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石屹視角
今天是小石屹小學畢業考試的最後一天,他人聰明,上課也認真,學習成績一直保持在全校第一,畢業考試卷子的難度不大,小石屹很快就做完了,并且檢查了一遍,确定無誤。
提前半小時交卷出考場,想早點回家和媽媽慶祝,希望媽媽能誇誇他,要是能沖他笑一笑就更好。
媽媽總是很不開心,經常躲在房間裏偷偷哭,小石屹都知道,但他從來不敢進去安慰,只能悄悄抱着腿坐在門外,默默陪她。
唯一能讓媽媽展開笑容的,都是關于他的爸爸。
媽媽說,爸爸是一名消防戰士,是一個英雄,救過很多人。
家裏有一本薄薄的相冊,沒幾張照片,大部分都是爸爸媽媽的合照,只有兩張是爸爸的獨照,他穿着消防衣,臉上身上髒兮兮的,像是剛從哪個救援地回來,身板卻站得筆直,神情專注,也不知是在看鏡頭,還是持鏡的人。
小石屹想,他長大以後也要當一名消防員,成為一名英雄,保護媽媽。
媽媽每天大多數時間的注意力都放在這些照片上,不知疲倦不停撫摸着照片裏的愛人,最開始帶着笑,可看着看着就哭了。
因為他爸爸犧牲了,就死在小石屹出生的那一天。
-小石屹前不久見語文老師戴過一條項鏈,很漂亮,他想送一條給媽媽,慶祝他小學畢業,長大了,可以更好的照顧她。
問了語文老師,知道她是在遠東百貨的一個專櫃買的,小石屹早早就揣好了壓歲錢,就等着今天把它買回家。
快到商場的時候,突然湧過來一群人,小石屹踉跄了一步,差點沒站穩,正想提醒身後的叔叔阿姨看路,就聽見後面的人開始七嘴八舌在讨論:“快看!遠東大廈有人要跳樓!”“真的诶!這麽高摔下來必死無疑啊。”
“有什麽事這麽想不開啊?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麽,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尋死。”
“報警了嗎?”“應該有人報吧。”
“站上去了!站上去了!要跳了!”“消防員怎麽還沒到,再不來人都沒了。”
小石屹順着他們的視線往上看,三十幾層樓的距離太遠,他只能模糊看到是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姐姐,整體感覺和他媽媽有些像,但肯定不是,因為他媽媽在家裏等他,媽媽也不會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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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警報聲由遠及近在喧鬧的市中心上空響起,可伴随車輛而來的,是一道重物墜地悶響,小石屹條件反射地朝發出聲響的方向望去,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癱軟着跌坐在地,片刻後發出疑惑地呢喃:“媽媽......”半夜,陰暗冰冷不見一絲人氣的屋裏,石屹渾身冒汗,皺緊眉頭,呼吸急促,嘴裏無意識呢喃着什麽,掙紮着想從夢魇中醒來,可惜沒能如願。
搖搖破舊的天臺邊,一個鼻青臉腫渾身是傷的母親,抱着她四歲的兒子坐在天臺邊上,兩條腿懸空在外,搖搖欲墜。
婦人看上去神志不太清明,嘴裏哼着一首睡前兒歌,懷裏的小男孩兒不知道即将會發生什麽事,但本能讓他感到害怕,緊緊抱着唯一的依靠嚎啕大哭。
婦人拍拍兒子的肩膀,輕輕哄着,“寶寶乖,不哭了不哭,媽媽帶你走媽媽救你。”
