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是夜,清風徐徐。一彎細細月牙兒挂在高高空中, 灑下一點仁慈月光。

侯府已多日凄慘, 今夜更是如此,連更夫都不敢打梆子, 怕驚擾了主子,小命不保。

姚妍立在梧桐樹旁, 靜靜觀賞夜景。靜谧之夜, 偶有蟲鳴,安靜祥和。只可惜,隔壁院子時而傳來尖利叫聲, 打破了這一份難得寧靜。

聽仇人哭會開心嗎?會。可是自己有多開心?姚妍摸了摸自己胸口, 好像感受不到呢,連心跳都感受不到。

人在難過到極致時,會對外界事物形成排斥, 模樣模糊, 聲音也忽遠忽近。就如父親去世消息傳來,就如母親去世那兩個夜晚, 姚妍其實沒有眼淚,一滴都沒有,因為她也如死了一般, 沒有感知, 不會哭,不會笑,不會說話……

開心亦如此。開心到極致, 反而不知道怎麽笑。就如大笑過後,往往會突生悲涼,突生寂寞一樣。

自家姑娘仰望天空,連眼睛都忘了眨,文慧輕聲喚道:“姑娘,雖近夏日,夜裏卻涼。嬷嬷要是知道您這樣涼着,定會撕了我們這幫子丫頭。”

姚妍摸了摸眼淚,笑道:“原來長時間不眨眼真的會流淚呢,真是好笑。”

文慧見姑娘撐着裝堅強,心疼得很,卻也不拆穿。“是呢,奴婢也這樣玩過。姑娘,剛剛聘婷來過,說王爺約了京西侯明天夜裏到甜水巷子見面。”

甜水巷子?姚妍想了一番才記起,那裏是暗門子聚集地方。心中冷笑,他家姑娘遇到這樣糟心事,當爹的還有功夫到甜水巷子,可真是……

不對,侯爺如今不能人道,最恨男女之事,卻還是到那巷子裏,定然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姚妍點頭:“知道了。”只要是秘密,她都想聽。

而聘婷回到院中,卻見侯爺正在拿人發狂,她待要悄悄退出去,卻見侯爺眼風掃了過來。她臉上帶上最嬌媚之笑,軟軟趴在侯爺身上,嬌聲道:“侯爺,奴想您的手了。”

侯爺最恨旁人不自願,又愛看人不得不承受折磨。但聘婷這樣柔軟嬌俏,半點不帶勉強,讓他下手能輕一點。一根長長細針蘸取顏料,慢慢在聘婷後背游走,換來的是女人輕輕吟聲,如魚兒遇水,十分享受。

聘婷嘴中是最媚輕叫,閉住的眼裏卻全是恨意,她想讓這男人死,讓這一家子人都去死。

事畢,聘婷痛得輕輕顫抖不能自已,卻還是慢慢爬到侯爺腿上,擡頭望着他,眼中含淚:“侯爺,救我,救救您的奴兒。”

英武侯剛剛興奮過,心情極好,大手游走在聘婷後背細密血絲上:“你說,爺都答應。”

聘婷忍着劇痛将下午事情道來,求道:“侯爺,奴婢也不知怎麽就變成這樣,明明是一片好心。可是夫人不會饒過奴,定會叫奴承受千百倍折辱。侯爺,念在奴是您的女人,不如就親自将奴掐死,一了百了。”

說着将腦袋拱到侯爺懷裏,握住他的兩只大手,将之放在她纖細脖子上。

若是往日,莫說奴婢,就是正兒八經妾室,侯爺為了給夫人面子,也不會阻攔什麽。可如今難得有女人像聘婷這樣得他心,且張氏如今待他萬分差,相比之下,他自然會保能讓自己愉悅的懷中女人。

“你放心,她再嚣張,也動不了我屋中人。就她這樣的,死一百個不嫌多。可你,是我心中摯愛。”侯爺将人摟在懷裏輕輕拍着後背。

聘婷痛到蜷縮成一團,趁勢跪在床位磕頭謝恩,将後背解救出來。

第二日,侯府依舊亂成一團。

二姑爺那邊不承認糟蹋了秀蓉,只說是被英武侯陷害。而京西侯夫人,平日裏就看不上兒媳,再來一個兒媳娘家妹妹,豈不是更糟心?且他們若是将人接進府,豈不是做實了是自己孩子糟蹋小姨子?

