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皇兄終于找過來了

天是晴的,風是暖的,剛開放的花苞一串串挂在枝頭,李抒瀾身上好香。

小怪物從高處扔下的野兔揚起滿地灰塵,許斂趁機拿李抒瀾的衣袖捂住口鼻,對着天空甕聲喊:“再鬧就不給你烤肉吃了!”

李抒瀾搖頭莞爾,溫潤的手指輕輕理順許斂額前的亂發。

小怪物飛得遠了些,只能看到個鳥雀大的黑影在山間盤旋。許斂看得眼睛疼,剛要閉上休息會兒,遠方的小怪物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哀鳴,急速墜落在了不遠處的山林中。

“小怪物!”許斂猛地站起來就要沖過去。李抒瀾卻大力把他拽到了身後,眉頭緊蹙,聲音陰沉焦慮:“別去!”

許斂很快就知道了李抒瀾為什麽拉住他,周邊的草木樹叢中緩緩走出一排排的弓箭手,衣着整齊铠甲明亮,領口繡着一根白羽,是宮中禁軍。

前方的蒼天樹木一棵一棵倒下去,清理出一條寬闊的道路。佩金色護腕的侍衛牽着玉鞍白馬緩緩而來,馬上的人戴金冠着玉帶,身披猩紅薄絨大麾,英俊的眉目陰沉得可怕。

許斂有些發抖,他又恨又怕,心底卻是無盡的酸楚在翻江倒海。

皇上在馬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兩人:“抒瀾,你向朕說你回故國去了,為何還在此處?”

李抒瀾深吸一口氣,雙膝跪下:“請陛下降罪。”

皇上又看向了許斂。他的皇弟面上有風塵之色,略帶稚嫩的五官卻磨砺出了另一番風華氣韻,一雙美豔的桃花眼毫無懼色地仰視着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朕的使者說,你并未去刺羅部落和親,”皇上握緊了缰繩,讓自己看上去盡可能的威嚴和平靜,“不願去就罷了,随朕回京。”

“我不回去,”許斂倔強地仰着脖子,太陽有些刺眼,他眼眶生疼,“我憑什麽要回去?是你讓我走的,我走了!你現在又要我回去?”許斂冷笑,可他眼睛太疼了,眼淚一串串從臉頰上滾落,“你是皇帝,可我不是你養的一條狗!”

許斂沒法控制住自己語氣中哽咽,他太難過,太委屈。他的皇兄把他像個物件一樣輕易送給了別人,那些回憶起來都會痛苦到顫抖的折辱蹂躏和生不如死,皆……因此而起。

皇上的神情依然平靜,和每次上朝時的眼神一樣,深沉、靜谧,不起半點波瀾。

林中傳來一聲虛弱的哀鳴,幾個侍衛用大網拖來一只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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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斂臉色立刻變了:“小怪物!”

小怪物被拖到了皇上馬前,金色的瞳仁中是驚慌和哀切之色,它在網中艱難地掉轉腦袋看向許斂,低聲嗚咽着。

皇上拔出了劍。

許斂慌了要沖過去,卻被侍衛攔住。他高喊:“你要幹什麽!你他媽想幹什麽!!!”

李抒瀾深深跪拜于地:“陛下,此等異獸必是天賜,不可傷啊。”

皇上薄薄的唇勾勒出一個冷笑,揮手,侍衛捧上了一顆人頭,是食人部落的那個祭司。

許斂再也掙紮不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到腦中。皇兄知道了……他知道了……那是……我的孩子。

“抒瀾,朕向來寵你,你不喜歡的事,朕也從來不做,”皇上策馬上前了半步,長劍正好挑到李抒瀾的下巴,“但這等污染了皇族血脈的東西,朕留不得,也不敢留。”

“不!”許斂踉跄着跪倒在皇上馬下,哭着喊,“皇兄我錯了,我跟你回宮,你別殺它,求你你別殺它!”

皇上不耐煩地揮劍向小怪物脖子上斬去,劍鋒卻落在了一襲白衣上。李抒瀾竟是以自己的後背擋下了這一劍,悶哼一聲跪倒了塵土中。

劍上有血槽,李抒瀾後背頓時血流如注,素白的衣衫漫延開大片的鮮紅。血珠低落在泥土中,李抒瀾擡起蒼白的臉,嘴唇因疼痛而輕輕顫抖,他說:“求陛下饒過它。”話音未落就昏了過去。

“你!”皇上憤怒地擲劍于地,“禦醫,禦醫呢!”

皇上終究還是沒能殺了那只怪物,李抒瀾慘白着臉看他的眼神,好像皇上要是敢殺那只怪物他就敢自絕于此。

“李抒瀾,李抒瀾!”皇上咬牙切齒地掀了桌子,惡狠狠地看向禦醫,“他怎麽樣了?”