石屹腰上系着安全繩悄然靠近,被小男孩發現,石屹伸出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孩子不要做聲,可惜他哭得太兇,雙眼腫痛視線模糊不清,又太害怕,迷迷糊糊看見一個身影靠近,憑本能呼救:“哥哥!救......”小男孩兒沒能把話說完,婦人發現身後有人,便毫不猶豫縱身躍下。
那是十八歲的石屹第一次出任務,以失敗告終。
後面十年,石屹出過的任務不計其數,死裏逃生無數次,從死神手裏奪回的生命也數不勝數,卻還是有一些無能為力,甚至是母親去世後,把他不求回報養到大的師傅,情同手足的兄弟莊梓賢,他最親近的人,他都沒能救。
母親留在客廳的遺書裏,除了交代父親的烈士賠償金以及她要求死後把骨灰灑在父親的墓地旁之外,只留了一句話,她說:“石屹,媽媽愛你,好好活下去。”
劉端陷身于濃濃黑煙烈火之中,也只來得及交代一句遺言:“石屹......好好治病,活下去!”何其太殘忍啊,他們自己能毫不留戀的離開,卻硬要他茍活于世。
石屹不想活,卻又不能死。
-淩晨三點,石屹照例從夢魇中醒來,雙眼無神的盯着天花板,等待天亮。
生鏽般停止轉動的大腦難得留出一點清明發出一點疑惑:是在等天亮嗎?天亮了然後呢?機械地閉眼、睜開,呼氣,吸氣,不知重複多少次後,手機傳來連續幾聲震動。
石屹恍然想,天亮了。
盯着手機看了十分鐘後,才笨重地伸手去拿,點開微信裏唯一的聯系人,早上的腦袋再鏽鈍,也能透過冰冷的屏幕,感受到對方快要溢出屏幕的熱情樂觀。
——石屹早上好!——我昨晚做了個噩夢,夢到我今天去跳蹦極,保護的安全繩斷了......我從半空中掉進湖裏,全身的眼兒都進水了,人都給砸蒙了,最重要的是......我他媽不會游泳啊啊啊!——然後就嗝屁了——我今天要把周目深拖出去打一頓狠的,好好的生日,非要跑去蹦極,讓我受這麽多驚吓!——算了,他生日,他是老大。
——不聊了,我給你做早餐去,為了彌補死過一次的我必須全部消滅。
從極度恐懼手機有任何異動到期待收到某人的消息,間隔了多久,石屹不清楚,他甚至不知道他已經關在小屋裏多長時間。
吃飯、吃藥、睡覺是每天的定時任務,前不久又增加了一項,反複翻看舒越發過來的信息,像是緊緊抓住陰暗無趣生活裏唯一的光亮。
什麽時候知道他叫舒越的?有一次晚上送飯來,他媽媽在家裏的窗口喊他的名字,交代了什麽,他略微懊惱的應着,石屹晚上情緒稍好,對發病後第一個也是唯一聽過的聲音,印象很深,也難得起了點好奇心。
他從床上爬起,光着腳踩在地板上,拖着綿軟無力的長腿緩慢走到遮蓋嚴實的窗邊,遲疑地一點點掀開厚重的窗簾,夏季傍晚殘留的夕陽光直射雙眼,久不見光的石屹閉着眼緩了緩,再睜開時又聽到那道熟悉的聲音。
“知道了知道了,待會兒回來再說啊。”
那是一個很好看的小男生,仰着頭,笑得很乖,那雙彎彎的月牙眼倒映着絢麗的夕陽,毫無陰霾,渾身洋溢着石屹不曾擁有過的少年朝氣。
-說不清為什麽,石屹開始時不時回複舒越發過來的消息,或許是不希望對方在始終得不到任何回應後放棄,又或是不希望在小男孩眼裏出現光亮以外的任何東西。
石屹無意識單方面把舒越拉進了他陰暗無望的世界,卻又不希望光源本身發現他的存在,所以在以為舒越可能看到他頹然不堪的糟糕模樣時,好不容易稍微松了一點的弦,瞬間繃緊,堪堪沒斷。
腦子又變成漿糊一樣粘成一團,開始劇烈耳鳴,舒越在門外說了什麽完全聽不清。
舒越看到了嗎?這麽糟糕的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是不是被他看到了?舒越是不是從來沒見過這麽惡心的人,瘋子一樣,腦子裏時刻會冒出一些奇怪危險的想法,不正常。
害怕光亮害怕聲音害怕說話害怕很多東西,他現在一無是處。
門外恢複了安靜,石屹靠在門板上,自嘲地笑笑,果然被反感了。
