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清晨,露水未幹的鄉間小土路上,一輛馬車正緩慢前行,馬車前邊是一男子騎着馬,馬車後方是拉禮箱牛車。
“停下!”車簾被一雙玉手掀開,露出一張讓人眼前一亮的明豔容顏,女子對車夫吩咐道。
小土路實在不平穩,坐馬車的許清如被颠的七葷八素,實在受不住叫停了車夫,正欲下馬吹吹風歇息一陣,剛挑開簾子,就聽荷兒提醒道:“小姐,昨日下雨地上泥濘,免得髒了鞋子,您還是莫要下車,在馬車上歇會兒吧。”
許清如看着在前面騎馬悠閑散步的男人,難免妒忌。
這人明明是個窮苦農民,聽說趙家可是連飯都吃不飽的貧困人家,結果這貨居然會騎馬!
先前他說時她還不信,如今見他真騎馬起的四平八穩,她卻是不得不信了。
春日陽光正好,馬車找了個稍寬敞點的空地停下,拉開車窗簾子,微風帶着花香鑽進鼻尖,算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了。
雖然時不時會有老農帶着泥牛走過,也會有農婦大嗓門的吆喝從田地這頭傳到那頭,但此情此景卻意外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至少許清如是這麽覺得的,至于其他人……例如荷兒快皺成麻花的眉頭,足以說明一切。
趙京钰調轉馬頭,因道路泥濘他也始終沒下馬,騎馬并不比坐馬車輕松,何況他于騎術一道也很生疏,雙腿內側被磨得隐隐疼痛,若不是覺得與女眷同坐馬車多有不便,他也不會選擇騎馬。
他的騎術是恩師所教,因騎得少是以并不熟稔。趙京钰扯着缰繩使喚馬兒來到馬車窗前,“這裏離湯梅村還有大半的路程,夫人若受不住便在此處歇息一陣,然後掉頭回去吧。”
許清如微微心動:“你呢?”
趙京钰淺淺勾唇,面上帶着幾分溫柔的意味:“我自然還是想回去,看看母親身子如何。”
許清如想了想,認命到:“那我便跟你一起回去吧。”
哪有三朝回門女婿、不,兒媳不去的道理?
歇息片刻後,她吩咐繼續趕路,最好争取在午飯前趕到,午飯後抓緊回轉,應當能在天黑前回到家。
只是恐怕今日這頓午飯不太好吃。
“這是什麽破路,真糟心死了!”一行人正欲再度啓程,卻聞一聲嬌呵傳來。
同時一輛馬車從許清如車窗側面過去,兩輛馬車都拉開了簾子,她與對面馬車中的人目光相接。
對面馬車中坐着兩個人,都是年輕的小姐。
其中一位許清如是有記憶的,便是宋家的四小姐,昨日她在酒樓遇見的宋夫人的女兒,自然也是宋二少的親妹妹。
真是趕巧了,她跟宋家的人可真是有些緣份。
宋二少與宋夫人在包廂的對話再次印入許清如腦中,她伸手剛要拉下窗簾來個眼不見為淨,對方卻比她更快一步。
宋四小姐冷冷的‘哼’了聲,把面前的車窗簾子拉了起來。
許清如:“……”
許清如無甚所謂的讓車夫放慢速度,叫對方先行,前方路不夠寬敞,若互不相讓恐怕誰都別想走了。
她趕時間,沒空與人争執。
況且前面沒多久就是岔路,宋四小姐應當要去右邊的清源寺,她記得清源寺旁邊好像有個梅林,胖胖現下梅花應該開的正好。而她則是要往左走下鄉去往湯梅縣。
果然,沒多久兩輛馬車便在岔路分別而行
宋家的馬車內坐着的兩位小姐,分別是宋四小姐宋玉蓮和甘小姐甘婉。
甘婉原本了無趣味,她自小住在州府外祖父家中被當成大家閨秀嬌養長大,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只不過她父親原是外祖父家的家丁,父親家窮困潦倒,這麽些年全靠外祖母接濟,幸而她自小便被接去外祖父家。
不過前段時間父母非要将她接回義德縣家中,并為她安排了與宋家這場叫她瞧不上眼的親事。
一路上宋玉蓮話多的像蒼蠅般‘嗡嗡’吵人,甘婉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已然很不耐煩,可這位宋家小姐實在不會看人眼色,一路上興致勃勃的說着,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甘婉自小教養好,所以即使不耐也不會直接說出來,又見宋玉蓮不懂看人臉色,只好能忍則忍。
可當馬車路過這片空地時,甘婉看着窗外的視線中闖入一道騎馬的男子身影。
她目光落在男子臉上,久久不能移開,即使在州府,她也從未見過這般英俊的男子,不僅僅是長得好,還有那周身淡雅如泉水的氣質,好似周遭一切驟然失色,只獨剩這一抹顏色。
這下叫甘婉煩惱的宋四小姐的抱怨聲,當真是如煙霧被風吹散般消弭與耳畔了。
世間竟真有這般美好的男子……
甘婉愣愣出神,騎馬男子大概感覺到,視線朝她這邊掃了眼,然後淡漠移開。
直到宋玉蓮拉上車窗簾子,甘婉才回過神來,看着氣憤的宋玉蓮道:“你怎麽了?”
