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施針驚醒小世子

一回生,二回熟,等林曦執起一根銀針的時候,趙靖宜下意識地按住兒子的手,待曹公公過來想要按住世子的腳,卻見林曦擺了擺手。

“不必,這樣就夠了,曹公公,勞煩您将窗子打開些,屋裏太悶熱也不利于世子的病。”

“人都別杵在這裏,退下吧。”趙靖宜說。

曹公公示意丫鬟将窗子打了個半開,接着帶人出去了,自己守在了門口。

上一次病得失去意識沒辦法,這次只不過是輕微的寒症,當第一根小針插。入胸膛的時候,趙元榮就嗚咽了一聲,醒了。

迷迷糊糊地想動手摸摸被紮疼的地方,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壓住無法動彈,這時候世子已經感覺心慌了,接着睜大眼睛看到面前一個陌生人手裏拿着細細尖尖的針,那人還對他不懷好意地笑,于是心慌變成了恐懼,第一反應就是掙紮,掙紮不開就是哭泣。

哭了,哭了,哭了……

不管是趙靖宜還是林曦都默默地在心裏慌亂了。

林曦立刻放下手裏的針,擡頭看着趙靖宜:趕緊別讓他哭啊,看起來無所不能的王爺。

趙靖宜接收到林曦的懇求,默然了片刻,在兒子從哼唧演變到嚎啕之前,眉間一皺……林曦敏感地解讀到趙靖宜即将要做的事情,而且他也敢保證絕對不奏效。

果然,就聽到那壓低的喝止聲,“榮兒,不許哭。”

擲地有聲的五個字,誰聽了都能立刻被吓得噤聲,可惜對他唯一的兒子……林曦默默地在心底雙手掩面,數道:一……二……三……

趙元榮直接跳過哼哼的前奏,果斷地放開了嗓門。

所有不是被吓大的孩子統一的反應,而且越哭越傷心,手腳都開始亂踢打。

趙靖宜的臉瞬間一黑,正想加重語氣,更加嚴厲些,卻看到林曦朝他快速地擺手,那句厲聲的話又被咽了下去。可趙元榮的似乎之前被憋狠了,哭聲一直不停還愈演愈烈,手腳大動,趙靖宜怕傷害他又不敢使勁按住,一時間看起來頗為狼狽。

簡直活該!

林曦想笑又不敢表現在臉上,只能低頭忍着,忍過去之後當他再擡頭時,卻發現趙靖宜正望着自己,神色不明。

心上一驚,林曦立刻轉移視線到趙元榮身上,看到孩子胸膛上的針因為劇烈動作已經有些偏離,知道不能再任由着折騰下去了。

他果斷地将針都收了回來,示意趙靖宜放手。

看着沒了束縛全身折騰的趙元榮,心下一陣好笑,對趙靖宜拱手說:“王爺若是信得過草民,便請先移步門外,若是草民能夠勸說世子,便請王爺再進來。”

趙靖宜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那孩子見他在看自己哭得就更加賣力了,于是臉色越發難看。每次都是如此,這些個月來這孩子只要看到自己不是哭就是不搭理,所有人都勸,可還是如此。

他對這唯一的嫡子有愧疚,有心示好,可見效甚微。

趙靖宜看着面前的少年,點了點頭,轉身便出了門外。

等趙靖宜的身影消失,林曦轉過身看着依舊哭着的孩子,蒼白的小臉帶着潮紅,額上冒汗,一看就知道身體發虛,經不起折騰,心下微微不忍。

不過看今日趙靖宜的架勢,以後自己與這個世子打交道的次數還有很多,這次不處理好,今後還有的是麻煩。

于是定了定心,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的案幾上,笑着說:“世子爺,嗓子哭幹了喝一口繼續哭吧,這會兒王爺也不在,您想怎麽哭就怎麽哭,打滾翻跟頭都沒人打攪您的。”

