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逢亂(九)

無事仙尊, 有事師兄。

傅清只覺得好笑, 彌散開的神識,卻捕捉到了一聲隐隐約約的咋舌。

他擡起頭,恰好與一旁滿臉寫着陰沉的莫子闌對視。

莫子闌本看着葉明,卻在傅清的視線投來的瞬間, 若有所感地擡起頭來,對着傅清勾出一個淺淡如水的微笑。

記吃不記打。傅清瞬間收回視線, 不想與莫子闌多做牽扯。

他将視線轉回葉明身上,淡淡道:“不敢當天下第一大宗宗主之徒的師兄。”

對面的人聞言,紛紛松了口氣。

歸一宗的人與東萬象宗不站在一起就好,不然他們這些人今天怕是一個都跑不了。

為首的那黑袍人,語氣卻仍不好。他質問傅清:“仙尊對我等的問詢充耳不聞, 是有意偏袒東萬象宗嗎!”

傅清看向他, 那眼神似乎淬了萬年的積雪, 嚴寒直入骨髓,一刀一刀地片着人的神經。

黑袍人咬緊牙關,卻仍不肯後退半步。

這道威壓更多的是試探,他若是扛住了,不僅不會有什麽事,還會得到傅清的另眼相看。在場之人沒人認為傅清會是個不公道的偏袒之人, 因而就算此地臨近潛龍境,他們也敢大張旗鼓地圍堵葉明。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僅僅是在玉韶子的埋骨地外鬧了一場,就會讓傅清動怒。不過只要過了這一遭, 葉明還是要歸他們處置。

葉明也看出了這一點,因而他方才直接叫出了那句師兄,想套套近乎。卻失敗了。

若是讓這黑袍人的目的達成了,怕是他今日就危險了……葉明心中焦急,出言道:“我并未有意打擾玉韶子師叔,只是迫于無奈取道于此,還請師兄原諒。”

迫于什麽無奈,言下之意已經呼之欲出了。他只有提醒傅清想起,這群人有多麽目無玉韶子,傅清才會對他們動怒,從而将禍水東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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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想到,他這句話一出,一陣清風便掃過,那黑袍人如釋重負,冷呵一聲,在一旁盤膝調息起來。

傅清竟然直接将威壓散了。

“葉明,你和謝宗主一樣眼高于頂。”傅清睨着他,語氣平淡如水。

謝遲也是如此,葉明也是如此,總以為對着比自己弱的人就能肆意欺壓,比自己強的也能随意利用。分明只是凡人,卻總認為老子天下第一。

葉明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傅清不理他,問對面那群人:“各宗的帶隊弟子都在哪裏?”

他這話一出,從黑袍人身後,又走出了兩人。其中一個穿着雪宗的服飾,畏畏縮縮的,不敢與傅清對視。

想來是他上次在雪宗立的威還沒散。傅清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另一人。西萬象宗的帶隊弟子,看他的眼神裏還帶了點親切。

傅清問他:“我是不是救過你?”

西萬象的弟子道:“正是小輩。那日您還說,要與謝宗主提西萬象宗的事。”

傅清嗯了一聲:“提了。”

那些弟子裏,有一部分人有了反應。帶頭的弟子更加難以按捺,追問傅清道:“那……結果呢?”

“他若是照做了,你們今天還會出現在這裏?”那黑袍人似是極為不屑,哼笑一聲,“看來你們這些宗門裏的羊羔都被養服了,不被人薅幾把羊毛,都想不起來自己原先可以有多兇悍。”

傅清的視線輕輕從他身上掃過,沒留下一點痕跡。

他方才施加在這人身上的威壓中,還藏了絲靈力,順着威壓進去,探了探這人身體裏的情況。倒是發現了一點有趣的東西,所以他現在不急着與黑袍人對上。如果真如傅清探知到的那樣,這人性子烈,定會自己露出馬腳。

果不其然,他的視線一去不回後,那人的情緒更加激動,怒意甚至隐隐有些壓抑不住。

他對那些宗門子弟道:“你們确實不該出現在這裏……無論是誰。”

黑袍人道:“我們這就走,但是我們與葉明是私仇……”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傅清的聲音就再度響起:“你們是各宗負責鎮壓陰闕域魔物的弟子。我問你們,陰闕域如今魔物現狀如何?”

傅清:“葉明,你先說。”

葉明還指着他救自己的命,回答得很快:“陰闕域的魔物前些時候肆虐過一陣子,如今在各宗的努力下,已經被鎮壓得差不多了。”

傅清嗯了一聲:“這次沒說是你東萬象宗的功勞。”

葉明一噎,對面卻傳出了一陣哄笑。

傅清一看過去,那些弟子瞬間噤了聲。傅清又讓雪宗與西萬象宗的弟子分別說了。那兩人說的細致些,整體內容上,與葉明差別不大。都是說半個月前魔物開始肆虐,而後經過一段時間的鎮壓,便幾乎絕跡了。

傅清看向葉明,仿佛看破一切的眼神,讓葉明鮮少地感受到了點無地自容。

“沒經歷過,你能說得出什麽。”

葉明争辯:“可我沒說錯!”

傅清奇道:“誰說你沒說錯。”他将視線轉向黑袍人:“不如你來說說。”

黑袍人攢了一肚子火,總想着爆發卻得不到機會。此時本想梗一口氣,一個字也不對傅清說。可他身後的人,卻都還看着。散修且不算,對那些宗門弟子,若是他真的不說,怕是要落下個不是同類、難以相處的印象。

他只能咬牙切齒地道出實情:“他們說的大體正确。但陰闕域封印剛破裂時,魔物是最多的。後來青川劍尊來除了大半,才少了下來。中途再次爆發,也被各宗弟子鎮壓了。”

對陰闕域魔物情況如此了解的人……傅清半垂着眼睛,繼續問:“那你覺得,這陰闕域中還有沒有現存的大魔?”

