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起困覺

第一位藩王進京的前一日,和四睡眼朦胧地裹着棉袍推了窗,窗外飄着零星的碎雪花,在樹梢掃了層淡淡的白。越過檐頭,能瞅見遠處一線茫茫的銀邊,各宮各殿都點了層素妝淡抹。

和四昨兒就是在司禮監的庑房裏歇下的,本不該輪到他值守宮內,可是小皇帝近日吃錯了藥,有事沒事就愛召他去伺候。

去了也不讓他幹啥,找人搬了張椅子讓他坐那,要麽盯着自己讀書寫字,要麽看他練武蹲馬步。

和四煩躁地恨不得将這小王八蛋綁在二踢腳上,點了一飛沖天。

可是人家到底是皇帝,和四再暴躁也只能忍了。

忍就忍了,偏偏小皇帝還沒事愛顯擺,動不動嗯哼一聲,請他去看看自個兒狗爬一樣的字。

恕和四直言,他在紙上撒把米,逮着只雞摁了兩爪子墨水,一通亂踩寫出來得也比他強。

他看了兩眼,眼瞎了。堂堂一個皇帝,字寫得和鬼畫符一樣咋成啊,這以後批折子不是為難各位年事已高,一把老骨頭的大臣嗎?

大燕已經沒幾個賢臣能士了,再被氣死幾個,可能明年的今天就是大燕亡國紀念日了。

為此,和四專門請來小皇帝的宴太傅與他好生長談了一次,他委婉又語重心長地對宴太傅道:“聽太傅說陛下的詩書頗通,政論也不差,但這字吧……”

他含蓄地沒有說完。

宴太傅心領神會,紅着臉連連說着慚愧慚愧,以後一定手把手教習陛下的書法,保證來年這時候讓小皇帝寫出一手漂亮的行楷來。

和四很滿意,拍拍宴太傅的肩,讓他好好幹,以後陛下出息了他的前途絕對無量。

他本意上是想拉攏拉攏和文化人的關系,畢竟現在的帝師就是未來的閣老,他想要熬到成功退休,少不了和內閣打好堅實的革命友誼。

可能是東廠的威名太甚,他一拍竟是直接将宴太傅拍得虎軀一震,驚悚地一跳三丈遠,嘴裏念念叨叨。

和四聽沒大清,只隐約聽到了什麽“男男……授受不清,朋友妻……不可欺”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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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四:“……”

他還沒詳問,宴太傅就慌慌張張地跑路了,那樣子仿佛多待一刻,就會被兇神惡煞的趙精忠給拖到和四床上去的。

和四百思不得其解地喝了口茶,茫然地問趙精忠:“不是,他到底哪裏來的自信,老子會看上他啊?”

趙精忠義憤填膺地符合:“就是就是,督主您明明喜歡高大威武的猛男型!一個弱雞書生……”

他話沒說完,和四一臉菜色地指着牆角:“閉嘴,滾過去,一刻鐘之內我不想看到你。”

趙精忠嘤咛一聲,灰溜溜地去站牆角了。

和四覺得得抽空整治一下朝綱,省得讓這些吃飽了不幹事的大臣整天胡思亂想,亂八卦!

小皇帝的功課磕磕絆絆地學着,練武那頭倒是順風順水,馬步會紮了,拳頭也舞起來赫赫生風,有模有樣了。

遠看着還真像一株筆直的小青松。

和四還沒來得及欣慰,他突然發現陸铮鳴這個混賬居然躲着他在走!

每次他吭哧吭哧地從一堆宮務,場務裏頭抽身而出,來“督查”小皇帝的學武進程。

陸铮鳴要麽提前下課溜了,要麽仿佛預知到了今日他回來,幹脆告了個假,連面都不露。

和四氣結,他一個被摸了小手揩油的都沒勃然大怒,讓趙精忠他們綁了進東廠十八般酷刑輪了一遍,他一個調戲人的反倒和被非禮了的大姑娘似的,惱羞成怒躲了起來。

和四惱得很,但又不好發作出來,讓人覺得他堂堂東廠提督太斤斤計較,放不下了。

他左思右想,忍不住有一日假作無意問道:“忠忠哇。”

從陰影裏閃身冒出來一道身影,單膝及地:“請督主吩咐。”

和四剛張開嘴,突然回神過來這聲兒不對,一看,居然是燕春,他納悶道:“你頭兒呢?”

燕春眼觀鼻鼻觀心,低頭拱手道:“趙大人染了風寒,此前已向督主您請了病,今日休卧床休息在。”

和四腦子空白了幾秒,終于遲鈍地想了起來,昨兒輪休的趙精忠貌似又蹿進了禦膳房偷吃東西,結果人家禦膳房為了對付這只“大耗子”留了心眼,下了藥。

結果趙精忠剛一回來,還沒開口說話就臉色驟然一變蹿去茅房了,這一竄就沒回來。

還是李報國幽幽地飄進來,替他告了假,說是趙精忠吃了耗子藥。

和四大驚失色,脫口而出:“涼了?”