宋玉蓮解釋道:“剛才馬車中那人,甘小姐千萬莫要靠近她!”
甘婉疑惑:“為何?”
宋玉蓮冷哼一聲,洩憤般道:“那可是我們湯水縣出了名的蠻橫,不過仗着家裏有些錢財,便目中無人,肆意妄為!也不想想,再有錢也不過是個商戶,憑什麽這般嚣張!”
甘婉沒應聲,因為宋家也不過是個商戶,她其實也是看不上這等沾滿了銅臭味的人家的,若不是家中破落這些年欠下不少錢財,宋家又答應給一筆豐厚的彩禮,她父母又怎麽會同意等親事?
而宋玉蓮為了取信與甘小姐,卻是嗒吧嗒吧的把許家的爛事全部抖落了出來。
這下甘婉驚訝的瞪大眼睛:“小小商人竟然有這樣大的本事,強迫舉人入贅?”
宋玉蓮道:“誰知道私底下是怎樣肮髒的算計人趙家的!”
甘婉心中一動,腦中浮現那道騎馬的身影,問道:“方才許家馬車前騎馬的男子是……”
宋玉蓮道:“那可不就是趙舉人麽!那般玉樹臨風的男子卻生生叫許家給糟踐了!”
甘婉一怔,清秀的眉眼中染上失望之色,勉強應了聲,便不再接話。直至到了清源寺,見到梅林梅花雨紛飛的絕美景色也是興致缺缺,失了原本看美景的趣味。
等到回去的路上,因賞了美景而心情尚且激動歡欣的宋玉蓮再次提到許家,卻不是說壞話洩憤,而是與甘婉介紹許家有多少奇珍異寶。
例如那滿池塘的異品種觀賞魚,還有花圃中所種的花朵與綠葉同色的菊花,以及院中鋪的鵝卵石。
這些卻讓甘婉不甚在意,唯一讓人産生點兒趣味的大抵只有綠色菊花罷了,聽着宋玉蓮贊嘆又妒忌的語氣,甘婉只覺得果然是小地方的商戶小姐,在她看來簡直宛若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妞般可笑。
更可笑的是母親竟真要把她嫁給這樣的人家。
但随後她卻心念一動,神使鬼差的問道:“既如此,不知有沒有機會去許家瞧一瞧那些‘奇珍異寶’呢?”
甘小姐的要求宋玉蓮自不會,也不敢拒絕,連忙應道:“自然可以,若是聽聞甘婉姐姐大駕光臨,許家恐怕覺得十分有面呢!”
甘婉淺笑道:“那就勞煩妹妹安排了。”
……
臨近午時,湯梅村終于到了湯梅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了村子,許清如預料中被圍觀的情形卻并未發生。
農忙時節,臨近午時,村子裏卻人際稀少。
難不成是務農未歸?
