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醫者仁心轉危為安

女人生孩子本就平常,但這個時代的父親能夠如蕭玉衡這邊緊張失态到臉色蒼白,仿佛随時厥過去的倒是不多,可見這夫妻倆的感情是真真好。

如此大的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屋子裏,林曦心裏哀號下也不得不起身相陪。

團團進來給林曦更衣披上外袍,又低聲說着前頭紫竹院的事兒。

白氏一發作,蕭玉衡就湊到了産房外頭,一會兒聽裏頭大聲叫喚就緊張地在外頭喊娘子,看見一盆血水端出來吓得臉色蒼白要闖進去,忙幫不上,還盡搗亂,實在看不過去的侯夫人立刻将這位大少爺給趕出了紫竹院。

不巧,攬月軒就在紫竹院後頭,無頭蒼蠅似的蕭玉衡一步三回頭就晃到了這裏。

滿腦子都是可怕念頭加上即為人父的隐秘喜悅交織在一起,蕭玉衡突然間就很想找個人傾瀉一下,這乖巧懂事剛回來的林家表弟自然是頭一個了。

林曦由着團團将自己裹上厚厚實實,一邊眯着眼睛看着一會兒傻笑,一會兒驚吓的蕭玉衡,只覺得一陣無語,或許他應該在睿王府多待一個晚上再回來。

“曦兒,我害怕,你嫂子叫得那麽大聲,這……若是萬一……可叫我今後怎麽辦……”

“曦兒,你說是男孩還是女孩,我想了幾個名字,你幫我看看哪個好……”

前一刻天要塌下來,後一刻便幻想兒女雙全,這個時候的男人,林曦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他陪着蕭玉衡坐着等紫竹院那邊傳信過來,再怎麽着急,現在所有的男人都是無能為力的,只有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在蕭玉衡的念念叨叨下支着腦袋迷迷糊糊中的林曦突然一個激靈醒過來。

“什麽時辰了?”

“快寅時了。”團團撥了撥盡在蠟油裏的燈芯,讓燭火更加亮敞些。

這麽久?

林曦目光看向蕭玉衡,正好後者也回望着他。突然,蕭玉衡臉色難看地拔腿就往外跑,同一時間,一個哭喊聲傳了過來,卻是蕭玉衡身邊的侍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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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快去瞧瞧少奶奶,少奶奶要不行了!”

林曦心裏頓時咯噠了一聲,再擡眼時,蕭玉衡早已經沒了身影,于是連忙将正要追着他家少爺跑去的侍書喊住:“嫂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孩子生下來了沒有!”

侍書着急,立刻說:“孩子生了,但少奶奶出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太醫都說不大好……”說着說着就哭着跑了。

産後大出血!女人生孩子死亡率較高的一種。

林曦雖沒見過白氏幾面,印象最深的一次也是他第一次拜訪紫竹院的時候,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望向蕭玉衡的目光滿是綿綿愛意,兩人伉俪情深,說是一對佳侶不為過。

現在要死了?

林曦可以預見蕭玉衡之後一段時間內的痛不欲生一蹶不振,但沒過多久就能振作起來迎新人進門,慢慢地撫平傷口,抹掉白氏的痕跡。

畢竟這個世界上如林青這般的太少,而世家的男子最不缺的就是妻子的候選,只是蕭玉衡再也不會像對待白氏那樣愛重下一位了。

“團團,把我的藥箱帶上,我們去看看。”林曦深呼吸了一口氣,踏着即将落下的月光朝前面走去。

遠遠地看去,紫竹院已經鬧做了一團,蕭玉衡這會兒早已經失去了往日謙謙君子氣度,如同困獸般對付着禁止他入産屋的下人。

“娘,讓我進去!阿秀需要我,她需要我!讓我看她,看看她,她會沒事的,她會挺過來的……我答應過陪她去淨山寺還願,我們還沒去成,還沒去成啊!娘……”

蕭玉衡發瘋似地踢打推開面前的人,這位侯府的嫡長子,鐵板釘釘上的下任侯府主人,侍衛也好,下人也罷都不敢還手,一個個低着頭甚至都不能用力阻止,就怕裏頭的那位少奶奶真不行了,到頭來被遷怒。

一時間真讓蕭玉衡挪到了産房門口。

只是男人進産房視為大兇,更何況裏頭正血崩。

劉氏紅着眼睛厲聲命令:“都死人了嗎!把大少爺給我攔住,誰敢放他進去,明日老子娘都統統發賣!”

