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偶遇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已經很晚了，我既沒有心思也沒有力氣去食堂吃飯。一個人慢慢在醫院裏散步，舒緩一下心情。

海陵醫院擴張的很快，醫院幾乎是囫囵的吞下了城邊的整塊地，其中甚至包括一個小公園。所以醫院裏各種豪華嶄新的新建築和古色古香的老樹舊屋，形成了一個相當怪異而新奇的風格。

夏季的傍晚潮濕悶熱，走着走着就出了一身汗。慢慢的我發現，自己居然沿着昨晚的路，來到了急診室。看到那扇熟悉的後門，我下意識的拉開了。

急診室還是沸反盈天，搶救室總是忙碌着，進進出出的人都一臉的緊張，各種聲音吵得我腦子疼。我順着走廊來到早晨呆過的兒童輸液室，世界總算安靜了。

輸液室裏還是一個人都沒有，一排排沙發空蕩蕩的，整齊又幹淨；電視機還是放着貓和老鼠，沒有聲音。我摸到遙控器，打開空調，空調發出嗡嗡的聲音，一陣陣涼風襲來，無比的舒爽。我找了一個中間的沙發坐下，讓自己整個人都躺沙發上，舒舒服服的伸直了腿。

“老大，在哪呢？”電話響了，是楊晨的。“我們要去吃麻辣燙，你來嗎？”

“我現在就在麻辣燙。”我沒好氣地回答。

“什麽？你都開始吃了？”楊晨很驚訝的說。

“吃？我一天都沒吃過東西了。都被婦科主任麻辣燙一天了。”我哼哼着。

“哦，婦科很精彩啊，我懂了。”他那邊吵吵嚷嚷，聽得出來有男有女。

“你去死吧。”我有氣無力的挂了電話，一腳踢在前面的沙發背上。

“喂喂，你這是破壞公物啊。”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傳來，差點沒把我吓死。

“跑到輸液室吹空調我就不說你了，居然還踢沙發。”前面的沙發裏露出一個腦袋，暗綠色的燕尾帽，熟悉的臉，亮晶晶的眼睛帶着笑，是夏晴。

“吓死我了，原來是你啊。”我松了一口氣：“吓死我了。”

實習生來到新科室總是小心翼翼，坐站行走都束手束腳。但是夏晴是熟人，甚至算是自己人，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我怎麽了？是我你也不能踢人啊。”夏晴揚着眉毛，故作嚴肅的說。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這裏。”我連忙道歉：“你怎麽也不開空調啊？”

“我省電。”夏晴本着臉說完，自己都笑了：“過來坐。”

自己人當然不客氣，我立刻轉移陣地。看她脫了鞋，正蜷在沙發上休息。奇怪，要說今天見的女人身體多了，可是看到她白生生的一雙腳，我的心還是漏跳了一拍。

連忙裝作看電視，一邊坐下一邊問：“你上什麽班？還是沒走。”

她打了一個哈欠：“小夜班，忙了一夜又睡了一天。頭暈腦脹的，宿舍又太熱，我就先過來了。”

“是蠻熱的，今天還要夜班，真辛苦。”我也是從夜裏忙到現在，當然知道其中滋味。

“還行，習慣了。你怎麽樣？婦科很精彩吧？”她眯着眼睛，調侃着問我。

“別提了，累慘了。”我無力的揮揮手。

“累慘了啊……給我說說，怎麽累的。”她聽了就笑，索性坐直了身子拿我打趣。

“別拿我開玩笑了，真的不行了。”我也笑着開着玩笑：“我今天連飯都沒來及吃，餓得全身都軟了。”

“真沒吃飯？”夏晴看看我：“不吃飯可不行，這麽搞幾次，胃就壞掉了。”

“那有那麽容易壞掉。”我笑着說。

“等壞掉你後悔也來不及。”夏晴很認真的說：“來，嘗嘗我的薏米稀飯。”她從身邊拿起一個小飯盒，打開給我看裏面的粥。

“還真不錯啊。”我湊近聞了聞，一股大米和薏仁混合的清香傳來，還真的勾起了食欲。

“這是你的晚飯？”我說：“全給我多不好意思？”

“美得你！分你一半喝喝就行了。”夏晴說。

“哦。”我看了一眼很袖珍的飯盒，心裏暗想這要是分一半就沒幾口了。

“你要怎麽分啊？”我想起一個技術性問題。

“等着。”她套上鞋出去，不一會就拿回一個塑料袋。

“用這個。”她取出一個塑料的一次性換藥碗，把稀飯倒了一半進去，又拿出兩個一次性壓舌板，一人一個。

“好了，喝吧。”她說。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純潔的好少年，被夏晴這種濫用一次性耗材的行為深深的震驚了。但是她這種理所當然的态度，又讓我迷惑不已。所以當時也沒敢說什麽，直接被她拉下了水。

