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破局(一)

“是。”

莫子闌勉強彎了彎唇角:“有點可信了。”

天命之事, 什麽叫“有點可信了”?傅清想罵他一句, 卻張不開口。

傅清最終嘆了口氣。無論莫子闌做了什麽,在殘忍的天命面前,他總歸是憐惜莫子闌多一些。

傅清眉睫眨了眨,像是在掙紮着什麽, 最終卻一五一十地将小說中的大體內容跟莫子闌說了一遍。

莫子闌的身體在他懷中愈發僵硬,傅清輕輕捂着他的頭, 給他輸送靈力療傷。

莫子闌體內魔息郁積,如水般的靈力到了他的體內如同泥牛入海,轉瞬就化開。傅清也不氣餒,仍然一點點地消磨他體內的魔息。

“我嫉妒師弟天賦氣運,心性不堅走火入魔。”莫子闌像是在笑, 又像是帶了哀意, “我殺了秦樂風, 重傷了你。你臨死之前托付他,用你的劍殺了我,是這樣?”

“不是。”傅清抱着他的腦袋晃了晃,“你腦子裏面裝了水?那只是小說裏的事。”

"也是天命。"莫子闌朝傅清懷裏縮了縮,在遮擋視線的魔瘴之中,直直地望着傅清, “你可憐我,不想讓這樣的天命發生。太好了。”

“好什麽好。”傅清下意識地駁斥了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莫子闌的這句“太好了”裏面, 根本沒有半分喜意。

莫子闌平靜道:“我早就說了,如果師尊能可憐我的話……請多可憐我一點。”

傅清忽然不想看他,可是遠處的景物,無論是視力還是神識,早被魔瘴遮擋了個幹淨。傅清猛然發覺,他好似被莫子闌整個包圍,無處可逃。

也沒打算逃。傅清最終看着他道:“不是。”

“的确不是……以你來看,天命的未來并不好。”莫子闌勾起唇角,眼神中一派冷凝,“你那麽恨魔物,當然想避免魔域封印被打破呀。不惜以身飼魔,師尊真是好耐性。”

莫子闌說完時,已經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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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出口,一頓打是免不了了。

可是傅清只是看着他,緩緩嘆了口氣:“不是。”

他朝莫子闌頭頂輕輕敲了一記:“別總想着我想害你……我和你遇到的其他人不同。”

“有什麽不同?”

傅清微微垂眸,脫力般朝後找了個支點,将身子靠上去:“我死過一次,死在幾百年後。我以為自己要魂飛魄散,醒來才發現回到了從前。”

莫子闌的身子驟然繃直了,像一塊挺拔的呆石頭。

傅清向來習慣了獨來獨往,一人前行,鮮少感覺到孤獨。這時候莫子闌就在他懷中,他卻驟然察覺到了些寂寞。絲線一樣,黏在身上,剝不開,斬斷了也甩不脫,可又沒什麽害處,只能裝作它不存在。

他輕嘆了口氣:“別吓這麽狠,我不會把你拖到地獄裏去。”

莫子闌勉強勾了勾唇角,口中有些發澀:“我沒有被你吓到,只是……”

只是千頭萬緒,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裏理起。

怪不得師尊一開始那麽抵觸他,原來都是他自己的過錯。

他覺得自己正走在懸崖邊上。一邊是萬丈深淵,踏進去,如今擁有的一切都要支離破碎。另一邊是擇人而噬的沼澤,腳下的路暫且平順,只是不知道踏錯了哪一步,就要整個陷進去。

魔息愈發濃郁,壓得人透不過氣。若非懷裏還抱着莫子闌,傅清幾乎要懷疑自己被獨自丢在了一個沒有第二個人的世界。

懷裏的少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嗓音喑啞:“你前世……遇到過我嗎?”

“當然。”傅清被魔息催的有些壓抑,倒懶得思索那麽多,有什麽就說什麽了,“如果不是那逆徒,我不至于死這麽早。”

“哦。”莫子闌悶哼一聲,像是在賭氣。

傅清把頭仰起一點,雙眼無神地盯着莫子闌若隐若現的頭頂。過去的記憶慢慢地冒出來了個尖,那些曾經覺得無法理喻的,現在倒也釋然不少。

“我收了他,卻沒能做到師父的責任。”

“不是。”莫子闌打斷了傅清的話,沉默了一息,緩緩道,“你很好。”

“你怎麽知道我好了?”

