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生(四)

“莫子闌。”

傅清視線掃過兩人,氣勢一凜:“你在這裏做什麽?”

跪倒在地的女子,忽然擡起頭來,朝着傅清目眦盡裂地喊:“他要殺我,你睜眼看看你身邊是個什麽東——”

話說了一半,像是被什麽死死扼住了咽喉,她再也吐不出一句話。

柔軟的身軀被無形存在的力量簽吊着,痛苦爬滿了面龐。猙獰的面目,模糊地傳進傅清眼中。神識之中,女子身上一團無形态的黑氣被更濃重的黑擠壓包裹着,震顫不已。

他微微垂眸,望向莫子闌:“如果你不想翻臉,我想我可以要個解釋。”

可莫子闌像是被他的突然出現吓到了,不知所措地張了張嘴,眉睫顫抖着。

最後只是喃喃地問:“我不是魔物……”

傅清實在有些頭痛。

莫子闌是不是魔物傅清最清楚。

就算這女子不在莫子闌掌控之下,他說出自己與魔物的謊,也會讓傅清警惕起來。

傅清幾乎能聽到自己不安的心跳聲。莫子闌原本應該在百年後才覺醒的血脈,這時就露了端倪,實在無稽。

他無法接話的沉默,落在莫子闌眼中,便是一種無聲的抵抗。

傅清還未張口,便見被束縛的女子,脖頸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着一般不斷伸長,以一個詭異的方式,活生生扯斷了自己的脖頸。

貧弱的少年輕揮了下手臂,沒了氣的屍體就軟趴趴地倒塌在地。傅清心中一跳。

原是因為很快便要分離,就疏于管教莫子闌。但此時怒火上來,也管不得什麽親疏了。傅清擡手将青煙劍鞘從腰間扯掉,瓷白的手穩穩握住劍鞘,便要往莫子闌身上擊去。他出手仍舊很有分寸,眉宇間的怒意也只讓那張臉更加活色生香。寒冰蘊火,較之平時還要多幾分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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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還隴着一層厚厚的紗,傅清卻好似看清了莫子闌的表情。

莫子闌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紙,只有眼神幽深。

“庶子卑賤,怎值仙尊親自動手。”

一條手腕抖開了漆黑衣袖,橫在胸前。

而後另一只手宛如利刃一般,面不改色地砍向自己的小臂。

黑色的影子在眼前閃過,利落的動作讓傅清呼吸微微一滞。

像鐵斧劈柴,只需一下便能将莫子闌那脆弱的手臂應聲截斷。

莫子闌的心思何時如此偏執狠辣了……傅清幾乎能想象到下一刻莫子闌血流如注的模樣。

但這一擊終究沒有落下。

傅清的劍鞘中途改道,四兩撥千斤地翹在莫子闌手上,卸去那一擊的力道。而後繞到莫子闌背後,将他的雙手反剪,束縛在頭頂。

莫子闌着實有些過于纖細了,抓在手中的不像手腕,更像兩條細長的骨頭。

瘦小的身軀不斷掙紮,竟然有點像滑不溜手的泥鳅,纖長的手幾乎握不住。傅清再也不想壓抑怒火,兇他道:“停。”

莫子闌卻越發掙紮起來。

“我說停。”

傅清差點被他蹬到腿彎,手上用了狠力。一圈紅紋很快浮現在骨瘦如柴的手腕上。

他正想着捏一個定身符制止莫子闌,卻聽這小孩開了口,語氣頗為沮喪。

“砍了手就沒法操縱它們了。你不喜歡我是個魔物。”

雖然還是不知所言,但總算是開了口。傅清的眉宇微微擰起,順着他的話問:“它們是誰?”

“魔物。它想挑撥我跟你的關系,我本來想偷偷處理掉的……”

莫子闌想瞞着他自己解決了前來尋仇的雪魔,還怪他來的太及時?傅清面上更冷,耐着性子繼續問:“雪魔?它還活着?”

莫子闌使勁搖搖頭,一頭黑發安安分分地垂在背後,像是連它也察覺到了傅清的怒火,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可還有什麽想解釋?”身後傅清的聲音冷的像一月末的雪,粘在發絲上仿佛能抖下冰碴。

莫子闌搖了搖腦袋。

卻聽身後傅清輕呵一聲:“沒了?本尊還以為你有多少心酸委屈。”

傅清緊緊把着莫子闌纖細的雙腕,将他箍得痛到骨子裏。

莫子闌知道他氣極了,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像是已然心死,連呼吸都淺薄。

傅清揚聲,語氣急的如同斷了線的珠串。

“為何不來找我?區區一只雪魔,你當我死了,需你來替本尊分憂?”

莫子闌抿了抿唇,沒敢反駁。眸子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又很快熄滅。

“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你不是魔物我便會開心?”

傅清的語氣已不像開始那樣冰冷,甚至透露出一分令莫子闌毛骨悚然的溫柔:“你和我說,莫子闌,是不是因為我被叫仙尊,我去除了雪魔?”