禦醫一頭冷汗:“李公子并未傷到要害,但傷口頗深,縫合之後要靜養到愈合方能下床。”

“這深山老林的怎麽養傷?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啓程回宮。”

小怪物仍被網子捆着,可憐巴巴地拴在一棵大樹上。

天快黑了,李抒瀾還沒醒過來,禦醫說他一介書生本就身子不算強壯,又失血過多,要慢慢靜養。

許斂趴在窗前看着他的小怪物,安慰地對它笑笑:“別怕,我保護你,不會讓你死的。”

小怪物回了他一聲委屈的長鳴,帶着些許稚嫩的小奶音。

他有些累了,趴在窗口看着小怪物金色的眼睛,慢慢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那雙眼睛卻已經蒙上了一層死灰。

“不會……不會……”許斂做過太多噩夢了,他倉皇地沖出去四處尋找可能是夢境的證據,尖銳的疼痛卻從心髒中一直漫延到指尖。

他的小怪物仍然躺在網中,五髒六腑卻已經被掏了出來,血流滿地。那雙金色的眼睛,那雙總是亮晶晶看着他的眼睛,死了。

許斂被侍衛攔在了遠處,他歇斯底裏地尖叫哭喊,抽出刀砍在攔住他的手臂上:“讓我過去!你們要幹什麽讓我過去!!!”

小怪物仍然茫然地看着他,呆呆地被侍衛擡到堆起的木柴上。

它怎麽不跑呢?那個小混蛋為什麽乖乖地被別人擡起來,它為什麽那麽聽話?它為什麽不張開翅膀把那些人都推到山下去?

皇上從營帳中出來,站在木柴堆旁冷冷地看着小怪物的屍體,既厭惡,又像松了口氣。

大桶大桶的火油澆在木柴和小怪物的屍體上,許斂喉嚨撕裂了,血沫在哭喊中咳出來,和淚水混在一起。

一雙蒼白冰冷的手臂把他抱在了懷中,李抒瀾的臉色仍然蒼白如紙。

火焰燒起來,把小怪物的屍體包裹在其中。

許斂手中的刀落在地上,他抱住了李抒瀾的手臂,像是墜崖之人抓住的野草,啞到幾乎發不出聲音的嗓子,發出一聲絕望的抽泣:“它的我的……小怪物……”

李抒瀾捂住了許斂的眼睛,低聲說:“別看。”可他的手也在顫抖,掌心一片冰冷。

許斂的眼淚從李抒瀾的指縫中湧出來。他不再歇斯底裏,咬着牙低聲嗚咽:“它是我的小怪物……它是我是……別帶它走……”

“斂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是他的錯,可李抒瀾一直在道歉。

許斂哭到再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的小怪物,長得那麽醜,可它又呆,又乖巧,依偎在他身邊時眼睛亮晶晶的,像個天真的孩子。

它還沒有長大呢,怎麽能就這樣離開。

皇上走到了他們身邊,許斂的反應大得太出乎他意料,于是他沉默了很久,只留下淡淡一句:“準備一下,啓程回宮。”

火焰漸漸熄滅,木柴和小怪物一起化為了灰燼。

燒焦的鱗片和皮肉發出難聞的味道,許斂卻貪戀地呼吸着這一切。這是他的孩子……留給他最後的東西。

李抒瀾松開了捂住許斂眼睛的手,握住了許斂冰冷的手指。

許斂眼睛通紅,眼角挂着淚痕,讓看着的人都心酸起來。許斂仰起臉,小心翼翼地問攔住他的侍衛:“我能……過去看看嗎。”

那怪物的屍體都成灰了,當然能看。

侍衛沉默着讓開一條路,李抒瀾扶着許斂走進那一大片尚有餘溫的灰燼中。

許斂坐在灰燼裏,李抒瀾就坐下來陪他。

“它總是很黏你,”許斂輕輕開口,他嗓子啞的厲害,只能發出些氣音,“它讨厭所有靠近我的東西,除了你。”

李抒瀾沒有說話,只是撥動灰燼,試圖找到一點可以讓許斂懷念的東西。

“我想,它是個很聰明的孩子,靠近我的人,總是想害我。除了你,”許斂扭頭看向李抒瀾,幹澀的眼中已然是瀕死的絕望,“它猜得對嗎?”他嘴角是玩笑般的弧度,卻是在絕境之中交付了一生,只要李抒瀾透露出半點猶豫和遲疑,便能至他于死地。

但李抒瀾的眼中只有憐惜和溫柔,他握住了許斂求救的手,把一塊燒到滾燙的黑色鱗片,遞到了許斂掌心中:“我們走吧,你想去哪裏?”

許斂分崩離析的魂魄在李抒瀾溫暖的掌心慢慢聚攏歸位,眼尾輕紅掃出一抹狠厲的豔色:“我們回宮。”

皇上放下了車簾,胸口悶得難受,自己喝光了一壺三生茗。

李抒瀾和許斂攜着手緩緩走來,侍人引他們上了後面的馬車。許斂看上去精神太過糟糕,就算皇上不願意,也沒有下令讓他們分開。

皇宮的馬車寬敞舒适,走起來又快又穩。許斂垂着眼簾,緊緊握着李抒瀾的手,兩人掌心中握着那塊黑色鱗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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