必須不能認,将錯誤推到英武侯府一了百了。反正他們已經名聲掃地,再多一層又如何。

張氏見親家徹底翻臉,沒有辦法,只能走宮中大女兒劉嫔路子,這都是後話。

見府中亂象叢生,姚妍趁機提出搬回安陽胡同。張氏自然顧不上她這事情,大表嫂本就對姚妍沒有感情,也曾想過從她身上剝一層皮,賺一些銀子。可發生這等事情,有一些突破了她的底線,倒也沒臉再将人留下。

姚妍回到家中收拾一二,只等夜裏去甜水巷子。如今內城十八坊依然有宵禁,但卻并不嚴格,只要是良民,塞一些銀子就能暢通無阻。

為了安全,姚妍穿了一身書生儒衫,将杏兒伴作小厮,兩人打扮如鄉下初進城長見識的書生書童一般,走進了巷子。

本以為暗門子聚集之地,定是歡聲笑語花紅柳綠,一堆美人兒在門口搖手招攬生意,沒想到巷子裏十分安靜,從外面看不出一絲胭脂俗氣。

聽姚妍這想法,杏兒笑道:“您當這裏是一般青樓呢,這裏可是頂級交際之處,怎麽可能那樣俗氣。”她手兒一指小聲道:“這家和戶部有關系,這家是工部之人,這家是兵部之人,這家是陳大監之人……總之個個有背景,但也不是從一而終,總之你來我往,你情我願罷了。”

姚妍聽得目瞪口呆,合着是六部小聚會,甚至還有公公外室,可真真開了眼界。

到了聘婷所說徐宅,杏兒敲了敲門。

大門打開一條縫,一看是陌生人,開門的婦人翻了一個白眼将門重重關上,“哪裏來的愣頭青,随随便便敲人家門。”

杏兒摸摸鼻子,尴尬笑:“明明是熟人嘛。”

姚妍看了杏兒一眼:“你來過?”

杏兒無辜眼:“奴婢沒跟您介紹這裏?”

姚妍攤攤手:“并未。”

“……”這就更尴尬了,杏兒一直覺得大家都是自己人,小秘密是共享,沒想到這麽重要的事情沒說。她正要開口,卻聽後面一低沉男聲響起:“你們在這裏作甚?”

姚妍和杏兒吓得一跳,同時轉頭往回看。杏兒還好,姚妍卻吓得連連後退,将後背抵在門上,一臉戒備。

謝淩昭握了握拳,這種被她防備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我記得我問過你,我們是否認識?你回答并不相識。可你屢次這種姿态,我想你應該說了假話。”

姚妍吓得屏住呼吸搖頭:“沒有,真沒有。”吓得她嗓音都有一點點啞。

謝淩昭緊了緊喉嚨,這管子聲音,如鈎子一般勾住他的心口,勾得一緊又一緊。抿抿唇,努力恢複正常:“在這裏作甚?要進去?”

姚妍繼續搖頭,杏兒卻握住她的手:“姑娘,正事重要。”

對,姚妍剛剛忘了這茬。望望門,再望望謝淩昭下巴……她不敢看他的眼。最終,她輕輕點了下頭。

謝淩昭面無表情敲門,三長兩短,裏面出來人,卻是一個年輕姑娘。臉上全是笑:“謝爺來了,我們夫人今天晚上有事,您自個兒到後院略坐一坐?”這個男人,她們也曾想攀附,卻原來是一塊冰,再火熱的身子都甭想靠近。

謝淩昭略點頭,帶着姚妍主仆走了進去。

那姑娘望着三人後背,一臉恍然:怪不得不要姑娘,原來是喜好兔兒爺!好男人都被小白臉搶走了,可氣。

進了後院,謝淩昭問:“想要打聽什麽?”