說完也不再離他。

越受寵的孩子越是如此,人哄着就鬧得越兇,一旦沒人搭理,自己委屈委屈就慢慢消停了。

趙元榮貴為睿親王世子,身邊仆從環繞,各個都把他當做祖宗,哪有冷着他的道理。而唯一能夠鎮住他的趙靖宜,又因為他傷了身體,本就虧欠的不行,自然是有什麽就依什麽。

林曦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說起來自己也是夠拼的,今天可是除夕,忍不住默默地再次問候趙靖宜祖先。

他一邊喝水,一邊不動聲色地瞄着趙元榮,卻發現這孩子可真有毅力,至今還不停歇。

所謂拉鋸戰,就看誰熬得過誰了。

他環顧了一周,接着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曹公公讓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寶進來,放在了桌上。

林曦坐下,填了水,磨了墨,擡頭看着趙元榮一會兒後就低下頭開始自顧自地侍弄筆墨。

趙元榮畢竟只是個五歲的孩子,雖然堅持不懈地哭嚎,但看到林曦真的不再理他的時候就停止了手腳折騰,哭一陣子擡頭看看林曦,記起來了又哭一下。

林曦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他放下了筆,執起宣紙于半空,左右看了一會兒似乎不經意間翻了一個面兒,趙元榮這下看清楚了林曦畫的是什麽。

似乎一只貓和一只老鼠,那只奇怪的貓正奮力追着一只挺可愛的老鼠。

林曦放下宣紙扔到一邊,接着畫,而趙元榮繼續哭。

不一會兒,林曦又畫完了一張,也是舉到半空,翻了個面兒,趙元榮看到這次那老鼠站在鼠洞前朝貓做鬼臉。

林曦放下再畫,第三張貓追上了老鼠,不過老鼠機靈地躲進了鼠洞。

第四張貓在鼠洞前放了一塊糕餅。

第五張老鼠鑽出鼠洞偷糕餅,貓在後頭張大嘴獰笑。

然後林曦就不再将畫舉起來了。

趙元榮眨巴着眼睛等着林曦舉起來,已經忘記了哭這回事兒,不過很可惡的是林混蛋只顧着畫,沒顧上他。

等了一會兒,趙元榮不耐煩地拍了拍床頭,弄出聲響,可惜林曦依舊不為所動,沒理他。

再堅持了一會兒,終于抵不住好奇心,他輕輕地挪動身體,林曦擡頭的時候看到趙元榮努力地踮着腳夠鞋子。

心下微哂,湯姆貓和傑克鼠,上輩子風靡全球的東西,想不到還有用上的一刻。

畫其實不精致,不過林曦掌漫畫的誇張手法,寥寥幾筆倒也挺像那麽回事兒,哄哄孩子是足夠了。

林曦将趙元榮抱回了床上,将畫稿放在他的面前說:“世子若是不哭了,這些就給你,可好?”

趙元榮擡頭看着他,沒說話。

林曦微笑也回望着他。

趙元榮咬着唇,看着林曦手上的畫,說:“你不給我,我讓父王命令你給我。”

林曦笑得更開心了,“可世子将王爺哭走了。”

趙元榮臉上出現怒氣。

林曦不為所動,“世子第一次在王爺面前哭,王爺定是哄過了,後來第二次,王爺是不是兇您了?第三次怕是直接走出去了,不過每一次他都會回來再哄您是吧?”

趙元榮擡起下巴,臉上寫着“這是自然”。

那驕傲的樣子,林曦忍住掐他臉蛋的沖動,說:“世子與草民要不要打個賭,再過十天,王爺怕是連哄都不願意哄您了。”

趙元榮聽此小臉閃過一絲心慌,不過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卻聽到林曦又慢悠悠地說:“當然,您是王爺唯一的兒子,他自然不會不理您,只不過每次來也只是在旁邊看着罷了,因為他拿您沒辦法。”

趙元榮眼神閃爍,依舊沒有說話。

“世子是個聰明的孩子,王爺或許對王妃有虧,對世子有虧,可是再多的愧疚也會有被耗完的那一天,之後呢?王爺日理萬機可還有搭理您的時間?您再想想,若您是王爺您可願意每天對着一個哭鬧的孩子,弄得心煩意亂?”

