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窮山惡水出刁民
有了這一出,再扣錢有人嘀咕了幾句倒也沒再出什麽岔子,到後頭,顧海喚了林方一聲,那筆杆在下方有着密密麻麻備注的名字那兒點點。
林方心裏了然,後頭的估計都是刺頭了。于是他精神一抖,高聲道:“林羅子,一吊錢四百文,加上八十文,共一吊錢四百八十文。”
林方話音剛落,林羅子就蹦了起來,“怎麽可能這麽少,我婆娘天天來可天天幹活,你別拿那套欺負老子。”
就知道會這樣,林方一口茶水先咽下,瞄了一眼顧海的紙面,才不緊不慢地說:“嫂子倒是勤勞,羅子哥也賣力氣,不過做工時候咱們是怎麽說的,老婆孩子照顧一下應該,可沒說親戚朋友的也來這兒白吃白喝啊,白吃也就算了,還偷拿……啧啧,羅子哥,咱林府是剛來這林家村不假,可不帶這樣欺負咱老實的吧,您十裏八鄉去打聽打聽,有咱們這樣厚道的東家不?”
“放屁,誰讓外人來了,我就一個婆娘,你少污蔑人!”林羅子跟裏正是拐裏親戚,在林家村也算個人物,這種丢臉的事情怎麽會承認。
“究竟是不是大夥兒心裏可都清楚的,羅子哥,知道你受托也為難,不過規定就是規定,做工之前可都說好的,還真不能更改,不然多對不起其他兄弟。”
林羅子眼睛一瞪,望了那已經半空的錢簍子,怒道:“少他媽亂噴糞,我林羅子也算響當當一個人物,我沒帶人來就沒帶人來。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就是扣錢麽,呸,別扯那亂七八糟的,大夥兒冒着風雪給你們這外來戶修房子,才要多少工錢,要不是看在我老叔的面子上,老子才不來。”
他說着對後面的兄弟說:“別看他前幾個給了那麽多,後頭的不就狠扣了嗎?那幾個平時就不跟咱們一塊兒,說不定早就被他們收買了,那個姓張的,連斷腿的老婆都背過來也沒見他們扣錢,憑什麽扣我們的!”
“就是!就是!這也太黑心了。”
“欺負咱們沒讀過書吧,說起來一套一套的,瞧住的這麽好,還不就是鐵公雞。”
“這不是死了回來了嗎,我看八成貪太多被……喀嚓了!”那人剛舉起手橫在脖子上剛比了個手勢,卻聽到“嘣——”一聲,聲音之大,立刻像被掐斷了脖子似的沒了聲響。
定睛看去,卻是後頭坐着的魁梧大漢拍了桌子,桌角立刻碎了一塊,徒手的。
接着一直莫不聲響的幾個青衣大漢都往前大跨了一步,冰冷冷地看着他們,頓時這溫暖的屋子一下仿佛被抽了熱氣,霎時間冷地讓人不禁打了個寒噤。
“做……做什麽,講不講理……”有人哆嗦了一句,卻見那幾個大漢整齊地看向他,那冷冽的眼神,幾個只在村子裏打轉沒見過世面頓時慫了。
管家悠悠地喝了口茶,這才施施然說:“今天應該是個高興的日子,大夥兒卻是不想要工錢,直說就好,至于有沒有帶人進來心裏清楚,如果真不想要就回去吧。”
林羅子知道這才是個管事的,于是梗着脖子嘴硬道:“你想吞了咱們工錢,別作夢了,不給咱們,咱們找裏正評理去!就是到縣太爺那裏咱們也不怕!”
林管家冷笑一聲,“正好,林方,帶着錢和畫押你去裏正那裏一趟,這一個人兩個老婆,甚至三個四個的,有的還不重樣是不是這個林家村的傳統,若是的話,也別多廢話,這種村子不待也罷,明兒就禀明少爺,遷了老爺咱們另選地方。若不是,那更好,這些人不要錢,咱們就捐給村裏修個土地廟。”
說着又轉頭對着魁梧大漢,拱手道:“請方爺選派兩個兄弟,勞累跟着林方走一趟。”
“好說。”方信立刻朝兩個青衣大漢擡擡下巴,“你們跟林小兄弟走一趟。”
“是。”
林方接過顧海厚厚的一卷紙,他攤開來給林羅子他們亮了亮,幾個雖然都不認字,可是那時候登記名字的小哥朝他們确認的時候還畫過押,這個還記得清楚。
原來就在這裏等着他們呢!
