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陌生

沒有了任子軒,不再有不管多晚回來都亮着的指路燈,也沒人在自己回來時笑着說一句“回來了?辛苦啦!”,更沒了外出或回來時那記甜蜜的親吻……

淩野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許多畫面,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所有生活中貼心幸福的小細節都在他日以繼夜的忙碌中被他一點一點遺忘了。

現在這樣的家還算是家嗎?淩野問自己,然後無解。

他嘆了口氣,這才發現家裏變得不只是給人的感覺,家的樣子也變了,就像現在的客廳,已經變得他完全認不出來了。

沙發的布藝套沒了,露出原本黑色的皮質,油亮泛光,看起來高檔大氣,卻少了家的溫馨。

他忍不住走進客廳,發現少了桌布和書籍,看上去光溜溜,散發着黑色冷光的茶幾上放着一個文件袋。

他走過去拿起文件袋,裏面有份文件,赫然就是他當初簽的離婚協議書,上面蓋着民政局的公章,意味着協議書已生效。他坐倒在沙發上,留意到手中的協議書後面多了一張聲明書,上面的意思是子軒不要他經濟上的補償,讓他将那些資産轉到兒子名下;另,若他沒善待兒子,子軒将通過法律手段,拼出性命也要奪回兒子的撫養權。

淩野看完不由苦笑,子軒是不是很恨他,所以不願要他給的任何東西。

想到這個,他迅速伸手進文件袋裏掏東西。果不其然,掏出的四樣東西中,除了他的身份證和離婚證外,還有兩枚曾屬于任子軒的婚戒——一枚求婚戒,一枚與他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同款的結婚戒。

他拿起那枚求婚戒,忍不住擡頭往上看。

他名下每套房子的客廳天花板都有這個當初自己竭盡腦汁設計出來做求婚用的“天空”,只因任子軒和淩钰晨特別喜歡有事沒事盯着看。

現在這片“天空”失去了他的另一個主人,仿佛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

淩野“呵”地嘲笑起自己來。

當初沖動時他确實想過要跟任子軒離婚,但當他準備拿出協議書時,不經意看到窗外和兒子在花園玩得開心的任子軒。他盯着那個依舊讓他感到驚豔的笑容看了許久,忽然找回了最初戀愛的感覺。

而子軒和兒子臉上幸福愉悅的笑容,不正是自己最想守護的東西嗎?

想起這點,他拿着協議書的手一抖,協議書就這麽掉到了地上。

他一直不知道他對子軒是什麽感覺,但他知道他想讓子軒和兒子的臉上永遠挂着幸福開心的笑容。所以,他收起了那份離婚協議書。

但是,由于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趙妮娜與家庭的關系,所以他懦弱地選擇了逃避。

上周三任子軒拿出協議書談到離婚時,他還是逃了,他以為只要他不面對,任子軒說離婚就只是一句氣話,晾個幾天等氣消了他就回來哄人,到時生活還會恢複成往常的模樣。豈料……

果然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淩野摸着手中的兩枚戒指,忍不住唾棄自己。看似軟弱無作為的子軒果然才是最勇敢的那個人,他幫自己做了決定,可為什麽,自己的心還會這麽亂呢?

淩野收好東西起身,為了擺脫內心的煩亂,索性在客廳裏玩起了找不同來。

茶幾上沒了子軒愛看的書,沙發上沒了子軒喜歡的熊寶寶,電視櫃上沒了一些工藝品和,和什麽?

許久沒仔細觀察過家的淩野蹙了蹙眉,究竟少了什麽?

毫無頭緒的他煩躁地在客廳來回踱步,頭發都被他抓亂了,還是沒得到答案。

直到淩钰晨打開浴室門,樓上再次傳來他奔跑的腳步聲,淩野才意識到那邊少了什麽。少了相框,少了一家人的合照與他和子軒的合照。

這會他才了解,為什麽自己會覺得客廳空曠。因為客廳牆上沒有了任子軒業餘時作畫的塗鴉及那副影樓贈送的,足有一米長半米寬的倆人結婚巨照。

少了這一切的客廳完全變了樣,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淩野猛地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

這動作有些大,惹得淩钰晨好奇地打開房門,見他爹奔上樓,連忙一手插腰教訓道:“爹地,不要在樓梯上奔跑。”

淩野停下腳步,想起之前小家夥也在樓梯上跑了,就走過去刮了刮兒子的小鼻子:“兒子,你剛剛也在樓梯上跑了噢。”

“吓?”淩钰晨這才記起自己似乎也犯錯了,暗道千萬不能讓爸爸知道。

他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決定來個抵死不認,便急忙退回房間,“砰”地一聲,如突然開門般再次突然關上了門。

淩钰晨這一關險些砸中了他爹的鼻梁。

淩野慶幸地摸了摸鼻子,想起任子軒單手叉腰教訓兒子不許在樓梯上跑步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随後他慣性地收斂起腳步,但速度不減,仍然迅速地走進了他和任子軒的卧室。

整潔幹淨,這是卧室給他的第一感覺;接着便是空,比酒店标準間還空。

床鋪很整齊,床上用品也不再是墨藍與橙黃的交替,變成了他最喜歡的黑,如客廳的沙發和茶幾般,似乎也泛着冷光。床頭櫃除了臺燈,再沒其他東西。至于衣櫃,屬于他的那個還滿當當挂滿了他的衣服,而任子軒的那個已經空了,獨留一個箱子。

淩野摸了摸下巴,沒記錯的話,這個箱子裏似乎裝着子軒的寶貝,可是為什麽沒被帶走?