“你就是……很好。”好到讓他痛苦萬分又欲罷不能,別說重活一世,就算是再活上千百世,他的本能、他的理智、他的情感都只會認準這一個人。

他想獨占這個心懷天下的人,卻沒法讓他的心思只屬于自己一人。

每當這樣想時,莫子闌就覺得胸膛空蕩蕩血淋淋一片,像是心被人用薄刀剜了出來。

他最終道:“你對很多人都很好。”

傅清不以為意,将他摟得緊了些:“師父本是如師如父的人,我自己有家,只是後來沒了罷了。可他沒有,我卻沒注意到,只把他當疏離的弟子……”

“不是……”莫子闌在他懷裏掙動。

“最後他與我離心,是我咎由自取。”

“不是——”莫子闌迸發出絕望的嗚咽。他努力把頭往後仰,一片不知是眼淚還是血污的濕潤沾染了傅清的肩頭,“錯的是……”

莫子闌張了張口,喉嚨卻像是被死死堵住,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說不出口,自己是怎麽陷入心魔,一步步将他越推越遠。卻也不想編出個一無所知的謊言欺騙傅清,竊取脆弱的和平,于是就卡在這裏,喉嚨出滑出不成調的音符。

傅清擡起手,生疏地在他頭上揉了揉,将他與血污粘連在一起的頭發一絲絲挑開。

然後将頭埋進他的頸窩。

“我一開始不知道他的命格,只是偶然得知了他是天生魔體。只是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我又向來自負,雖然一直為他壓抑體質,卻沒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我有一次閉關,窺破了幾縷天機,才發現他是注定的魔頭。”

傅清頓了一下,繼續道:“我還沒定主意如何應對,剛出關他就忽然走火入魔,問他什麽原因也不說。後來我忙于去尋破除天命的法子,就忽略了他。再回去的時候,他心性已經出了問題。”

莫子闌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問:“什麽問題?”

“剛愎自用,極端偏執。”傅清靜了片刻,推翻了自己剛才的說法,“或許有人從中作梗,我們之中可能有什麽誤會。”

他嘆了聲:“不過我後來還了他不少,不知道能不能算扯平。應當是沒扯平的。若我多關心他些,最後不至于走到那種地步……我欠了他一生。”

“什麽地步?”莫子闌的聲音有些顫抖,好似被抽開最隐秘的記憶,朝人展露的不是傅清,而是他一樣。

傅清摸索着替他擦去眼角溫熱的淚水:“才說了這些你就哭了,再說多些,豈不是要當場氣絕?不說了。”

說起來好笑,他這是頭一次覺得,莫子闌哭起來還挺招人喜歡的。

之前的寂寞感,被他掃的一哄而散,心中甚至隐隐有了笑意。

莫子闌握緊他的手腕,雖然看不清,卻能察覺到他臉上的希冀。

傅清仍只是道:“不說了。不就是師徒反目,我意外死了。”

莫子闌犟着不說話,傅清只能把他硬繃繃的身子往後扳了扳,仿佛要嵌進骨血裏一樣。

“又不是他殺的我,我和他沒仇,沒那麽多心思再管他。有你一個就夠磨人了。我從沒将你當成什麽負擔,什麽天生魔體……你是我徒弟,別人不疼你,為師還能不疼嗎?疼你,才生氣。”傅清斷斷續續道,“何況你不就是傻了點,犟了點……比那些心思長草的世家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傅清被箍着手腕,只能感覺到手上的眼淚越擦越多,卻不方便使力。心下一動,便附身下去,輕輕将莫子闌臉上的淚珠啄掉。

“還不錯。天生魔體的眼淚也是鹹的……”

傅清一句話剛說完,莫子闌就像驟然反應過來了什麽,像一條被扔上岸的活魚,猛地翻了個身,将傅清壓制住。

濕熱的血腥味兒沖入鼻腔,緊接着襲擊了味蕾。

莫子闌兇狠地咬上傅清的唇,攻城略池的節奏有些急色。頭被用力地禁锢着,傅清甚至能依稀感受到他手指的形狀。

傅清仰着頭任他施為,喉頭幾次翻動,不知為何,眼角微微一熱,也劃出一道淚來。

他安靜地流着淚,間或配合着莫子闌,輕輕掃着他的舌尖。

回應只需一點,就足以點起燎原大火。濕潤而柔軟的,交纏在一起,誰也不能獨自抽身而退。

像是那一口綿長的氣息終于用完了,莫子闌分開傅清,兩人氣息俱是不穩。

莫子闌的聲音仿佛從遠處傳來,帶了點撩人的妖異:“師尊,我想……”

傅清的身子僵了一下。魔息愈發濃烈了,他睜開眼睛,卻看不見莫子闌的身影。

他于是伸手去探,無知無覺地輕輕攬住莫子闌的身子。

濃重的魔息中,莫子闌看的一清二楚。

三千青絲早被揉亂了,散下來宛如鴉色的瀑布。衣衫也揉皺了,領口微微散開,在暗色下露出點如雪的白皙肌膚。

而那纖細卻蘊含千鈞之力的胳膊,正勾着自己,不安地想讓自己靠近些。

莫子闌眨了眨眼睛,卻仿佛連自己的睫毛長了多少根都能數清。

出去之後,還不知道要怎麽樣。他想,只希望這一刻再長些。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聲細微的劍鳴。

只是幽微的一聲,卻将此方魔息蕩滌,劈開了靈臺中的霧瘴。

也斬盡了一室旖旎。

莫子闌還沒來得及反應,卻覺那勾着他的手,忽然用了力,将他扯進了一個戴着清涼氣息的懷裏。

傅清的聲音還有些喑啞:“沒事,師尊在。”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天精神狀态太差,跑去玩了幾天游戲,又吃了藥,舒服不少,就抓緊碼字啦。謝謝還在陪着的小天使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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