杏兒想作答,卻被謝淩昭制止:“主子之間聊天,你一個奴婢莫插話。”

杏兒:“……”我呸!

姚妍深呼吸三口氣,方低頭開口:“英武侯與京西侯在此見面……”再說下去,她聲音就要顫抖了。

謝淩昭再次握了握拳,抑制住想要逼她喵喵叫的沖動,點點頭,示意她們随他來。

正廳,英武侯端着一杯茶:“親家可真是人忙事多,自從順順當當進了吏部,我們這些老朋友老親戚倒是難得見到您了。”

京西侯打哈哈:“都是自家人,反而要避嫌嘛,可咱們終歸一家人,心還是一樣的。”

英武侯冷笑:“通州碼頭那一船貨,現在可處處留着賬呢。”

京西侯擡頭盯着他:“明明銀貨兩訖,親家得到的可比我多三倍,您這樣做可就壞了規矩。至于三姑娘,讓我兒納她當貴妾就是。”

英武侯喝了一口茶:“這些都是女人操心的事情,咱們倆說這個就沒有意思了。如今,我在這京城過不下去,倒想回西南舊地過上幾年逍遙日子。”

“西南好地哪裏有缺?瘴氣叢生之地倒是有缺,可您想去?”京西侯反問。

英武侯從懷裏拿出一個荷包:“有沒有缺,親家是吏部侍郎,這點主還做不了主?”

看到荷包,京西侯臉色大變:“你這人做事忒不地道,說好了同甘共苦……也罷,我盡力而為。”心裏卻想着,怎麽把英武侯徹底弄死才好。

英武侯将茶喝盡:“莫想送我上天,我死之日,一大堆秘密可就真真瞞不住了,不信你試試?”

兩人對視,皆面笑眼帶毒。都是一樣的蛇,對方毒性如何太過了解,反而不敢動手。

一牆之隔,姚妍身子忍不住發抖,這荷包是她父親之物!若不是杏兒死死抱着,她這會就能跑過來質問一番。

等人都走了,杏兒将牆上傳音筒和反光鏡都遮擋住,方開口:“姑娘,那荷包有問題?”

姚妍淚如雨下,雙手捂住臉頰:“我父之物。那荷包裏原來有一枚玉佩,可以調動姚家所有商鋪現銀。”

杏兒将主子摟在懷裏,輕輕安撫:“姑娘,來日方長,您都走了一半的路,可不能沉不住氣。沒有完全證據,難以一棍子打死他們。”

姚妍明白,努力抑制情緒,好半晌方平靜。等她哭泣聲停止,一位美豔婦人才走了進來,笑道:“貴客來臨,招待不周,若不然在我這裏小酌幾杯?”

杏兒屈膝:“徐夫人安。”

徐夫人笑:“好陣子不見,竟然不知道你換了主子。”能讓杏兒轉手,這女人可真是……看到姚妍正臉,她也心服口服。這種好顏色女人,值得男人讨好。

姚妍不多言,微微點頭後帶着杏兒匆匆離去。

謝淩昭跟着邁了幾步,卻又停住。他懊惱,自己為何總是被她牽引,剛剛見她哭,恨不能直接拿英武侯人頭來讨她一笑。見杏兒撫摸她後背,他想砍了這雙礙眼的爪子,換上自個兒的!

見謝淩昭模樣,徐夫人一笑:“她這模樣,莫說兩個男人争,三個也不嫌多。”

謝淩昭一滞:對,目前至少三個了,只踏娘的希望別再出現第四個!這樣想着,步子也邁了出去。

雖然她不想見他,可夜深了,他怕杏兒一個丫頭護不住她。身為錦衣衛,保護良民也是職責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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