一行人自然無暇管別人歸沒歸家,由趙京钰這個主人家帶路,一路徑直走到趙家門前。
卻見趙家門前圍了兩圈人,正在瞧熱鬧。多數人都是剛從地裏回來,身上沾了泥巴污漬,許清如吩咐車夫停下,下了馬車走過去,便聽見一婦人正扯着嗓門兒喊叫。
“大家夥兒都來看看這殺千刀的趙氏啊!自己兒子入贅了地主家,便不拿正眼看人啦,我不過朝她借兩個錢給我家百生交學費,她卻是硬要生生斷了我家百生前途!生生斷了咱湯梅村的前途!”
“她就是要逼死我們老王家,自個兒兒子不能入仕便看不慣別人家兒子有前途!想當初她家言竹進京趕考時,我家當家的把全部積蓄拿給他當路費,如今卻是白眼狼恩将仇報!”
“大家都來悄悄這缺德的趙家,為我兒評評理啊!”
王家婆娘一個時辰前便坐在趙家門前叫罵,如今嗓門已啞卻氣勢不減,原本在村裏忙了一早上的村民本該回家吃了午飯再下田,此時卻都聚在這兒瞧起熱鬧來。
但這王家婆娘雖早有籌謀請來了理正幫忙,奈何趙氏始終進步大門不出來。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村裏來了豪氣的馬車,而馬車前頭正是騎着馬回家的趙家大兒。別說,趙家小子換上錦衣華服,騎着高頭大馬,別提多有氣勢了!
看來果然如王家婆娘所說,這趙家如今攀上許家,的确是發達了!
原本圍着王家婆娘的人,紛紛扭頭朝趙京钰看來,并議論不止。
不過這些村民雖說羨慕趙家發達,卻又暗道可惜,這些村民與趙家毗鄰而居十幾年,都是親眼看着趙氏一個寡婦硬生生拉扯出個讀書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眼見着趙家小子有出息考中了舉人,卻轉頭被縣城的許家招去做了贅婿生生斷了前途,關鍵是趙京钰乃趙家獨子,唯一的男丁,就這麽入贅,算是斷了香火絕了戶了!
富貴又如何,不過是一時的,原本他們羨慕的同時,也是有些可憐趙家。
不過之所以可憐是因為這些村民沒想過趙京钰入贅的何等有錢的人家!
眼見着那牛車後一箱箱的回門禮,這些沒見過什麽世面的村民哪有不眼紅的,再見從豪氣的馬車上,下來一個如花似玉,漂亮的跟仙子一般的美人,村裏漢子們紛紛看直了眼,村婦們亦是驚奇!
先前大夥都在傳,說許家的閨女恐怕是個醜陋沒人要的,不然能這般強搶了趙家小郎君做贅婿?
如今見到,自是不敢相信這般漂亮的姑娘便是那許家的小姐!這般人物,與趙家小郎君站在一起屬實般配,叫人忍不住贊嘆一句郎才女貌!
說起趙京钰,他的美名早已傳遍附近的鄉鎮,誰不知道湯梅村有個小郎君,不僅出息,長得也是極好。
據說趙京钰剛成年時,趙家不知被多少沒人踏破了門檻,其中自然步伐地主老財,甚至連隔壁村的張地主家也來求過親,雖說張地主家的閨女長得磕碜些,但人家卻是願意為自家閨女出五十兩的嫁妝呢!
只不過趙氏倔的很,明明自家已經家徒四壁,卻偏不願在兒子的婚事上有絲毫講究,若非如此,趙家小郎君豈能讓縣城的許家有機會招做贅婿?
村民們心思如何複雜不提,這時還想再勸趙氏出來面談的理正已然察覺到異常,理正原是收了王家的禮才來的,心自然偏向王家,如今察覺情況,便提醒了還全然沉浸在撒潑叫罵中的王家婆娘。
王家婆娘用袖子抹了把臉,本就不甚幹淨的臉頓時又被自個兒抹了層泥,又狼狽又滑稽,但因周遭都是一群剛從田裏上來的村民,倒也讓她不顯得過于特殊。
王家婆娘從地上爬起來,随意拍拍地上的泥土,原本已然對從趙氏要錢這事兒不抱希望了,此時卻眼珠兒一轉,有了轍兒!閃着精光的眼神便落在那衣着華麗的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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