林羅子的眼裏閃過不甘,又看看旁邊的青衣大漢,都是練家子,他們幾個空有一聲蠻力怕是打不過,就是告到立正那裏,聽那管家的話語,裏正也不一定會幫着他們。
“羅子哥,要不還是算了吧,這家人可是做過官的,可別連累的家裏人。”有些人已經動搖了,這年頭官子上下兩張口,吃人不吐骨頭,還是怕的。
林羅子狠了狠心,“算了,就當作咱們倒黴,遇上個黑心的。”
說着以他為首紛紛拿了銅錢走了。
管家将這件事禀告了林曦的時候,林少爺正在練大字,既陶冶情操還很打發時間。
他總不會一直在這林家村,雖然成不了書法大家,可今後出去走動,一筆能看的字還是很重要的。
聞言,林曦只是點點,随後說:“後日整幾桌席面,請大夥兒喝杯酒,既然建完了,就當做答謝一下大家吧,明日去請裏正還有那些有頭臉的舉人秀才,去的時候別忘了帶着那些畫押單子,好好說道說道。”
“是。”
林曦一筆大字寫完,擱下筆嘆道;“我這麽好的一個人,居然還不滿足,啧啧,人心不足呀,等我走了,會懷念我的。”
管家聞言眼睛一亮,然後默默退下。
後日,裏正早早就到了,那些舉人秀才老爺也都帶着禮過來,見到林曦不僅露出了愧疚,這些人可都是他們林家村的,而且還是他推薦的,發生這樣的事,同一個村子的,什麽德行還會不知道嗎?
見林曦只是微笑地回禮,一點也不提任何不愉快,也更高看了他幾分,暗道不愧是官老爺家的少爺。
林羅子回去自然是不甘心的,直接帶着弟兄去了裏正那裏告了黑狀,卻不想林管家第二天着畫押單子也到了,沒有嚴詞追問,只是說感謝大家幫忙,明日請吃酒去,走之前只是順便提了一下那個誤會,将契約書和畫押單子留給了裏正,請他幫忙向這些不明原因的兄弟們解釋一二,都姓林,可別有誤會雲雲。
裏正拿着單子臉上燒得通紅,直接将這幾個罵了一頓,第二日才好聲好氣地過來喝酒。
林曦沾了幾口,便體弱多病需要卧床休息,臨走前還要求後面廚房加緊上好菜好酒,讓大家吃得好喝得好,別但怠慢了等等。
只看得這些有頭臉的人物點頭贊賞。
雖然年紀小,但是待人接物啥的卻是面面俱到,沒得話說。
周媽媽服侍林曦喝了藥躺下午睡,看着林曦依舊沒長肉的臉,忍不住嘆了口氣,“少爺,別怪周媽媽多嘴,這裏實在太苦了,您抓藥制藥都需要跑到老遠的鎮上,有時候還不一定有,今日還需要給這些人賠笑,周媽媽看得心疼。”
林曦閉着眼睛,仿佛睡着了,過了良久才輕聲說:“媽媽,我也該長大了。”
周媽媽立刻心裏酸澀,給他掖了掖被子,放下床簾,隔着簾子問:“若是您怕那些仇家,可為什麽不去京城,有侯府在,那些人也不敢拿您如何,太夫人那麽挂念您,一定會替您安排好的。京裏什麽都有,做什麽都方便,您有夫人的嫁妝,靠着侯府,不需要這麽辛苦。”
說着周媽媽就拿手絹拭了拭眼角,“別說要守孝,老爺知道也要心疼死的。”
林曦轉了個身,幹脆将頭埋進被子裏,周媽媽看得好笑,他家少爺一旦有煩惱或者不高興就喜歡鑽被子裏,以前的閩大夫和林青沒少挖過他的被子。
于是正準備挑開簾子将他挖出來,卻聽到林曦自己将頭鑽出了被子,只露出一點點的頭發,嗡聲說:“我也不想待在這裏呀,可是永寧侯府一聽就知道裏面規矩是很大的,天未大亮就得起來去請安,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來不喜歡早起,更何況大冬天我連房門都不想出去呢,而且聽說吃飯喝茶都有定律,不能随自己來。這些就算了,最重要的是那些見都沒見過的親戚,寄人籬下就得笑臉迎人,幾個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誰都不能得罪,活着多累呀。”
