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齊心共做鼠貓燈
折騰了一晚,夏景帝終于帶着他的儀仗起駕回宮,衆人也總算能夠松了口氣。
如今達達王子有太醫照看,別院的守衛交給了蘇大統領,五城兵馬司忙着抓捕薩木勒,似乎已經沒了睿親王什麽事了,于是他便将體弱多病的林公子送回去,不過看着方向依舊是往睿王府去的。
林曦照舊坐在睿王爺的馬背前,不過這次沒有急事,馬蹄聲也是一噠一噠地響,慢悠悠的。
總算不需要跟趙靖宜摟摟抱抱了,雖然為了安全起見,睿王爺的一只手臂還環在他的腰上,林曦面朝着馬頭方向,想起之前的種種,內心深處忍不住一陣唏噓。
大家都不容易呀,尤其是自己,簡直說多了都是眼淚。
“太醫院的事,本王方才自作主張替你回絕了,現在無人,你照實說可有想法?”
林曦回過神,微微側過臉,然後搖了搖頭:“草民還要多謝王爺呢,皇上恩典不好不受,只是草民真不想入太醫院。”
林曦看不見的頭上,趙靖宜微微勾起了嘴角的弧度,連同聲音也不是那麽冷了,“你還小,無需着急,待出了孝,再做打算也不遲。”
打算麽,他已經有了,不過聽趙靖宜這麽說,貌似這位睿王爺還打算幫他鋪鋪路?
也許今晚有了一同遇襲的情意在,林曦鬼使神差地大膽說:“屆時還請王爺指點一二了。”
話一出口,林曦就有些後悔了,這跟明擺着讓趙靖宜開後門有什麽區別,老毛病又犯了。
睿親王倒是幹脆,“好。”
王府威嚴的大門已經到了,趙靖宜扶了林曦一把,讓他下了馬。
“林曦。”
林曦正要往裏走,聽到趙靖宜喚他,于是他回過了頭,面帶疑惑。
趙靖宜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間就這樣脫口而出,見少年回頭,猶豫了還是搖了搖頭,“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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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走到栖雲軒,曹公公早已經備了熱水姜湯等着他們。
“快,王爺和林公子都喝上一碗姜湯去去寒,折騰了一晚上,再喝碗熱粥填填肚兒。特別是林公子,可得喝兩碗,大冷天的,難為你個孩子了。”
曹公公笑眯眯一臉慈愛看着林曦喝完姜湯,又遞上了熱粥,金絲銀耳,不甜不膩,林曦滿足地全部喝完,對睿王府廚子的廚藝實在欽佩。
那彎着眉眼分外滿足的小模樣讓曹公公更加喜歡了。
被冷落的睿王爺接過粥碗一口仰下,順口問道:“榮兒安歇了?”
曹公公将趙靖宜的碗給了丫鬟,笑道:“這都三更天了,世子哪裏熬得住,早睡了。王爺和林公子也早些安置吧,林公子還是在那東廂房。”
林曦雖然有些發困,不過提起趙元榮,他忽然想起那還躺在小書房案桌上的貓鼠畫,他答應的那個燈籠可還沒有着落呢。
可是燈籠的骨架……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趙靖宜。
這個當爹的可真不負責任,明明最先答應趙元榮的可是他。
“怎麽?”趙靖宜似有不解。
林曦小聲說:“草民今日答應世子為他做一盞花燈,待他明日醒來第一眼就可以看到,不過……”
趙靖宜等他說下去。
想到剛見到趙元榮那滿臉失望的樣子,于是林曦稍稍放了些膽子,“草民已經畫了大半,還需稍稍潤色罩子便可完成,可是草民不會做花燈架子,不知道王爺是否願意……搭把手?”
