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被調戲了

許諾會及時還款送走雲叢後,和四一個人在房中坐了許久未動。

他在思考,他是效仿幹爹卷鋪蓋跑路呢,還是卷鋪蓋跑路呢,還是卷鋪蓋跑路呢?

和四心想,事情到底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呢?

他本以為自己一飛沖天,從個身殘志堅的江湖小混混一躍成為大燕最有權勢的男人之一。結果臨到頭發現自己居然被自己敬仰多年的幹爹給玩了一手仙人跳???

叁拾萬兩,和四算了算,他不吃不喝,大概從盤古開天辟地開始賺錢……也還不上……

和四頓時心如死灰,了無生趣,只想當場去世。

所謂福不雙至,禍不單行。雲叢走了沒多久,趙精忠一臉“天塌了地陷了,大燕要完蛋了”的表情進來。

他還沒開口,和四平靜地舉手示意他先住嘴,問道:“還有保心丹嗎?”

趙精忠略略松開捂得嚴實的嘴,蹦出一個含糊的“有”。

和四招招手:“再來一瓶,要不然我怕聽你開了口後抗不過去。”

趙精忠一臉為難:“督主,那保心丹雖是個好藥,但大夫交代了不能多吃。多吃……”

和四冷冷一嗤:“會死是吧,正好你家督主我也不想活……”

“不是,會不舉……畢竟那是清心寧神的藥。”

和四:“……”

“不舉就不舉!!!”和四驟然爆發,掀桌怒吼,“我這樣子舉不舉有區別嗎?!!!”

和一個太監讨論舉不舉真的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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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精忠:“……”

片刻後,和四安詳地坐在桌後:“好了,說吧,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壞消息?”

趙精忠窺測着他的神色,覺得他尚在理智範圍之類,一字一句斟酌道:“不是快過年了嗎,弟兄們問能不能這個月連同下個月的饷銀一起發了,讓大家過個好年。”

東廠說在外面有上千番子,實際上遠不止這些。大燕國土遼闊,雖然此前和鄰國交戰損失了一些城鎮,但要想耳目遍布全國這一千人馬遠遠不夠。光是養活這些人便是好一大筆費用,往日裏和四不當家,跟着他幹爹出入東廠,只認識些高等屬官。那些屬官雖不常駐京城,但領着的俸祿卻趕得上朝中有品有階的官員,故而和四一直有一個錯誤的認知——東廠俸祿優渥,不愁銀錢。

現在,輪到他當提督了,外債欠的不說,一低頭,底下千百嗷嗷待哺的嘴,偏生庫底兒比他臉還幹淨。

和四愁得甚至開始考慮搶國庫了……

趙精忠看和四的眼神越來越危險,不禁心驚肉跳:“督、督主,老廠公交代了,萬事沒有過不去的檻,可千萬要想開。”他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小聲道,“別為了弟兄們,真向太後娘娘出賣美色啊……”

和四:“……”

和四心很累,和四不想說話,他望着桌腳下的破書幽幽地嘆了口氣,起身淡淡來了一句:“我去趟錦衣衛。”

趙精忠:“???”

錦衣衛的官署設置在皇城外圍,全稱是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從名稱上可以看出,錦衣衛和東廠的性質上原本是不一樣。正如東廠的頭兒和四官職是提督,而錦衣衛指揮使的級別則是将軍。

原先這錦衣衛本是皇室的儀仗軍,用和四的話來說就是花裏胡哨專門負責宣揚皇室威嚴的。後來太/祖可能覺得他們太閑了,便給他們指派些見不得光的機密任務,漸漸地就發展成了情報探子之類的存在。

等到景宗皇帝設立了東廠,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從理論上看,太監當家的東廠勉強算是母的那一只,但大家都知道,在家庭關系裏母老虎總是占據上風的。所以錦衣衛沒落了,成了仰望東廠鼻息的小可憐……

可憐歸可憐,但人家到底是挂着正牌軍的門面。和四慵懶地斜倚在步辇上,遠遠就看着進出官署的幾道挺拔身影。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和四托腮看着幾個年輕千戶腰上的繡春刀。

刀身纖長,柔韌且剛,和四見過它出鞘時的樣子,鋒芒如電,劃破了夜幕下的雨簾,有種別樣冷冽又殘酷的美感。

東廠番子們配制的武器各有不一,一般都是看什麽順手拿什麽,雖然東廠壓錦衣衛一頭,但卻沒有資格佩戴這繡春刀。

這是當年太/祖賜給錦衣衛,獨一無二的榮耀。

走近了,和四還沒下步辇,早有眼力見靈通的人去通報了現任副指揮使急匆匆出門迎接他。

沒錯,副指揮使。

前任指揮使在和四上任之前,接了某個機密任務,不幸以身殉職。錦衣衛雖然比不得東廠勢盛,但好歹也是個體面衙門,尤其還是皇帝的親衛軍,指揮使這位子,朝裏多少雙眼珠子盯着在呢。

這不,一時半會還沒角力出個靠譜人選擔任,便由副指揮使司暫時代理。

按理來說,副指揮使是理所當然的接班人,但壞就壞在他出身寒門,全靠自己一條命殺到了副指揮使位子。

對于這樣的勵志人士,走後門當官的和四還是很敬重的。

但敬重歸敬重,該擺得譜還是要擺,幹爹說了,東廠提督必須要有排面!