可不是,林老爺多疼她家少爺,少喝了半碗藥,多咳了幾聲,就得噓寒問暖揪心一天,連公事都辦不好。林家上下只要林曦健健康康的就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什麽規矩都得為他林曦讓步。
周媽媽想到林曦進了永寧侯府,面對這麽大一家子,吃穿住行,一板一眼都得比照着他人來,甚至因為姓林而非姓蕭,只能做的更好決不能讓人說嘴,心裏就動搖了。
可是孤弱的孩子又能去那兒呢,永寧侯府雖說會讓林曦委屈了一些,可好歹還可以替他家少爺遮風擋雨。
周媽媽想到這裏不禁對死去的林老爺多了幾分怨怼。
林曦聽到周媽媽一聲長長的嘆息,于是微微直起身,拉開簾子,微笑道:“媽媽別難過了,就算我想一直在涼州住下去,外祖母和舅舅也是不會答應的,不出所料的話,開春侯府就會派人來了。”
将孤苦羸弱的外甥放在偏僻的鄉下不管不問,不用多久彈劾永寧侯的奏折就得堆上內閣的桌案上。
“那少爺要不要去?”
林曦重新躺下,随後重重地吐出一個字:“去。”
繁華京城迷人眼,有此機會怎能錯過。
林曦覺得自己說的已經算早了,沒想到他這個年還真要到侯府去過。
這天林曦還在算賬,他現在開始管家了,一邊畫着表格,一邊聽團團和圓圓輪流報賬填入格子中,撥了撥算盤結果就出來了。
結果就是喜聞見樂,涼州偏僻,生活困難些,但是開銷也少了很多,富餘。
這時林管家帶着一個中年端襟打扮的男子走了進來,見了林曦立刻雙膝跪地拜道:“小的羅江,見過表少爺。”
林曦很快意識到是誰,心裏一動,放下筆說:“起來說話,別跪着,給他搬把椅子。”
團團搬了把矮椅給他,羅江起身雙手接過,放好才慢慢坐了半個屁股,圓圓給他倒了杯茶水,他也恭敬地接過,稍稍喝了一口便說:“見表少爺安然無恙,小的總算是放下心來,知曉姑老爺出事後,四爺回去立刻告訴了太夫人和侯爺,只把主子們傷心壞了,侯爺當場說要來接您回京裏,于是先遣小的先來彙報一聲,後頭大少爺也馬上到了。”
團團圓圓站在林曦的身後,聞言眼睛一亮,但很快紛紛低頭将情緒掩了起來。
林曦也在心裏放了心,只是面上卻為難地皺起了眉頭,說:“曦不孝,讓外祖母和舅舅們擔心了,只是如今曦是戴孝之身,去侯府并不妥當,而且曦已經決定在涼州常住,雖清苦了些,但也清淨。你速去告訴大表哥,讓他掉頭回去吧,若是空跑一趟,曦心裏更是過意不去,三年後,曦會親自上京向外祖母和舅舅們賠罪。”
聞言羅江哪還坐得住,立刻站起來,彎腰恭敬道:“表少爺,您可千萬不要這麽想,涼州這地方怎麽能夠養病,太夫人已經在京城請了名醫,夫人已經收拾出了院子,丫鬟婆子小厮都已經為您備好,侯爺發話了,命大少爺一定要将您請回侯府呢。”
“這可如何是好……”林曦默然片刻,最終道:“還是讓長輩們費心了,顧媽媽給羅江收拾房間先住下吧,等大表哥到了我親自向他說明。”
等羅江一離開屋子,圓圓立刻問道:“少爺,我們是不是該開始收拾了?”問這話的時候圓圓的小胖臉上明顯露着期待。
“收拾什麽呢,少爺都說了不走。”團團笑着說。
林曦拖着腮幫子,嘴角微微勾起,“不僅不收拾,東西還得都擺出來,我們本是要常住在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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