這下再也沒有投機耍滑的了,不管蕭玉衡如何踢打,都齊齊低頭如同鐵澆鋼鑄般一動不動。

“衡兒,阿秀會沒事的,太醫正在治,你別吵,會好起來的。”劉氏軟聲勸道,同時又抱過一個襁褓,湊到蕭玉衡面前,“衡兒,你看,是個哥兒,你當爹了。”

蕭玉衡的确停下了動作,低頭看閉着眼睛的孩子,皮膚紅紅皺皺的,不能再醜了,可這是他的孩子,心立刻軟化的不得了。然而突然,他轉過頭看向緊閉的門,猛地朝前撲過去,大喊:“阿秀,阿秀!咱兒子,你快出來看看咱兒子……他不能一出生就沒娘啊!”

聲嘶力竭!

劉氏聞言眼淚撲撲地往下掉,可面對兒子的懇求,她是怎麽也不松口。

紫竹院的動靜所有的院子都在關注着,而且這麽大聲響,紛紛被驚動。

永寧侯本就未睡,畢竟是嫡長孫的出生,睡不着幹脆在書房裏寫字靜心,如今聽到消息他是再也靜不下心,于是走了過來,然後看到這個混亂的場景,“這是做什麽!”

蕭玉衡看到他爹,立刻懇求道:“爹,讓我見見阿秀,見她一面,兒子懇求您了。”

堂堂男子漢就在他父親的面前痛哭流涕,一時間真把永寧侯給震驚了。

然而卻聽到劉氏的一聲尖叫:“不行!說什麽都不行!男子怎能進那種污穢的地方,你就不怕将來多災多難!”

“我怕什麽,娘,阿秀都要不行了,我怕什麽?”

那聲音無比的絕望,劉氏頓時被噎住了,身邊的丫鬟紛紛拭淚,連後頭趕來的蕭錦馨不禁也流淚勸道:“娘,讓大哥哥去見嫂子一面吧……說不得是最後一面了。”

劉氏立刻尖聲罵道:“你懂什麽,自古哪個男人會進産房!你個未出閣的小姐過來做什麽,趕緊回去!別添亂!”

林曦走到這院子,正好聽到這話,于是腳步也停了。

“少爺……”團團手裏還抱着藥箱,聽聞劉氏的話,頓時猶豫地喚了一聲。

大少奶奶雖然令她同情,可自家少爺更加重要。

林曦在猶豫,他倒不是因為怕遭厄,而是因為劉氏的态度,這個時代對這件事的看法。

太醫都說希望渺茫,那麽自己又有多大的把握?就算成了,事後又會惹出多大麻煩?劉氏難道真會高興?

本來就不是正經少爺,強出頭做什麽?而且裏面可是個嫂子,又是個遭人病诟的地方。

可是林曦不忍,蕭玉衡是第一個向他表達善意的侯府少爺,一路又頗為照顧他,視他為親弟,他實在不忍心見蕭玉衡如此崩潰的模樣。

然而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蕭玉衡突然發出一聲巨大的吼叫,他不敢違背母親的意志,拗不過扭曲的傳統,循規蹈矩了二十年,掙脫不了枷鎖,所以痛苦,所以無奈,所以絕望。

父親的吼聲讓襁褓中的孩子不禁大哭起來,仿佛哭訴即将失去親母的命運。

人群中響起一片哭聲,本還壓抑着只敢輕輕抽噎,到如今再也忍不住放開大哭。

“衡兒……”劉氏被蕭玉衡的樣子似乎吓懵了,軟軟地後退了一步,正好被永寧侯扶住。

只聽到永寧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讓他進去吧,好歹看白氏最後一面。”

