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林巧珍跟着校長去辦公室，裏面除了校長還有教導主任，另外有兩個她不認識的人。不會吧？真有事情？

“林同學是嗎？”

巧珍點點頭，她緊張地手心出汗，雖然前世林偉并沒有遇見危險，但是什麽事情能讓校長親自來叫她一個學生呢？

“我們是江城汽車廠的！”

聽到這句話，巧珍呼出一口氣，林偉是在鑄造廠，不是什麽汽車廠。她心一寬，只要不是林偉有什麽事，那都不是什麽大事，說：“您好！”

汽車廠的人來找她幹嘛？她前世跟汽車行業，除了買車就沒有搭上過關系，這輩子也沒有機會啊！那是國家項目，自己只是個鄉下妹子。

“是這樣的，我們這個項目需要用到德語翻譯，但是我們那個同事因為家裏母親得了重病不得不請假。而我們一下子又抽不出合适的外語人才。我們德國專家的太太說你的英語不錯，可以去試試。”這個穿着夾克衫的中年男人這樣說。

巧珍恍然：“是米勒太太吧？”

“對的，你現在馬上跟我們走，這個事情不能耽擱。關系到明年是不是能項目落地。”

“我還在上課呢！”巧珍看向校長。

“沒事，沒事！你缺的課，我們讓相關老師給你單獨補課。”校長對着巧珍說。

“是的，這個事情我們都可以解決。目前項目在攻堅階段，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所以跟領導請示，讓你先去頂頂。”

“對的，教育局的黃局長親自打來的電話，讓我們一定要配合汽車廠項目，林巧珍你去吧！你的功課，不要擔心。”校長信誓旦旦地說道。

能夠跟國家項目搭邊，當然是好事。而且汽車廠的項目現在看起來只是規格高，但是不算大，不過等未來，這個卻是裏程碑式的一個開始，自己能參與其中也是與有榮焉。巧珍點了點頭：“我去拿書包，您等我一下！”

巧珍快速地回教室拿了書包，一路小跑地過來，那兩個人帶着她下了教學樓，巧珍想着如果去了汽車廠，要是回去晚了她媽要擔心。

“能帶我回去一趟，我跟我媽說一句嗎？”

“先去工廠，工廠裏打電話回你們村，讓你們村的人去通知你媽。”那人說的如此順溜，“實在等不及了！”

另外一個附和：“是啊！林同學，你去了就知道，沒有翻譯，我們跟那群洋鬼子是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他們不許我們裝下去。”

巧珍跟着他到了校門口，一輛江牌小轎車停在那裏，那個中年男子拉開了車門，說：“你坐這裏！”

巧珍坐了進去，那人說：“劉師傅走吧！”

聽着嗚嗚的點火聲，發動機工作之後，車子開始抖動，倒車的時候剎車片嘎吱嘎吱地發出尖嘯聲，巧珍皺眉，就是她前世學開車的兩噸藍色解放牌都比這輛車的聲音柔順。

那位還以為她沒有坐過小轎車說：“這個小轎車沒坐過吧？明年就能引進先進的技術生産CW車了，過兩年就能量産了，那個車可高級了。”

巧珍的第一輛車就是CW車，皮實耐用，陪着她跑了多少商場見了多少客戶？

CW車作為江城出租車的主要車型，那可是流行了幾十年，直至後來2000年以後，汽車工業開始競争加速，這個車型才漸漸沒落。

巧珍一直點頭應着，聽這位略有些啰嗦的介紹，他是江城汽車廠勞資科主任姓羅，還兼任工會主席，巧珍忙叫一聲：“羅主任！”

雖然已經入秋，不過天氣說變就變，一片烏雲過來，暴雨如注，車子的擋風玻璃上雨刮呱唧呱唧地叫着，這個時代除了大路還平順，稍差一點的都是煤渣路，坑坑窪窪的，這個車在大雨中一路颠簸去了廠裏。好吧！四個輪子的總比腳踏車強，要是騎車這個時候渾身就該濕透了。

這個汽車廠以後會撐起國內汽車市場的大半壁江山，但是現在還是兩個水泥墩子，上頭一盞白色圓球的路燈，一塊木質的牌匾寫着：“江城汽車廠”。

車子開了進去，停在了辦公樓邊上。拿着書包跟着羅主任進去，順着樓梯往上來到二樓，這個景象很熟悉，每個科室前都用一塊小牌子用楷體印刷，挂着科室名。

到了一個叫CW車項目部的門前，羅主任敲了敲門。

聽見裏面說：“進來！”

他帶着巧珍推門而進，裏面是幾張辦公桌，還有一組沙發。一個外國人坐在沙發上，兩個中國人坐在椅子上，他們都在抽煙，整個房間煙霧缭繞。巧珍一進去，就被嗆地不行，開始張嘴咳了起來。