有排面的和四,等錦衣衛副指揮使岳鐘走到跟前了,才不急不慢地撩了曳撒從步辇上下來。

他儀容不俗,跟在老廠公身後天天耳濡目染,自也學會一身狐假虎威,不威自怒的氣勢,把一幹年輕錦衣衛們唬得一愣一愣的。

岳鐘匆匆在他身前數步之外停下,擡手略躬了躬腰,見了禮,面色努力擠出幾分笑:“錦衣衛副指揮使岳鐘見過廠公,廠公突然駕臨蔽屬,不知所為何事?”

和四看出他笑容有幾分勉強,這人他知道,是個古板嚴肅的性子,也因為從來不趨炎附勢,所以這次選正使提都沒有提他。如今向他這擠出幾分笑,估摸已經算是盡力了,和四也不為難他,畢竟是要找人開口借錢的,他意思意思虛扶了一把:“岳指揮使客氣了,咱家嘛正好是順路而來,便想着上任以來也未曾來拜訪貴司,便想着進來看望一下諸位同僚。”他将場面話說得極為圓滿,擡臂向大門示意了一下,笑盈盈道,“岳指揮使,咱們進去說?”

向錦衣衛借錢這種丢了東廠祖宗十八代人的事,還是找個沒人的小黑屋,悄咪咪地說比較好。

和四算盤打得啪啪響,研究着該如何找個體面委婉的說法把這錢借了,卻沒想到岳鐘竟是半步未挪,面露難色:“這個……今日怕是……不大方便。”他是個耿直人,換作其他人,即便不方便,也會找個好聽的理由圓過去,這麽直白地說不方便……

本來沒在意的和四突然想看看,這青天白日下,天子腳下,這錦衣衛衙門裏有什麽不方便之事?

他想,總不至于和他幹爹之前那樣強搶了個如花似玉的小美男回來那麽離譜吧?

他看着岳鐘像個直男,不像基佬。

和四溫文一笑,眼梢略一上挑,帶出幾分潋滟的風情,很是親切柔婉地說:“岳大人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有什麽難事不妨直言,我等都是為陛下分憂解難之人,既為同僚,理應相攜相助。”

他嘴上說得可親,腳下已分外旁若無人地徑直走向了衙門裏。

岳鐘一副想攔又不敢攔的焦灼模樣,換作以前嚣張跋扈的東廠老太監他還能剛正不屈地攔他在門前。這個新廠公性子截然不同,說話好聽人又溫和,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岳鐘這種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更不知該如何攔住他了!

一個恍神間,和四已大咧咧地晃過了大門內的屏擋。

入了衙院,和四心裏哦豁了一聲,喲,這是在幹啥,玩強制虐待愛嗎?

四方見寬的院子裏,架着幾個鮮血淋漓的人,各個身上鞭痕累累。

這種鞭傷和四熟悉得很,挂滿倒刺的鐵鞭,沾了鹽水,辣椒油或者其他作料,具體視施刑人的口味而定。就像東廠每次審犯人時都是喜歡辣椒油加孜然,這種刑場裏旁邊多半有火盆,每次抽下碎肉亂飛,濺進火盆裏,烤得香飄十裏。

有次和四不知詳情,進門被饞了滿嘴口水,見到了被抽得血糊的人,他又把口水連同膽汁全吐了。

現在和四已經見慣了這種大場面了,非常淡定地從袖中抽出一方手帕,在周圍直男氣息爆表的氛圍裏非常惺惺作态地捂住口表,完全無視了那些陽剛威武的錦衣衛們“瞧啊,這果然是個娘炮的死太監”的眼神,略挑起一邊眉,含着一縷笑,問岳鐘:“這是怎麽回事啊,自家兄弟用不着下這麽狠的手吧?”

岳鐘臉色發黑,這種關起門來的事他本來不願給和四看見。他再愚鈍,也知道東廠和錦衣衛勢不兩立,如同水火,東廠督主這一問鐵定不是看笑話就是來尋由頭發難了。岳鐘笑都笑不出來:“這……這是底下人犯了錯,沒辦好事,傷了人性命,這才罰他們。”

他這可真是冤枉了和四,和四真切是看着幾人被打得可憐,按照他目睹東廠審人的豐富經驗判斷,再打下去,這些人鐵定沒氣了。就算熬下來了,回頭并發傷也足夠要了他們的命。

他第一次上門,總不好見了這種場面撒手不管的。

和四掩着口鼻,嘆了口氣:“人孰能無過,該罰的罰了,岳大人賣我個面子,算了吧。”

他都這麽說了,岳鐘直言拒絕呢,便只好揮手讓人給放了。

受刑的幾人皆是年輕男子,和四随意瞟了兩眼,都打得不成人樣了,心裏直發憷,這錦衣衛手夠黑的啊,對自己人都能下得了這麽重的人。他有點擔心随後向它借錢的自己,會不會被獅子大口狠狠擺上兩道。

他這麽一瞟,不意間和一人的視線對上了。

那人剛從架子上被放下來,腿都站不穩,被兩人拖着行走。偏他正好一擡頭,看見了和四,滿是血污的臉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和吃人的狼似的,笑得和四背後嗖地竄起一股涼意。

那人沖他一笑,咧着一口血水吹了一個輕佻的口哨,幹裂的嘴唇無聲動了動。

和四居然看懂了他說得話:“美人兒~”

卧槽!和四懵逼了,他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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