蕭玉衡頓時眼中閃過一道光,臉上露出感激,噗通一聲膝蓋跪地,朝着永寧侯夫婦深深一個大拜,便起身連下擺也不撣一下就踉跄地朝産房跑去。

“大表哥,我跟你一起進去。”林曦拿過圓圓手裏的藥箱,快走幾步随着蕭玉衡而去。

太夫人被單氏和蕭雲宣攙扶着過來,正好看到表兄弟紛紛跑進了産房。

蕭玉衡一路直接闖到最裏面,撲到床頭,看着白氏汗濕蒼白的臉上緊緊閉着的眼睛,一陣心絞痛。

執起白氏的放在旁邊的手,淚雨凝噎,低聲喚道:“阿秀,阿秀,醒醒,我在這裏……對不起……”

一名年老的太醫正搖着頭站起來,林曦也不管他,直接将藥箱往旁邊一放,翻開箱蓋,抄起針石布包嘩啦一聲打開。

正要掀起被子……

“表少爺,你要做什麽!”一個藍衣丫鬟尖叫一聲,同時快速地上前一步将林曦手裏的被角搶過來,牢牢蓋住白氏的身體,看林曦的眼神簡直在看一個登徒子加瘋子。

這聲尖叫聲将旁邊忙碌的媽媽丫鬟都吸引過來,連蕭玉衡都看向林曦。

林曦一陣尴尬,臉上陣紅陣白,對蕭玉衡說:“表哥,我想給嫂子看一看,或許我能救她,就是……”

他做了一個掀起的動作,他要看那私密之處。

“不行,少奶奶的身體怎麽能……”那丫鬟立刻反對,林曦可是個外男。

蕭玉衡看着林曦,沒有說話。

林曦在心裏嘆了口氣,男女大防害死人,禮儀教條太誤事,說來蕭玉衡也不過是個古代男人。

林曦正要起身告辭,卻突然提聽蕭玉衡說:“你來。”

驀地擡起頭,林曦正好看到蕭玉衡通紅而深沉的眼睛。

“我在這裏看着。”蕭玉衡握着白氏的手又加了一句。

“自……自然。”

林曦心裏一陣火熱,那老太醫本來要出去讓侯府準備後事,這會兒也不走了,只是皺着眉看着林曦的動作。

血崩就是血止不住,只要能止了血,就救活了大半。

可是如今白氏已經昏迷,這個時候最危險,林曦心一橫,一針紮下去,頓時白氏的呼吸濃重地粗喘了幾聲,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大表哥,別讓嫂子再昏過去,叫醒她。”

林曦說完,就埋頭自己的動作,至于怎麽讓白氏保持清醒,那就是蕭玉衡作為丈夫的任務了。

“阿秀,是我,看看我,別睡了行嗎,咱們說說話,求你,睜開眼睛看着我,你答應過我要一起到白發的,還記得嗎……”

蕭玉衡說着說着就将臉貼到白氏的臉上,哽咽難以言語,“咱們的孩子你見過嗎?就那麽小小的一只,我都怕抱重了傷害他……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他一出生就沒有母親呢?沒有看到他走路、說話、奔跑調皮、讀書……還有娶媳婦,咱們還得一起抱大孫子呢,和我一起可好?阿秀……”

不過似乎是夫妻間心有靈犀,白氏掙紮着真的睜開眼睛。

林曦忙碌間擡起頭,問道:“我送你家少奶奶的藥丸在嗎,趕緊給她服下。”

那丫鬟楞了一下,一個身着綠衣的丫鬟正好進來,聞此立刻在床邊的箱櫃裏翻找,找到一個瓷白的瓶子,立刻拿了過來,蕭玉衡接過,一點也沒有猶豫,自己喝了口水,和着藥渡給白氏。

那高參做的藥丸,還有其他珍貴藥材,本就是補氣血的,如今正好用作吊命。

林曦的銀針一根根落下,眼睛不眨手下不帶一絲含糊,動作沉穩幹練。

不知過了多久,林曦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再看白氏下。身,血慢慢止住了……

醫者勞心勞力,太消耗精神,林曦虛弱地坐在床邊,嘆息,自己果然不喜歡做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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