其中一個年紀應該在五六十歲的男人看了她一眼。

藍灰色卡其布的兩用衫，裏面是一件看上去是土布格子襯衫。下面一條灰色褲子，腳上一雙黑色解放鞋。看上去是這個年代，最平淡無奇的打扮，但是眼前的小姑娘就是讓人看上去眼前一亮。真的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這個男人掐滅了手裏的煙，把窗推開，雨停之後帶着濕潤的空氣将裏面的煙味卷了些出去，另外一個外國人也掐滅了煙。羅主任開口說：“陳經理，這就是米勒太太介紹的小林同學。”

巧珍對着眼前的這位男士非常有好感，這個年代的人都喜歡抽煙，能夠在她進去之後及時掐滅煙，并且開窗，這一點就證明他非常有風度。

那位陳經理點了點頭，慢悠悠地說：“小林啊！聽說你會英語？”

“會一點！”

“那你能跟我們這位塞先生說兩句嗎？”陳經理說道。

巧珍一愣，問：“說什麽？”

“随便來兩句！”

那位外國人站了起來可能是聽見了塞先生的名頭，行吧！先打個招呼吧！巧珍過去伸出手說：“你好，我是Jane,是一個學生。”

“你好，Sebastian，CW的技術工程師！”

原來他叫Sebastian。

“OK，你來了，所以我們可以開展工作了！你去領一雙安全鞋，要一副安全眼鏡，還有耳塞。”這位塞先生立刻站了起來。

這就要幹活了？林巧珍轉過頭問羅主任：“能幫我拿一雙23.5的安全鞋嗎？安全眼鏡，還要一副耳塞。”

這個時代，鞋的碼子還是用厘米而不是國際标準碼。

那個陳經理叫道：“可以啊！你能聽懂他說什麽！小姑娘，厲害的。老羅去拿鞋子給小姑娘。”

勞防鞋拿來，巧珍換了進去，接過玻璃平光眼鏡，巧珍看見房間裏有電話轉頭看向羅主任：“能幫我通知一下我媽嗎？”

羅主任一拍腦袋說：“對，對！你們大隊的電話號碼知道嗎？”

“……”巧珍看着他：“羅主任，你開玩笑吧？我剛才讓你帶着我回家轉一圈，你不肯，我直接跟你過來了。現在好了，我媽要急死的呀！”

“小姑娘，你等等，我馬上查，馬上查。”

說着他開始打電話問：“蓮花鄉林家村的電話號碼有嗎？”

又見他撥打電話對着那頭說：“是林家村嗎？是林永根林書記啊！是這樣的……”

聽到把話落實了，巧珍戴上眼鏡，跟在那個Sebastian後面穿過走廊打開一道門，從鐵制樓梯上往下進了車間。陳舊的老廠房裏，幾個人圍繞着一個鐵皮殼子，吵吵嚷嚷，他們幾個一到，聲音靜了下來。

Sebastian對着林巧珍說：“跟陸說，他可以開始安裝底盤了……”

林巧珍問：“哪位是陸師傅？”

“我！”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師傅站了出來，林巧珍還沒有轉過神來，已經開始進入了翻譯的角色，幫着Sebastian開始翻譯。

那個Sebastian一個專業術語接着一個專業術語，林巧珍有些能準确翻譯，有些茫然，好在這位态度很好，停下來給她仔細解釋，她是個仔細的人，遇到問題必定問清楚，隔行如隔山，除了她開了二十幾年對于什麽發動機，儀表盤，濾清器，油路，理解起來也還行，其他的結構，她是一竅不通的啊！進展非常緩慢，等到五點下班鈴聲響起，他們基本上都在讨論，沒有開始動手。

陳經理帶着一個戴眼鏡的中國人過來，問：“怎麽樣？”

“太專業了，很多我都不懂，沒辦法說清楚。”林巧珍實話實說。

Sebastian轉頭跟那個斯文的中國人說了幾句德語，具體什麽巧珍也不清楚，她對于德語還是停留在你好，再見這麽點水平上。

那個斯文的中國人說：“Sebastian說你的英語很好，而且問的很仔細，反應也夠快，他覺得你很合适！”

林巧珍轉頭看向Sebastian，她一句話要問幾次才能講清楚，叫好？他是不是搞錯了？

巧珍不知道的是，這個時代的德語翻譯稀少，能講的就是導游的那幾句，左拐右拐，要吃小籠包還是生煎饅頭？英語這塊有，不過開口能很順暢講的也不多，而且會開車的更少，她這樣的二十多年的老司機，對車子已經有熟識度的那真是鳳毛麟角。人家可能連個變速箱挂擋都未必明白。

所以她對于Sebastian和老陸他們來說已經是半專業的了。這一點巧珍還是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