不會再有人每天三次定點送餐,不會再有人微信上找他聊天,就算沒有回複也不知疲倦,不會再有人在意石屹這個人。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那他這麽辛苦活着是為了什麽......-腦子裏突然閃現兩個小人在不斷争執,都企圖勸告石屹:石屹,你怎麽還不去死?不可以,不能死,你忘記你母親和師傅對你說過的話了?他們都死了!你還活着幹什麽?你是全世界最沒用最垃圾的人,去死吧,他們不會知道,地獄才是你的歸宿。
世界上沒有人在意你,他們都讨厭你!有,舒越在意。
不,不,他已經被你吓走了,你就像傳染病一樣,人人避之不及,去死吧!去死!你聽,石屹你聽到了?舒越在找你,他一直在找你。
不可能!一定是他聽錯了,舒越走了舒越非常讨厭你!再也不會理你!是真的,你仔細聽,舒越在跟你說話,他在向你道歉。
石屹偏向了這一方,他卑微的奢求着,他還想再見到那雙月牙眼裏盛滿的光。
但他還是不自信遲疑地反駁:“不,不可能。”
真的,石屹,你信我一次。
“不,我不信。”
你可以不相信我,那你相信舒越嗎?模糊中想起舒越曾發過的信息,不難看出那是一個善良勇敢不乏熱情的少年,也許會對他糟糕不堪的樣子不全是厭惡,會有那麽一點點同情,會不會禮貌性的安慰他一下再遠離呢?“......想,我想相信。”
好,現在打開手機,給自己一個機會,舒越在等你。
其實石屹現在的狀态很不好,冷汗直冒,胸悶氣短,想試着相信舒越的那一刻開始,他便用力咬着牙,雙手慢慢攥緊成拳,開始深呼吸,試圖調整急促呼吸的頻率,想以最快的速度恢複神智。
腦袋裏的濃霧散開些許,石屹又不受控制的陷入自我懷疑。
剛才勸告他的那道聲音及時在耳邊響起。
石屹,相信舒越。
相信舒越這四個字瞬間占據石屹僅有的清明空間,幹脆擠開了那點還沒來得及浮現的自我否定。
他撐着房門踉跄着站起身,腳步淩亂急切地朝放着手機的床頭櫃快步走去,寬大的腳掌踩在略帶陳舊的木質地板上,不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近鄉情怯,石屹坐在床沿上,直愣愣地盯着床頭櫃上的手機許久,遲疑地拿在手裏,不敢打開。
可舒越就好像知道這邊有人在苦苦等待,适時發來一條信息,石屹緊繃着的那根弦松了些,懸在高空中的心也落了地,呼吸又毫無預兆的變得急促,但異于往常,好像只是單純的激動緊張,并非發病前兆,他忐忑又期待聊天界面這一條條語音。
仿佛是長久游蕩在沙漠深處久不見希望的旅人,跨過重重沙丘,終于找到了稀有的綠洲。
他狂喜,難以置信,甚至以為是黃粱一夢。
石屹貪婪地反複聽着,近乎自虐的想從哪一個字裏聽出勉強厭惡的意味,可惜他無論聽多少遍都沒能找到,舒越話音裏全是滿滿的歉意懊悔,叫他名字時拉長了語調,有點撒嬌讨饒的意味兒,說到最後甚至帶了點不明顯的哭腔,要不是石屹反複聽了這麽多遍,壓根不會發現。
石屹那顆早已感受不到跳動的心髒,異樣地抽.動了幾下。
原來舒越沒有看見他糟糕透頂的模樣,但對方肯定早已察覺到他是個怪人,沒有正常人會這麽長時間關在屋子裏足不出戶,沒有正常人這麽容易受到驚吓,也沒有正常人腦子裏時刻會蹦出想死的念頭。
可是這一刻的石屹,想變回一個正常人。
最後石屹溫柔的、克制的回複了一個字。
今日的茉莉花香,順着夏風悄悄鑽進主人上次未關嚴實的窗縫,似乎比那晚月色下的更加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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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了一些關于抑郁症的書,但還是很不專業,你們随意看,我盡力寫。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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