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密辛

“想不起來了麽？”

聲音傳來的同時，一只手覆上了他按在琴弦上的手背，讓他跟随着自己輕輕撥動。

千楓一驚，回頭就對上了一張近日總是擾他清夢的臉，此刻那雙潋滟的桃花眼中滿是柔情。

崎瀾……他怎麽來了，看來自己懶散了這些時日，竟然連有人近身都察覺不到了。

再擡頭望了一眼湖邊，只見陸九正憤憤的望向這邊，顯然是阻攔未果。

“不許分神！”

手背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千楓這才發覺崎瀾正俯身靠在自己背上，帶着自己重新續起剛才已經斷掉的曲子，口中還淺淺低吟着：“皆道萬般纏綿，怎奈千回百轉，憶十裏長亭，長路漫漫，九曲八彎，縱有七竅玲珑，亦難免六欲無主，五蘊難空，四顧不見，三更酒醒時，念兩相缱绻，終不若一世安。”

一曲畢，千楓方才找回自己的心神，顧不上去計較兩人暧昧的姿勢，只是緊緊盯着崎瀾問道：“你怎麽會這支曲子？”

聲音裏竟有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看出了千楓的異樣，崎瀾眼眸微閃，還是照實回答：“這是兩百年前八道第一名妓小池所作之曲，叫做一世安。當時在賽幕被人廣為傳頌，風靡一時。但是後來自小池香消玉殒後，這首曲子也漸漸被人遺忘了。”

小池……千楓手指倏然握緊，琴弦幾乎嵌進血肉，紅鳶書房中幾乎每本書都有這麽一個落款，後來他問了才知，那是紅鳶的字。

“她是怎麽死的？”千楓的聲音有些沙啞。

仿佛陷入了回憶，崎瀾并未看到千楓此刻的神色，只自顧自的說道：“當年的小池豔絕天下，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達官貴人數不勝數，卻因着有一身好功夫，也未曾吃過什麽虧。入不了她眼的人她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後來有一天，賽幕的隆華帝出游無意間得驚鴻一瞥目睹了小池的芳容，自此魂牽夢萦，糾纏不清。甚至為了迎娶小池入宮向她許下了廢除三千後宮獨寵一人的諾言，然而小池卻對此毫不心動，終于有一天耐心耗盡的隆華帝放下話來，第二日便要強行接小池進宮，就在當天晚上，小池一把火燒了萬花閣，引火***。”

崎瀾停頓了一下，譏諷一笑：“當然，這只是民間傳說的版本，真相則是皇後早已對小池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就在那天晚上終于抓住了時機，在萬花閣的井水中下了秘制的□□，然後深夜火燒萬花閣，閣中之人全部被活活燒死，無一幸免。所以吶，這女人一旦狠起來，半點都不輸于男人，不過那個皇後也沒落得什麽好下場，半年後瓊華殿走水，一宮的人全被燒死了，知情的人都說那是小池的冤魂索命來了。”

千楓忽然憶起紅鳶離開那日眼中的漫天火光，又想到楚門裏的傳聞，想來那日死在萬花閣中的人不是小池，而是前前任六長老-離淵。

千楓閉上眼睛，心中輕嘆，獲悉了紅鳶的往事，他也只是徒添了一層惆悵罷了。

被眉心的觸感驚擾，千楓睜開眼睛，就看到崎瀾正舉着手掌，溫潤的指尖輕撫自己的眉心，湖藍色廣袖半遮半掩，擋住了他的視線，千楓因而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有那清潤的嗓音緩緩劃過耳際，帶起心頭一圈漣漪：“小小年紀怎的如此愛皺眉頭，也不怕未老先衰。”

千楓此時很想争辯一句“我比你大多了”，然而剛欲張口又被崎瀾打斷：“話說，這支失傳已久的曲子是誰教你的？”

“紅鳶。”千楓側身推開仍倚在自己身上的崎瀾如時答道，靠的太近，崎瀾胸膛傳來的灼熱氣息快要讓他沒辦法呼吸了。

又是紅鳶！每次提起紅鳶千楓都會将其他人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一如剛才他推開自己那般，崎瀾眼睛微微眯起，向他靠近了一些，“這麽說你剛才是在想她了？”

千楓眨了眨眼睛，再次向一旁挪了挪：“嗯。”

崎瀾忽然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将他拽了回來，然後把他按在石凳上坐好，這才滿意一笑：“哼，這種兒女情長的曲子有什麽好的，今日我來教你一首。”

說完不等千楓拒絕便坐在他的對面，手腕一轉一撥将祀月調轉過來，雙手在琴弦上從內向外一捋便起弦彈了起來。

此前千楓從未見過崎瀾彈琴的樣子，不似平日裏的玩世不恭，也不像失控時的陰晴不定，整個人都仿佛籠在柔和的日光裏，寧靜致遠。千楓雙手捧着頭靜靜看着他，恍惚間，竟有一種天荒地老的感覺：或許，将這樣一個人帶回楚門也不錯，如果……如果他能放下心中的仇恨該有多好……

琴聲漸歇，千楓迷離的眼神漸漸清明，看着對面似笑非笑的崎瀾。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盯着他看了太久，面頰不由有些發熱。

“呵呵。”崎瀾輕笑出聲，“好聽嗎？”

千楓傻傻點頭。

“這是我在一篇古卷中發現的，名曰绮恒，來，你試試。”崎瀾說着已經将祀月推到了千楓面前。

千楓在琴弦上試了幾個音便停了下來，剛才光顧着看崎瀾了，根本沒注意他的手法。

“笨蛋。”崎瀾無奈搖頭，走過去随手敲了一下千楓的額頭，敲完以後才想起千楓那日的反應，心下有些懊悔，暗想千楓怕是又要鬧別扭了，然而這次他卻出奇的乖順，只是揉了揉額頭便低頭不再說話。

崎瀾暗喜，随即得寸進尺的坐到千楓身邊，從身後攬住他，不等他反抗就再次抓着他的手彈奏了起來。

那一刻，千楓仿佛看到了春暖花開，一個個音符幻化成蝴蝶在花間輕盈躍動，翩翩起舞。

“答應我，這支曲子以後只彈給我一個人聽。”

呢喃聲緩緩入耳，癢癢的，一直癢到了心底，千楓興不起拒絕的念頭，乖順的點了點頭。

暮色四合，此時崎瀾已經走了很久了。千楓卻依然傻傻的盯着面前的祀月，神思恍惚。

“公子，公子！”

“啊？怎麽了？”千楓猛然擡頭看着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的陸九，茫然出聲詢問。

陸九看着終于回魂的千楓，心中湧起一陣苦澀，低頭恭聲答道：“公子，天黑了，這個時節晚上濕氣重，我們回去吧！”

“竟然已經天黑了……”千楓喃喃，“那我們走吧！”

說完抱起祀月便走出湖心亭，木橋蜿蜒曲折，陸九望着橋上那個一襲月白長衫迤逦而行的人，躊躇片刻，終是開了口：“公子。”

“嗯？”千楓回頭。

“公子要小心崎瀾。”

千楓詫異，“為何？”

陸九低頭，“公子記得我的話便是，我總不會害你的。”

“知道了。”千楓轉身繼續往前走。

陸九想起崎瀾臨走與他擦肩而過時說出的話：“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你當初既已選擇出賣他，就不要再生出什麽非分之想。”

開始他以為那是崎瀾作為一個男人的占有欲，然而轉念一想，兩人的互動他都看在眼裏，期間，只有千楓一人沉溺其中，而另一人卻始終清醒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