林曦實在不敢當着趙靖宜的面說你答應你兒子的總不好食言吧。
趙靖宜沒有說話,但是表情有些不自然,顯然繁忙的父親将随口的許諾忘了。
趙元榮的小書房
長細的竹扁,滿罐的漿糊,剪子,小刀還有其他做花燈的工具被曹公公指揮着一一送進來。
這大半夜累了一天的兩人不休息,曹公公又是無奈又是欣慰,只能招呼着丫鬟将燭光弄得再亮些,再添些炭盆。
趙靖宜背着手,站在一旁,直到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才大刀闊斧地坐下,占據了大半個書桌。
不過雙手剛一擡,眉間忍不住皺了一下。
時刻關注着王爺的曹公公立馬察覺了不對勁,之前燭光不亮,趙靖宜穿着深色衣裳且動作自然倒也沒察覺,如今仔細一看就發現了傷口破舊的地方裹在裏面的白紗布,頓時驚呼了一聲。
“王爺,您受傷了!”
林曦心裏一抖,看這老公公的菊花臉都發白了,忍不住瞄了過去。他是知道那傷口有多深的,只是趙靖宜的一點也沒有傷者的自覺,行動不受障礙,他一時忘了。
“小傷而已,不必大驚小怪。”趙靖宜放下手,面色如常,看了看自己被綁的慘不忍睹的手臂,淡淡地看了林曦一眼,對曹公公吩咐道,“都下去吧。”
林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過這可不能怪他,要說自己才是最冤的呢,大半夜地被又被拖出去,一路擔心受怕之後,還要給他家孩子做燈籠……越想越不是滋味,一股怒氣從心底慢慢滋生,林曦趕緊打住。
定了定心神,想到他包紮的手藝的确不堪入目,于是小聲詢問道:“王爺,草民再為您重新包紮一下吧,至于這花燈……您貴體欠安,草民自己……自己想辦法就是了。”
忍了這個高高在上的王爺那麽久,現在再忍忍也能過去的。
趙靖宜的目光從林曦修長的手指上劃過,那上面一絲繭子都沒有,再看看那些竹扁,臉上出現明顯的懷疑。
接着便聽到他說:“不必,本王答應榮兒自是會做到。曹公公,你去取來紗布,讓林公子重新為本王包紮即可。”
他家王爺決定的事基本更改不了,不過想到林曦醫術了得,又放下心來,便應聲而去。
曹公公的身影一離開,林曦就聽到趙靖宜不冷不熱的聲音,“一回生,兩回熟,這次想必林公子會有所長進的。”
林曦驀地漲紅了臉,心裏忍不住問候趙靖宜祖宗,誰想要長進這個技能,他又不想做大夫。
不過誰叫這位是王爺呢,林曦只能再次強壓心底怒意,默默地在心裏腹诽,手上還得小心翼翼地給這位爺換紗布。
不過之前匆忙沒仔細看,這會那血肉外翻的傷口着實讓林曦心驚了一下。
林曦怕苦怕累怕疼怕死,嬌氣地有時候讓林青懷疑自己其實養了個閨女。再對比面不改色,冷靜地看着林曦輕一下重一下的趙靖宜,誰是真漢子一眼可知。
有多大的權力,背多大的包袱,那抹不平似乎消失了,林曦于是老老實實地給趙靖宜包紮傷口。
而此刻趙靖宜只是靜靜地看着動作越發輕柔的少年,起初還有些氣盛,手下似乎故意加重了些力道,不過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後來仿佛自己想開了,就溫柔了起來。
趙靖宜是徹查過林曦身世的,自小受病痛折磨,剛好不久父親就冤死獄中,才十六的年紀,孤身一人,如今還能平靜冷靜地面對各人各事,如此心性難能可貴。
想到這裏,這位向來心比天高的睿王爺終于對面前的少年産生了愧疚感。
少年低下的側臉,露出柔和的輪廓,低斂的眼睫下認真的目光,讓那顆向來冷硬的心忽然柔軟了起來。
林曦最後打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滿意地剪掉多餘的紗布,“王爺最好還是不要動了,這樣傷口愈合的快,這幾日也不要見水……”
林曦說着擡頭,卻忽然頓住了,詫異的表情露在他的臉上,瞪大了眼睛眨了眨,才看到那罕見的溫柔和笑意從趙靖宜的臉上慢慢退去。
鐵樹開花,千年難見!面癱的冷臉還有溫暖的時候?