他面帶不解地把沉甸甸的箱子抱到床上,打開才發現,留在裏面的全是他曾經送給子軒的東西,就連那套求婚的寶石雕塑也在裏面。

見到這些,想起過往,他的心驀地疼了起來。他捂着胸口,費了很大勁才把箱子蓋上抱回衣櫃。只是,為什麽已經眼不見為淨了,心還是這麽疼呢?

他坐倒在地上,倚着床,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許久後,胸口似乎恢複了正常,他才站起來,繼續觀察卧室少了什麽。

辦公桌潔淨如新,桌面連只筆都沒有。貴妃椅如同辦公桌,抱枕和毯子都不在了。

他快步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總是随風搖曳的晴天娃娃果然也不見了。

想起急匆匆上樓的原因,淩野急忙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原本放滿相冊的抽屜此時只剩一本還在其中,取出相冊,抽屜就如同現在的家,獨留一片空蕩蕩。

淩野松了一口氣,還好,子軒沒帶走所有相冊。

他捧着相冊,如同捧着心愛的寶貝,坐在貴妃椅上準備翻看。

一打開他就傻眼了,相冊備注上是“我們最愛的寶寶——爹地淩野,爸爸任子軒”。

不是吧?說好的倆人結婚照呢?

他不信邪地翻開下一頁,上面真的是兒子的照片,裏面的內容從兒子還是小蝌蚪的數據圖及B超圖,到慢慢成型的B超圖,然後便是兒子出生、睜眼、咂嘴……,到會笑、會翻身、會爬、會走等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個畫面,一幕一幕被任子軒精心地裱在相冊裏,每張照片的周圍還用彩色筆寫着備注。

翻完了整本相冊,淩野發現裏面除了兒子的個人照,只有他和兒子的合照,沒有子軒和兒子的合照,更沒有一家人的合照。

淩野這才意識到,子軒這是要徹底走出他的世界。子軒走得徹底,消除了所有在他的世界裏存在的痕跡。若不是兒子還在身邊,他都要懷疑他和子軒的過往只是他做的一場夢,夢醒了,子軒就消失不見了。

他仰躺到椅子上,雙手緊緊抱着相冊,心,更加亂了。

不知過了多久,淩野才起身,放好相冊拿起睡衣去洗澡。

浴室同家裏的每個角落一樣,沒有子軒生活過的痕跡。

洗完澡後,淩野撲到床上時才發現床似乎也是陌生的。他在上面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內心一直得不到平靜,他只好求助于兒子。

淩野沖開門的兒子谄笑道:“兒子,爹地今晚陪你睡好不好?”

“不用了,爹地,我不怕黑。”淩钰晨說完就想關門。

“......”淩野急忙伸手擋了擋,哭笑不得地說,“兒子,是爹地怕黑,你陪爹地睡好不好?”

果然啊,兒子的小臉才是他的治愈良藥。

淩钰晨歪着小腦袋,疑狐地瞅着他爹,想不明白他爹究竟在搞什麽鬼。

淩野見兒子不語,幹脆彎下腰抱起兒子,親了親兒子粉嫩嫩的小臉,而後趁兒子嫌棄擦臉之際踏進了淩钰晨的房間。

房間裏,淩钰晨的電腦主機亮着,屏幕卻黑着,淩野見狀賊兮兮地問淩钰晨:“兒子啊,你是不是在偷偷玩網絡游戲?”

淩钰晨聽罷,回了他爹一個衛生球,有您這麽誘導兒子玩游戲的嗎,真不怕他沉迷游戲無法自拔?

“額,不是玩游戲啊,那是看貓和老鼠?”

淩钰晨這下直接掙脫他爹的懷抱,給了他爹一記“懶得理你”的眼神,貓和老鼠固然有趣,但不能總重複看來看去吧。

淩野見兒子爬上座椅動了動鼠标,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幾個大字——“教您孩子學國際語”。

淩野:......

他和任子軒的教育方式與社會大衆的應試、填鴨教育不同,他們希望兒子有個快樂的童年,所以一直沒給兒子報所謂的補習班和興趣班,任由兒子自由成長。

所以,乍一看到兒子在學國際語,淩野的感覺很微妙。

淩野出聲問:“兒子,這是?”

“我自己報的班。”

“......”他兒子這麽聰明,小小年紀懂自己上網報班了?不過,“為什麽要學國際語?”

一個華國字都認不全的孩子居然主動去學國際語,這太奇怪了吧。

淩钰晨不回答他爹這個問題,跟着視頻裏的老師一口一口念着國際語發音。

他堅決不告訴他爹,他是因為見到同桌看國際語的書才想着學的。

果然是不對比就沒進步,難怪家長口中都喜歡挂着“別人家的孩子”這句口頭禪。不過,孩子總是矛盾的,即使知道自己不如人,也不喜歡被拿來做比較。說白了就是,我可以自己跟別人比,你不能拿我跟別人比,即主動與被動的區別。主動會變成動力,被動只會變成叛逆。

一般家長碰到這麽乖巧懂事的孩子是什麽心情淩野不清楚,他此刻只覺得心疼,兒子這才七歲啊,不是十七不是二十七,更不是七十,要不要這麽努力啊?!

“兒子,陪爹地聊會天吧?”淩野爬進兒子的被窩,忽然聞到了一個味道,指尖微動,又深嗅了口,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

“爹地您等會,我這還有半個小時呢。”

“啊?你每天學多久?我記得你爸不允許你對電腦太久的。”

“我就學45分鐘,學完就關了。哎呀,爹地您別跟我說話啦!”

“好好,爹地閉嘴!”淩野沖兒子做了個給嘴拉上拉鏈的動作,而後躺在床上看着兒子學發音。

淩钰晨在專心學習,淩野盯着兒子看了許久,終于無事可做,開始研究這股讓他安心的味道,然後,就這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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