林曦将畫稿給趙元榮,不過孩子沒有接過去。

趙元榮看着林曦,一動不動,過了良久,才終于開口說話。

“顧媽媽說,父王不喜歡母妃,也不喜歡我,他最喜歡的是姚側妃,也喜歡那個弟弟,所以姚側妃才給我下毒,我死了弟弟好做世子。”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看着林曦表情未變,才繼續說,“可是母妃打死了弟弟,如今我是父王唯一的孩子,所以父王才關心我,對我好……才一直救我。”

趙元榮的聲音稚嫩卻很冷靜,林曦忍不住心下震驚,所以這個孩子才會一直鬧別扭嗎?

因為唯一,即使不喜歡你也拿我沒辦法。

林曦定了定神,不再拿趙元榮只是一個小孩,斟酌了一下才開口說:“可是王爺還年輕,過了孝期他還會娶新王妃,自然以後還會有新的孩子。”

趙元榮咬着唇,似乎不情願,“所以顧媽媽總是讓我讨好父王,說等以後我做了……”

“世子!”林曦皺眉打斷了他。

趙元榮看到林曦嚴肅了表情,眼裏頓時出現淚花,“可是我……嗚嗚……”

好不容易哄住的如今又開始了,林曦嘆息。

他忍不住拍了拍孩子的背,勸道:“世子,這些您都明白是不是?可是不管将來要如何,養好身體總是沒有錯的。草民體會過只能卧床的痛苦,哪怕現在也常常生病,所以我非常希望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只有這樣才有能力做我喜歡做的事情。您至少比我幸運,有一個強大的父親可以依靠,可我只能靠我自己。”

林曦想起林青,想起如今的寄人籬下,面對權貴只能低頭,忍不住也心中酸楚,可是這個無人訴說。

趙元榮收了眼淚,但小手卻握緊了林曦的衣裳。

林曦心下安慰,坐直身體說:“世子雖然年齡還小,可草民覺得已經比一般人懂得多了,所以草民接下來的話不會哄您,非常明确地告訴您,針灸很痛苦,我忍受了五年,才換得今日的行動自由。”

趙元榮剛正襟危坐,為自己被當做大人看而欣喜,聽到這些也忍不住吓到了,“這麽長……”

他現在也才五歲。

林曦看他震驚的樣子那些傷感也消散了,終于忍不住摸了摸趙元榮的腦袋,說:“您是殘毒留體轉為寒症,并非天生帶來,若是調養得當,也不必這麽久,堅持下去,定能健康。只是不知道世子能不能如同成年男子漢那般堅持到底不退縮。”

“自然是能的。”趙元榮此刻眼神分外堅定,為加強說服力,緊接着仿佛對自己說,“本世子一定做的到。”

“好!”林曦擊掌一笑,“那麽從現在開始吧,已經耽擱了許久,草民去請王爺進來可好?”

一說到趙靖宜,趙元榮小臉上滿是不自在,不過林曦沒有他的答應便也未動,直到趙元榮不情願地說了聲好才起身。

“等等。”趙元榮叫住林曦,林曦回頭,等待着他。

小孩猶豫了一下,說:“之前我說的話,你不能跟父王說。”

林曦點頭。

“你保證。”

“草民保證。”林曦笑着,看趙元榮不太放心,于是說,“世子放心,這是男子漢和男子漢之間的承諾,出自您之口,入我的耳,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不過,草民說的話,您也不能跟王爺或者其他人說。”

趙元榮立刻點頭,“我知道的,告訴父王你要挨板子了。本世子保證,你不說,我也不說。”

似乎有了共同的秘密,趙元榮這才安心下來,林曦忍不住心中再次嘆息。

待走到門口,林曦下意識地站住腳步回頭,見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還是在害怕呀,林曦張了張嘴朝他做出一個“男子漢”的口型,趙元榮的眼神立刻堅定起來,這才施施然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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