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夢境白衣

破敗殘亂的大宅，血腥味，濃煙味侵襲着鼻腔。

刀劍相擊的聲音，怒吼聲，求饒聲，絡繹不絕的傳進耳朵裏。

火光四射。熊熊大火吞噬着萬物，恐懼籠罩着房屋，如同一把大手，緊緊捏住孩童的心，痛得他無法呼吸。

眼前，是一道白色身影，身影朝自己奔來，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然而一道紅色的屏障将兩人隔開！

白衣人在火光中不住的尋找着什麽，卻始終一無所獲，孩童知道，白衣人在找自己，但他明明站在那裏，白衣人就像是看不見一樣。

白衣人的容貌孩童看不清，因為白衣人背對着他，但他知道那是自己很重要的人，那件衣服很眼熟，似乎是在落亦楚畫像上看過的！

我、我在這啊。

自己看看，我就在這兒啊！

回頭！回頭就一定能找到我！

孩童奮力想要發出聲音，紅色屏障似乎是隔絕了一切，連同他的聲音一起。

白衣人聽不見。

孩童只能眼睜睜看着白衣人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地上，火光将白衣人吞噬，一層一層，隔絕視線。

最終，紅色的烈火淹沒了他的身影，一切都看不見了。

“我明明，就在這！”

落無歸猛地睜開眼睛，胸口還湧動着強烈的情感，像被什麽堵住一樣，無處可洩！

外面天色已經是傍晚了。

他剛坐起身，便是一陣頭疼，還有酒後暈眩的感覺。

似乎是，做了一個夢。

落無歸轉頭看了看四周，并沒有發現紀流蘇的身影。

少年臉色迅速陰沉下去，心裏猛然湧起一股酸澀和憤怒，下一秒，他拉開被子跳下床，連鞋子也沒穿，直接沖向房門。

然而打開門的一瞬間，他便撞上了一個溫軟的懷抱！

“等等！落無歸你這麽急着要去幹嘛？！”紀流蘇被撞的毫無防備，向後退了兩步，手中的碗也差點兒落到地上，幸好她抓得緊，只灑了些水出來。

這聲音将慌亂中的少年拉了回來，落無歸定眼看着她，紀流蘇依舊是那件白衫，手中端了一碗醒酒湯。

少年微微松了口氣，然後伸手抱住紀流蘇，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我以為你走了。”

紀流蘇一臉莫名其妙，“我能去哪兒？你還在這裏呢，我怎麽可能丢下你一個人先走？”

“你會的。”少年道，沙啞的聲音裏帶着不讓人忽視的顫抖，剛才的酸澀憤怒，連帶着夢中強烈的情感，在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洩口，“在金華鎮，你帶那個瘋子回了青霄門，不要我。在青葉峰，你跟青霄老祖走了，還是不要我。在渡潭，你依然沒有選擇留下來陪我。”

少年把她摟得更緊，顫抖的聲音裏隐隐有了哭腔，“我總有一種感覺，有一天你會徹底離開，走的毫不留情。我想抓住你，但永遠都抓不住。”

紀流蘇一頓，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的确會走，再過兩天，就要與岳林修一同離開。

她沒想到落無歸會這麽怕她離開，她以為，她與他的情分，不過就是同窗十年，關系甚好的友人。

紀流蘇擡起一只手，拍拍落無歸的背，“抱歉，之前那些事，是我做得不對。”她掙開落無歸的懷抱，輕輕嘆了口氣。

“先把醒酒湯喝了，之後，我帶你去游湖。”

黑眸少年看着她，沒有接過碗，漆黑如墨瞳孔裏倒映着她的影子，低聲道：“弄曉，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我只有你。”

“所以請你別離開我，好麽？不論以後發生生什麽，就算你要走，也帶着我一起，不管去哪裏，我都不給你惹麻煩。”

“我會收斂我的小性子，不讓你為難。你希望我能多交些其他朋友，我會努力去做到。”

這是落無歸第一次說了這麽多話。所有的話語都傳達出一個意思：他不想離開紀流蘇。

只要一想到眼前的少年可能會走，他內心的恐懼就會攥住他的心髒，撕扯着，不讓他呼吸。

對上落無歸的眼睛，那只漆黑的瞳孔裏寫着小心翼翼和祈求。

紀流蘇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落無歸，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少年很敏感，這一點紀流蘇知道，她不敢輕易做出承諾，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遵守。

所以最後，她也只能是道：“先把湯喝了吧。你說的，我得想想。”

落無歸定定看着她，過了許久，他才道：“好。”

金陵城的晚霞很美，雲舒雲卷，餘霞成绮。

翦雪披霜號九尾，餐霞吸露歷千秋。

殘陽照射在西廣湖的湖面，映出一片橙紅的天地。

秋水共長天一色，美妙絕倫，如一碗朱砂紅水，灑紅了半邊天。

紀流蘇找船家借了一艘船，船身較大，能容納七八個人。

湖面很靜，微風吹過，紅火的湖面便泛起陣陣輕微的漣漪。

游湖的人不少，但并不擁擠，一是因為西廣湖廣闊，而是因為文人雅士極為高雅，游湖井然有序，沒有人與人之間的摩擦，只有共同觀賞晚霞的和睦。

落無歸站在船尾，紀流蘇立在船頭，殘陽将她的小臉照的微微泛紅。

“翩翩少年郎，公子世無雙。”同游的文人看着他倆，不由贊嘆一句。

紀流蘇聽見這聲音，轉過頭笑了笑，“公子也是風雅。”

那公子笑了兩聲，劃着船去別處了。

晚霞的紅光在白衣上映射，紀流蘇整個人就像是被火焰包圍一般。

落無歸看着看着，猛然間瞪大眼睛！

火光，白衣。

眼前的一切陡然間如今日的夢境重疊！

落無歸的腦子仿若突然被針紮一樣，密密麻麻的疼痛漸漸傳來，心裏如同螞蟻啃噬，本來快要忘卻的壓抑情感在看見白衣身影的那一刻又如潮水般湧起！

我在這兒……

別丢下我。

你回頭看一眼啊！

那漆黑如墨的雙瞳漸漸充血，紅光乍現。

落無歸大腦疼痛難忍，他不由痛呼出聲，“紀弄曉……”

“你回回頭吧。”

而後，聽見他聲音的少年，慢慢回過頭。

紅光映照側臉，少年的臉龐浮現在眼前。周圍化作火焰，如同夢境裏面的殘敗宅邸，大火沖天。

夢境的白衣人漸漸回頭，動作與少年同步。

全部重疊在一起。

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