出他心裏的不自在。
還好提洛什麽也沒說。
赫克托爾盯着他,迅速說出想了一晚上的話:“我們今天要去城外獵殺野豬,你好好準備一下。”
“這是第二個考驗嗎?”阿波羅馬上問。
赫克托爾等了一會兒才回答:“算是吧。”
光明神立即興奮了,打獵啊,他最擅長的事情之一了。別說是野豬了,就算是獅子,豹子,黑熊……也是手到擒來。當然,為了掩飾身份,他的銀弓是不能用了,可是凡間的弓箭也能湊合,只要準頭好就行。
赫克托爾回到王宮,召集了幾個侍衛,吩咐他們快點做好打野豬的準備。祭司克律塞斯昨晚護送公主回來之後,還在王宮中,沒來得及離去,因為武藝高強,也被叫了過來。
幾人一聽大王子的命令,大驚失色,紛紛勸誡。一名侍衛說道:“大王子殿下,上次不是說好了,要等城中本事最高強的那幾個獵人回來,再去捕獵野豬的嗎?”
“是啊,就我們幾個去,風險太大了。它兇惡成性,見人就撞,好些個獵人和勇士都被它弄死啦。你再好好想想吧。”
“那頭野豬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來了,我們沒有必要現在去招惹他啊。不如等到下次它作亂的時候,再去捕獵吧?”
他們每說一句,赫克托爾就搖搖頭。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借這個機會,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強壯的身體和高超的武藝,希望借此獲得他的青睐。
事實上,他現在像足了一只羽毛燦爛的雄孔雀,迫不及待地要在戀人面前炫耀自己的風姿。
侍衛沒辦法,只好說道:“好吧,大王子,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的話。可是你至少多帶幾名侍衛啊,只是我們幾個的話,恐怕很難取勝啊。”
赫克托爾說:“不用擔心,我不是叫你們去送死的。你們幾個穿上最厚的盔甲,保證自己不要受到傷害就行。獵殺野豬的事情,交給我就成啦。”
若不是這樣的話,怎麽可能充分顯示出他的水平呢?
侍衛自然不敢認同,紛紛嚷嚷起來:“什麽,這更不行了。太危險啦,你要是出了事情怎麽辦呢?我們怎麽向國王交待呢?老天,要是國王陛下在宮中就好了。他一定能夠阻止你這種荒謬的想法。”
也有人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盔甲這種東西,又厚又重,我們穿它幹嘛呢。本來能逃命的,說不定一穿上它,就跑不動了。”
他們吵吵鬧鬧了好一會兒,赫克托爾才冷冷說:“你們要是不同意的話,那就別去好啦。我自己一個人去,照樣把野豬打回來。”
侍衛們靜了一下,立刻說道:“那怎麽行,親愛的大王子,我們誓死追随你的腳步。”
赫克托爾滿意地點點頭,又說道:“對了,再去找一把漂亮的弓來。記住,一定要漂亮的,最好是銀色的,弓背上雕刻着各種花紋的,好不好用無所謂。”
只有這樣的弓才配得上他。
侍衛再次嚷嚷起來:“獵殺野豬用弓箭?大王子,我們不得不說,這可不是一個好主意。就算是力氣最大的弓箭手射出的箭也很難穿透野豬身上厚厚的皮。除非他能瞄準它的眼睛射擊。可是那樣的話,難度實在是太高了。而且,你還挑了一把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閉嘴,”赫克托爾端出了大王子的架勢,嚴厲地說,“快去照辦。哦,對了,把箭筒裏面所有箭的箭頭都鋸掉三分之二。”
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提洛射箭的時候會誤傷到其他人了——赫克托爾對于他的箭法一點信心都沒有。瞧他那副養尊處優的樣子,就不像是一個成天在山林之中摸爬滾打的獵人,或者是經歷過殘酷訓練的戰士。
侍衛們面面相觑,誰都沒有動彈,不明白大王子今天這是怎麽了,難道是得罪了哪個神祇,被他降罪,所以發瘋了不成?
赫克托爾态度堅決地又催了一遍,并且還威脅如果他們不趕緊幹活的話,就要他們好看。
可憐的侍衛們不敢發表多餘意見,只好一一照辦。
一行人駕着馬車,出了王宮,到達神廟。阿波羅早就穿戴整齊,在那裏等待他們了。他嫌長袍礙事,在神廟裏面翻了個遍,終于找到幾套及膝的獵裝,一看就是為了獵人們準備的——有一些獵人在出城之前,會來到遠射神的神廟禱告,祈求讓他們百分百中,滿載而歸。
可是赫克托爾對于他的裝扮并不感到滿意。
“你只穿這個可不行,”他說,“野豬的獠牙比寶劍還要鋒利,輕易就會刺穿你的皮膚。來,把這個穿上。”他遞過來一套閃閃發亮的盔甲。
阿波羅只看了一眼就斷然拒絕:“大王子,我是去打獵的,不是去上戰場的。你什麽時候見過獵人穿着盔甲去打獵的?它讓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可恥的懦夫。”
“這可不是普通的獵物,”赫克托爾認真解釋,“我聽說在之前的兩次圍捕行動中,已經有好幾名勇士都喪生在它的攻擊之下了。穿上盔甲至少可以保證你不會受到致命的傷害。”
“可是這樣一來,我也沒有辦法靈活行動啦。那樣的話,打獵還有什麽樂趣可言?”阿波羅不滿地說。
“別任性啊。”大王子耐心地告誡,“你想想看,生命重要,還是樂趣重要?”
阿波羅毫不含糊地回答:“當然是樂趣更加重要。更何況,以我的本事,受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讓我穿上這一套笨重的東西,就是在小看我的身手。大王子,待會我會讓你好好見識一下的。”他越說越氣,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貓,揚着爪子向對方示威。
赫克托爾苦惱地揉了揉額頭。
究竟怎麽樣才能讓他乖乖穿上盔甲呢?如果沒有這一層保護措施的話,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帶着他去的。光是想想他的脖子被野豬的獠牙刺穿的樣子——哦不,哪怕沒有被刺穿,只是被刺破了皮,流了一點血——他就覺得呼吸都疼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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