弟子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傅清這話的意思,分明是說陰闕域中仍有魔物。他認為的大魔,對普通弟子來說,是極其致命的存在。

黑袍人眼神躲閃着,語氣有些飄忽:“有……或許有,誰知道呢。”

傅清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你說得對。”傅清道,“我與謝宗主從沒有人說過,陰闕域中已經沒有大魔。我們只是同意了,讓你們暫時撤回各宗罷了。”

若是陰闕域真有大魔,那麽這一次撤退,将不是他們認為的得勝而歸,而是傅清為了保護他們而做的決策。可他們卻還傻傻地滞留在陰闕域,是嫌命不夠長嗎……

弟子們後怕地想,葉明什麽時候不能對付,要是把命丢了,就得不償失了。

西萬象宗的引領弟子,小聲問傅清:“那您……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呢?”

“告訴你們,你們能做什麽?”傅清淡淡道,“那大魔如今陷入休眠,在陰闕域出沒得少了。告訴你們,是讓你們裏面不知死活的,去趁它不注意宰了他掙名聲嗎?”

傅清說話的語氣很平穩,沒人敢直視他,因而沒人發現他此時游離的眼神。

除了莫子闌。

當傅清剛說出“大魔”二字時,莫子闌便察覺到了傅清身上的不安。

他是個太不擅長撒謊的人了,說個謊罷了,就把自己搞的渾身不自在。

很可愛。莫子闌想。

他略想一想就能明白,其實并不存在什麽大魔。只是他做的一些事情,又沒能逃脫師尊的眼睛罷了。

他之前生怕師尊與厲害的魔物對峙吃了虧,便偷偷将它們清理了。他那時還想着,只要師尊不發現他使用魔物的力量,雙生花就不會凋謝。

誰知道,師尊根本就沒在乎過這些。莫子闌摸不準這究竟是好是壞。他拼命跟自己說,這是師尊不在乎你,他還是往常那個,不願傾注濃烈的愛的人。可是當他看到那仿佛一掐就能掐斷的小白花時,心中鼓動着的,卻全是雀躍。

師尊給他的傳訊符上寫着,可以接受他。只是不能像他那樣喜歡得太用力。

後面那半句,莫子闌已經忘了個精光。

他等了這句話好久。久到從地獄的那頭,蜿蜒到了他竊來的現世。他從無盡的黑暗中探出了個頭,窺見了一縷光。

剎那間,天光破層雲。

莫子闌小心翼翼地獨享着這份甘甜,拼命壓抑着,強迫自己平靜地看傅清騙那些人。

傅清毫不心虛地數落了衆人一頓,最後淡淡道:“大敵當前,毫無察覺就算了,竟然起了內讧……你們是什麽人的話都能聽的?”

他說到這時,黑袍人的身後已經沒了追随的人。

他顯然是知道陰闕域的大魔的,只是沒想到傅清會從這一點做文章,才如此輕易地中了話術。而對他身後的人來說,知情不報,拿他們的命開玩笑,就算這人是真對東萬象宗有深仇大恨,也萬萬不能再追随。

黑袍人中途想逃,卻發現自己的丹田氣海不知何時已經被一片白茫茫的冰雪覆蓋,一點也無法聯系。他于是只能裝着冷靜,試圖與傅清周旋。

可他沉得住氣,卻有人沉不住。原先最支持他的人,如今叛變得最快,幾招之間,利落地将他擒下。不同的人七手八腳地給他加了許多靈鎖,生怕他逃了。

葉明在一旁看着,非常感同身受。他的氣海同樣在不知不覺中被傅清封印上了,只能在一旁等着傅清發落。

可若不是這位傅清仙尊來了,他現在的下場,絕對不會比黑袍人好。

傅清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黑袍人被衆人制服。

他剛才說了不少,口風衆人已經探出來了。他并沒有過分責備這些跟風弟子的意思。

這些弟子看得清楚,只要他們服軟利索些,傅清就懶得與他們計較。若是仙尊想要這黑袍人,就将他交出去。若是他不要,那便更好,能解決他們的私怨……

黑袍人已經被制服,弟子們正在籌劃着趕緊離開陰闕域時,卻覺得背後一凜。

有些敏銳的人,仿佛連寒毛都要豎起,下意識便跳開了。

與此同時,一陣濃郁到尖銳的魔氣,從那黑袍人身上爆出。

那魔氣仿佛冥河中取出的水,濃郁粘稠到了極致。甚至還沒觸碰,就已經察覺到了窒息。

可這等魔息,卻只來得及肆虐一瞬。

一道淩厲的鞭影閃過,便如同暴風卷散了濃雲。

極致的魔氣後,是極致精煉的靈力。

可弟子們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些靈力便已被主人收回。他們只來得及看見黑袍人緩緩倒下的身形。

再回頭時,便見一個玄衣赤紋的少年,擋在傅清面前。

莫子闌回過頭,朝傅清輕輕道:“沒事了。”

傅清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嘴上卻道:“能有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有小天使問什麽時候小莫能吃到傅清。

明人不說暗話,開車那章是支撐我寫這段劇情的動力。

(不止你們想恰葷的,我也想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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