那聲含怒卻顯柔和的“莫子闌”,毒蛇一般鑽入男孩耳中。

肌膚相貼的地方微微發顫,仔細留意才發現,莫子闌全身都在輕輕發抖。

“你讨厭魔物到骨子裏,我知道的……”

“誰告訴你的?”傅清的聲音壓得很低,宛如暴風雨前的平靜。

莫子闌咬着牙,說不出一個字。

短暫的沉默。

“沒人告訴你……”傅清垂眸,冷呵一聲。

“莫子闌,你是誰呀?你什麽都能猜得準?”傅清松開莫子闌,語氣中帶有令人恍惚的疲倦,“別猜我喜歡什麽。你還很小,別獨自臆想走上邪路。”

莫子闌落地踉跄了兩步,旋即轉過身來,緊緊地盯着傅清的雙眼。

連聲音都是顫抖:“為什麽?”

身上的氣勢像是看一眼就會被吸進去的深淵:“我會乖乖等着,會聽話,為什麽還是……”

莫子闌前世走火入魔過一次,被傅清救回。他原本以為那不是什麽大事,卻發覺傅清開始愈發疏遠他。甚至收了另一個徒弟,重要事務一應委托于那人,莫子闌成了個可有可無的附庸。

莫子闌無法接受,便偷偷跟着傅清,暗中幫了他們幾把。

發現他時,師尊是怎麽說的來着?

剛愎自用,一意孤行,令人失望透頂。

他原本以為,只要他乖些,只要他不是魔物,傅清就不會離他而去的。

可是……莫子闌的喉嚨像是被蠟封上,眼中的迷茫脆弱幾乎要滿溢而出。

前世的回憶也在傅清腦海中打轉。

莫子闌前世不知為何無故入魔,現在看來,好似找到了原因。

傅清奪天天劫前身子十分虛弱,與莫子闌幾乎不能相見。

連秦樂風都勸他,不要強行應劫。

只有他知道,莫子闌的天命即将到來。與天争命,他豈敢怠慢,又豈敢分心。

卻因此,他的忽略,冥冥之中推了懸崖邊上的莫子闌一把嗎?

無名的怒火與挫敗幾乎要将傅清眼前的薄霜全燒掉,卻又帶來一陣空落。

既然主意早已打定,又何必在今世追問前生。傅清輕撫着青煙劍柄上那根空落落的紅線,轉過身去。

“你用不着讨好我。我會讓秦宗主封了你的魔息,把你送去東萬象宗,你好自為之。”

殺了雪宗大小姐,即使真能證明她是被雪魔侵蝕了,莫子闌也決不能再在雪宗待下去。

“萬象宗是修真界最大的宗門,你……”

莫子闌唇瓣微動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傅清一記定身符壓頂,連一根睫毛都動不了。

傅清的眉睫顫了顫,聲音一頓後恢複順暢:“你會在那裏找到心儀的師父。”

“我脾氣這麽差,你太拗性,我教不了你的。”

·

将不能動的莫子闌暫時安置好後,傅清回去找了秦樂風。

也算是不歡而散了。傅清甚至想着,要麽以後的事情都甩給師兄,再也不要見莫子闌了吧。

免得再動肝火。

他這一來一回耽擱了不少時間,回來時秦樂風已找到了劍墜平安的下落。

劍墜正是丢在雪魔體內,只是現下傅清那場雪應當已将痕跡掩埋,想找到還得花費一些功夫。

傅清颔首:“我自己去便好。有旁的事麻煩師兄。”

“你不愛說笑話,所以這麻煩定然是個大麻煩。”秦樂風笑着看他,“說說?”

“雪魔侵蝕了雪宗的另一個小輩,雪宗之事可能沒這麽簡單,勞煩師兄多看顧些。”

秦樂風撫扇點頭,神色不動。

然後便聽傅清道:“方才一不留神那小輩死了,麻煩師兄将此事抹平。是雪宗宗主之女。”

扇子在虎口上輕敲幾下,秦樂風神色凝重下來,似在思索什麽。雪宗接連兩位宗主親系受制于雪魔,此事可能比他們從前預料的要嚴重許多。

傅清便在一旁靜靜等着他。

最後,秦樂風道:“可。不過需要一些時日,你得自己回寒川境。”

傅清點點頭,并不以為意。

秦樂風又笑了笑,刷的一聲展開折扇,拿扇峰随意指着傅清:“你給我找了這麽多麻煩,做師兄的問你幾句話,不能再遮掩了吧?”

見傅清點頭,他又道:“你之前在雪原碰見了一個小孩。看着可不像是第一次見他。有淵源?”

秦樂風信手一指,便見三生鏡上畫面飛轉,而後定格在了莫子闌求他收徒的那一瞬。

那孩子全身都是黑的,臉色便顯得尤其蒼白。

他小心翼翼地請求着,仿佛傅清便是他最珍貴的寶物。

被拒絕後卻連死皮賴臉地懇求都不敢。

傅清默然不語。他現在能比之前更清楚地看見莫子闌的面貌,卻長睫微壓,像是不忍再看。

他搖搖頭。

三千青絲在白衣上輕輕摩挲。

前世百年師徒情誼,數十年囚禁折辱,在他死那天便煙消雲散。

至于今生,這個救不了、養不熟的狼崽子,誰愛與他有淵源誰有,反正……不會是他傅清。

作者有話要說:  傅清:超兇.jpg

悄咪咪問,目前來看這個文,它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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