林曦愣了愣,接着不知怎的,感覺熱度從耳朵一路燒到臉頰,他趕緊低下頭,努力忽視那加快的心跳。
趙靖宜向來喜歡癱着臉,常年不見笑,給人感覺也是越發冷俊,高不可攀。可是突然那麽淺淺地勾了勾唇角,眼裏稍稍帶了些溫度,就讓林曦覺得這男人又走向另一個極端,簡直能要人命,女人見了估計得直接撲上去。
趙靖宜收回手臂,客觀評價了一下,“有進步。”
聞言林曦輕籲了口氣,剛才那詭異的氣氛有些令他不适宜,他走回自己的地方,面前還攤着畫到一半的圖上,問:“王爺可是還要繼續做?”
說着瞄了一眼趙靖宜的手臂。
趙靖宜二話不說直接拿起竹扁和細絲開始編起來,而且看那架勢,貌似還不是個生手。
見林曦驚訝的目光,趙靖宜不想承認因此心裏有些得意,可聲音還是比往常高了幾分,“小時候,也是元宵節,宮裏比賽花燈,規定不得外面采買。那時父王忙,本王就跟着師傅學了兩日做了一盞金魚燈,得了魁首。”
原來是練過的,林曦于是贊嘆道:“王爺厲害,令草民佩服。”
“這種虛的話便不必說了。”趙靖宜突然不想從林曦的嘴裏聽到這些奉承詞,“今後在本王面前也無需自稱‘草民’。”
那真是太好了!林曦一點也不想用這個卑微的自謙語,不過嘴上還得再推辭一番,“草民不敢。”
趙靖宜眉間微皺,看着他,“本王說不必就不必。”
“是。”這回響應的很幹脆,不過聲音有些重,貌似不小心有些洩露了些情緒。
趙靖宜似笑非笑地看了林曦一眼,卻沒再說什麽,只是專注于自己的架子上。
林曦擱下畫筆,他的任務本來就完成的差不多,如今已經大功告成,等着晾幹直接糊上即可。
而且四更已過,他有些犯困,今日的經歷實在有些過于沉重,身體似乎負荷不了。只是睿親王還在專心致志地做架子,他還真不好自己先離開去休息。
于是他手支着腦袋,側着身子努力睜着眼睛看趙靖宜。
這目光落在身上讓趙靖宜有些不自然,不過他沒有如往常一樣用銳利的目光警告回去,而是沉默地任由林曦看着,然而身體卻下意識地慢慢緊繃起來,脊背挺得越發筆直。
過了一會兒,直到這如芒的目光漸漸消失,趙靖宜才稍稍松了口氣,轉過頭看林曦,卻發現林曦已經支着腦袋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眼睫在燭光下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陰影,有規律地發出淺淺的呼吸聲,少年的睡顏看上去安詳又美好。
趙靖宜驚愕了一下,接着自嘲般地搖了搖頭,他覺得之前的緊張簡直可笑。
目光在書房後方暖榻上的毛毯上頓了頓,接着他若無其事地繼續編着架子,不過沒過多久他還是站起來拿過毯子輕柔地蓋在林曦的身上。
愧疚地對自己說,還是個孩子呢,卻總是被他折騰。
接下來就快了,一個最簡單的圓形燈架很快做完。
趙靖宜拿過林曦放在案桌上的畫,看了看,不禁揚起了唇角。
這是一副非常簡單的動作連續,一只大耳大眼的棕鼠一邊張望一邊朝前跑着,後頭灰色大貓張牙舞爪地追,不過新奇的是頭尾相連,糊在圓形的燈籠上如同跑馬燈一樣,轉起來貓鼠的奔跑動作活形活現,看起來很有意思。
趙靖宜小心翼翼地糊完邊邊角角,細致地沒有損壞一絲一毫,一盞貓捉老鼠的花燈才完成了。
他看着燈,又望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年,心裏不禁彌漫上一種淡淡的卻陌生的喜悅,有心叫醒林曦一起看看,不過最終還是失笑了一聲,對自己的奇怪想法感到不可思議。
于是他放下燈,湊到林曦的身邊,慢慢将他的上身扶起來靠在自己的懷裏,接着将少年一把抱起,動作看似迅猛,實則輕柔,見熟睡的少年只是皺了皺眉,未醒,才放心地出了書房門走向東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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