李報國哎呀了一聲,不以為然道:“不就耗子藥麽,督主您放心,我們從小練過功,吃上兩口涼不了的,頂多拉個半條命吧。”

和四:“……”

昨兒是李報國當值,今兒輪到了趙精忠,因着鬧了肚子當不了值了,便遣了燕春這小子過來。

燕春雖是年輕,但趙精忠有意培養他當個接班人,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年紀到了,也該有人替他挨罵受氣了。

也是可憐了……

既然是燕春,和四那就更沒什麽顧忌了,他老套地開了頭:“春兒啊……”

燕春嘴角微微一抽:“督主您說……”

“你說有個姑娘她被人輕薄了,”和四慢吞吞地說,“被輕薄的呢當時生了一會氣,但是壓根沒放在心上。可是吧,輕薄的那個男子居然鬧起了別扭……”

燕春馬上接口道:“督主說得可是近日教習陛下武藝的陸教頭,”他一臉冷淡的殺意,“此人膽敢冒犯督主,罪不可恕,屬下這便拿了他下獄。”

和四:“……”

氣氛一時有點尴尬。

和四面無表情地說:“我說是姓陸的了嗎?!我說被非禮的是我了嗎!”

燕春:“……”

和四更氣了,剛一擡手,燕春十分麻利自覺地轉身站到了牆角,主動面壁思過。

和四:“……”

他有點心累,有點想忠忠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會搶答的春兒……

……

忙得四腳朝天的和四糾結了這麽一小會,便氣哼哼地決定将陸铮鳴這號人物抛諸腦後,娘的,一個小錦衣衛還和他擺上譜了,給他長臉了!

按照東廠探子的彙報,明兒池州的雲王就要進京了,這讓和四稍微松了口氣。

池州挨着金陵,好山好水被金陵的靖王占了大半,剩下一小塊窮鄉僻壤。但這雲王打小就是個好脾氣,不争不吵不鬧,在自個兒地盤裏過得樂悠悠的,心越過越寬,肚子也越過越大,整個人和尊彌勒佛似的。

這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回京八成也真的就只是想回京和自個兒的皇帝外甥唠唠嗑,再順便看看京城有沒有合适擡進府裏做十八房小妾的大閨女。

即便如此,和四仍是安排了人去盯着雲王在京裏的宅邸。

雲王沒別的心思,不代表別的藩王不會向他動心思,這種耳根子軟的人最容易忽悠了。和四相信他的善良,但不放心他的智商。

過了一刻鐘,燕春罰站完結束,回來老老實實地給和四磨墨。

和四批紅的時候不會讓人在旁邊伺候,只有在這種沒事閑來幾筆時才有時讓人幫着磨墨添水。

燕春磨着墨,忽然道:“督主字如其人。”

柔軟的筆尖在紙上甩過一捺,和四斂袖蘸蘸墨,心不在焉道:“嘴兒還挺甜。”

燕春低頭慢慢磨着墨:“督主與小的以前所知道的宦官截然不同,初見督主時小的還以為是哪位風流倜傥的王孫公子。”

和四筆尖一頓,略一挑眉。

燕春輕聲道:“督主這樣的人,如朗朗晴空之輝日……”

和四頭皮有點發麻,他雖然有些自戀,但僅限于沒人時自己偶爾臭美臭美,但從別人嘴裏說出這一連串的恭維,好尬啊……

他不得不硬着頭皮打斷燕春:“春兒啊,其實我真的沒你說得那麽好……”

我喜歡吐槽還愛慕虛榮,好吃懶做還容易炸毛,最重要的是還沒那麽直……

你鋼鐵直男的上司趙精忠難道沒告訴過你,珍愛生命,遠離督主嗎???

燕春倏地噤聲了,他突然埋頭跪地:“屬下僭越了,請督主責罰。”

和四想了想說:“是有點,但罰就算了,你回去抄個十遍金剛經吧。”

抄經吧,抄完經你就明白紅顏枯骨,我也不過是個愛吐槽的廢柴。

燕春沉默片刻,道:“是。”

和四這字也練不下去了,他揮揮手打發燕春回去了,換班的李報國應該已經守在門外了。

留他一人在房中時,他撚着鼻尖慢慢思索。

明兒雲王進城,該安排的都安排上了,最重要的是雲王進宮觐見小皇帝和太後那一面,和四決定自己親自上陣,給小皇帝撐撐場子。

再過兩日,壓軸的幾位就該陸續登場了,和四這兩天左眼皮一直跳,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幽州的寧王和金陵的靖王可能會給小皇帝帶來一份大大的“驚喜”。

為此他厚着臉皮找司天監裏的那位算了一卦,結果對方連司天監大門都沒出,直接傳人給了一張白紙,上書——大兇。

這大兇,不知道是給小皇帝,還是給自己的,也許,兩者皆有。

搞得和四心慌慌的,他慌了一陣子發現不是自己心理上的作用,而是他真的心慌了!

反應過來的他咬牙切齒地掀開桌腳,抽出破書!

果然,安分多日的破書新一頁上緩緩展現了一行字——我今因病魂颠倒,唯夢閑人不夢君。君都不入夢了,還不趕緊喊過來!

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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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節名我也是實在想不出來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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