稀飯煮得很好，既粘稠又有清晰的層次感，加上量實在不多，三口兩口喝完，還讓我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你做的？”我看着夏晴還在慢慢的喝，百無聊賴的和她說着話。

“不是，小貓做的。”夏晴喝的很慢，看着我：“你還要？”

“不要了，謝謝。”我連忙擺手：“小貓叫什麽？你們都喊她小貓小貓的。”

“毛筱竹。”夏晴擡起頭，帶着笑意說。

“天啊！貓小豬？那為什麽不叫小豬？”我差點笑噴了，她得有多想不開的父母，才起了這麽個不着調的名字。

“是啊，所以她整天抗議，我們才只好叫她小貓。”夏晴也笑了。

那天我和夏晴相遇在兒童輸液室，我們一起吃小貓煮的粥，一起聊天，無聊時兩個人一起看沒有聲音的貓和老鼠。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天都黑了。

“夏晴，你怎麽跑這裏來了？我都忙死了，快點來接班。”八點不到，門就被撞開，一個又高又瘦的護士進來，一眼就看到我們。

“夏晴你死了，你又拿換藥碗吃東西，還帶了一個。護士長要是知道，她準活剝了你。”高瘦護士照着口罩，看眉眼就是個很精明的。看到夏晴立即幸災樂禍的嚷嚷，還真吓了我一跳。

“要是護士長知道，就是你告的密。”夏晴毫不在乎，慢吞吞穿着鞋，經過她身邊時兩個人還嘻嘻哈哈打鬧了一會，看上去關系不錯。

原來是開玩笑，我剛剛松了一口氣，夏晴回頭對我說：“把我的飯盒洗幹淨，把這些東西都收拾好。要是讓護士長知道你偷換藥碗，她弄死你！”

我目瞪口呆，誰偷換藥碗啊？……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就開始看《婦科學》，一直到昏昏沉沉的睡着，手裏還握着書。本來我想的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沒想到第二天一見到霍主任，她就丢過來一個大雷。

“今天我們的手術日，查完房我們上臺。”

手術日？我怎麽從來不知道今天是手術日？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萍，她撓撓頭一臉的無辜：“昨天我沒說嗎？那有可能是我忘了。”

然後她很不負責任的說：“反正你早知道也沒用，手術又不需要準備什麽。”

手術是不需要準備什麽，可是昨晚我看書看到十二點找誰哭去？

哥都手不釋卷了，容易嗎我？

霍主任做手術風格很悶，不愛說話，喜歡用眼神交流。因為我是新來的，所以對我還算關照，偶爾對我說：“看看這個，你可以摸一下。”如果說她對我是像春天一樣溫暖，那對李小萍師姐，就如同秋天般冷酷了。

臺上她是主刀，李小萍是一助，也就是所謂的第一助手，主要負責給她提供器械。霍主任一伸手就要拿到自己适用的器材，要切開時是刀子，要剪開時是剪子，絕不能有錯。負責遞器材的李小萍師姐，仿佛練過心意相通的神技，基本上都能知道霍主任的想法。

有時候這項神技也會出錯，遞錯了器材。霍主任一接手就知道不對，人家也不說話，直接反手就把器械砸在師姐手上。

砸完了還不說，伸手等着。李小萍師姐要是換的不對，接着砸。看得我都無語了，你想要什麽你就說嘛，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呢？

一場手術下來，我都想摸摸師姐的小胖手，師姐你還疼嗎？腫了吧？

霍主任倒笑呵呵的，逢人就誇自己的得意門生李小萍手疾眼快，是個好苗子。我看到李小萍的臉都扭曲了，還有一絲絲不正常的紅。

一開始我以為霍主任是嘲笑師姐，後來才發現她是真的對師姐很滿意。我試探着問她為什麽那麽狠的砸師姐，她反倒張大了嘴反問：“我有嗎？”

敢情臺上打人的不是你啊？我看着一臉和藹的霍主任，終于明白為什麽大家都說外科主任們臺下是教授，臺上是野獸了。

精分是種病啊！

每天早上七點半我要到病房，給所有的病人量好血壓，準備查房的資料，然後跟着霍主任上門診或者手術。每周六天，三天門診，三天手術。上門診下午要去做人流，手術日下午就在病房寫病歷。要是遇到收病人，病人出院，更是要加班加點把入院出院記錄寫好。婦科病人住院時間短，周轉太快，病歷多的你想不出。除了正常上班時間，我把全部空閑時間都用來寫病歷了。

“要多看書，每次看到一個病種就要好好思考，再回頭看書。”霍主任諄諄教誨着。

我倒是想看書，我有時間嗎我？

但是表面上還是一臉的謙遜表示受教：“我知道了，霍主任。”

心中淚流成河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這種打手的主任很多啊……居然還有點懷念，自虐是種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