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朝朝暮暮
和四怔在了那裏,仔細品咂了一下納音那老妖道的四句話,漸漸心頭的确升起一種不祥之感。
或者說這種不祥的預感一直萦繞在他心頭,直到此時被這四句谶言給直接赤/裸/裸地撥到明面上,簡直像懸在了他項上人頭的一把刀。
和四無意識地按了按衣襟,仿佛這樣便能将自己按的心安些。
陸铮鳴留意到這似乎是和四一個獨特的小習慣,每當遇上些讓他費解或者發火的狀況時,他便會茫茫然地壓一壓自己的領口,像是尋求某種心安。
這種小習性讓陸铮鳴忍不住想發笑,可有點心疼。他瞧着那張年輕的臉龐,許多人看到了這張臉的意氣奮發與趾高氣揚,卻忽視了他的年輕。和臻的歲數陸铮鳴不太清楚,但看眉宇間偶爾流露出一絲稚氣的煩惱,想不過二十。
二十歲的尋常男子,正是成家立業,一生之中最年輕得意時。
可眼前的人卻背負着萬千罵名,行走在争權奪勢的漩渦泥沼之中,手裏扶着個半大的皇帝,肩上擔着個偌大的東廠,換成陸铮鳴他自己,未必都能有勇氣走想這一日日不見天光的前路。
他如是想着,再看向和四時目光便多了幾分自己尚不知的熱忱和憐愛。
和四被他這“慈祥”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當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趕緊動用自己淺薄的文庫,搜腸刮肚地琢磨着納音的四句話,心道難道這是暗示我再過不久就要挂了???
陸铮鳴前行一步,站得離和四極近,兩人的眼睛幾乎只有咫尺間的距離。
和四緊張得呼吸一滞,甚至都忘了要聲色俱厲的訓斥他一番。
陸铮鳴動了動嘴唇,可還沒來得及發出聲,他背後噗呲噗呲,接連發出無數輕響,猶如燈花輕爆。
和四的眼睛倏地睜大,仰起臉越過陸铮鳴肩頭看去。
陸铮鳴回首,只見原先挂滿花樹的燈籠突然接連起伏地爆成一簇簇雪亮的焰火,焰火燒盡後無數盞巴掌大小的天燈乘風而起,帶起流星般的光輝升向渺渺夜空,如萬千星子升空,點亮了這個漆黑無光的風雪之夜。
這一幕情景委實太過震撼,和四與陸铮鳴兩人站在火樹銀花之下皆是久久無人言語。
不遠處的定坤觀內,亦有兩人并肩站在宮觀的最高處俯視升起的汪洋燈海,一人轉頭,嘴角勾着得意洋洋的笑:“特意放給我看的?不容易啊,萬年鐵樹開花,居然還知道玩情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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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冷漠的納音将手中的天燈松開,注視着袅袅升空的它,聲音沒有起伏道:“想多了,不是給你的。”
另一人頓時眉頭一皺:“那你給誰的?”
納音的視線從天燈落向夜色下的蒼茫山河,許久才淡淡開口道:“超度無主亡魂的。”他頓了頓,挑眉看去,“你也想要?”
那人:“……”
天燈燃盡,宮觀外牌坊下的兩人也從這壯闊絢爛的一幕裏漸行回過神,和四愣愣地望着天際渺茫的一點光輝,原先的滿腹憂愁似乎也随着升起的天燈煙消雲散。
對嘛,車到山前必有路,真要是沒路,大不了砸條路出來就是了。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而已,至于讓他這麽如臨大敵,手足無措嗎?
別說還沒驗明正身,認祖歸宗,就算是先帝正兒八經的皇子又如何呢?
這皇城裏夭折的皇子皇女還少嗎?再多一個又何妨?
和四心道,老子背着個吃人的名頭背了這麽久,這回真吃一個,你們一群藩王孫子又能把我怎樣?哼!
畢竟他的主子是龍椅上最根正苗紅,出身正統的那一位。
和四心下稍安,轉頭警告陸铮鳴:“今晚的話聽過就忘了,可別……”
餘下的話被陸铮鳴的眼神給吓了回去。
陸铮鳴站在一樹的濃香淡光中,瞳孔裏的光比随風搖曳的燈火還要明亮。
“和臻。”他輕聲喚道。
和四冷不防被人叫了大名,懵逼了片刻,對着陸铮鳴灼灼如烈陽的目光,艱難地“哎”了一聲。
他心想,現在是個什麽狀況,好像馬上要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了!!!
陸铮鳴定定地注視着他,忽然無比坦然和輕松地笑了一笑:“我和你說一件事,你不要慌張。”
和臻:卧槽!我現在慌得一批!要不然你還是別說了!
陸铮鳴壓根沒顧及他淩亂的心思,低頭擡手替他将衣襟整了一整:“這件事我想了許久,終于想通了。本來不打算這麽快說,總覺得時機未到,而現在的我也配不上你,但……”他低低笑了笑,“剛剛我突然想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論早說,都已經注定了。”他壓着和四的衣襟,像是要壓住他無措亂跳的心髒,“我觊觎你美色很久了,,日日月月,不求成全但求無憾。”
和四:“……”
偷聽的趙精忠和李報國;“……”
趙精忠一臉震驚地看着不遠處的兩人,茫茫然地扣着根狗尾巴草:“不是,不都睡過了嗎?咋才告白啊?”
他一臉空白地看向李報國,李報國沒有理他而是嘆了口氣,将繡花針往頭皮上擦了一擦,別在了袖子上,自言自語道:“半途殺出個程咬金,這可如何是好?”
該怎麽和老廠公禀報此事呢,唉……
“你們偷聽點自覺點行不行!”和四暴怒的聲音炸開在十來步外,“聲音響亮得都快趕上咱東廠打鳴的那只雞了!”
趙精忠和李報國:“……”
和臻吼完了兩個光明正大聽牆角的,突然不敢回頭去看陸铮鳴了,心裏頭已經不是慌亂而是大地震了。
完了完了,他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告白,還是個頭比他還高,胸肌比他還大的野男人告白,他幹爹會不會氣得提刀來砍死他啊?
畢竟他幹爹臨走前警告過他,玩弄別人肉/體可以,感情,不行。
當東廠提督的前提條件就得是狼心狗肺,無情無義;都狼心狗肺了怎麽還去和姓陸的風花雪月,談情說愛啊???
和四糾結成了一團,要是他脖子夠長,這時候準得一頭紮地裏不出來了。
陸铮鳴望着他別過去那張就差寫出一個“愁”字的臉,想笑可最終卻是無聲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說了不求你現在答應,只是今日聽見了國師的這幾句谶言,便忽然有種若不在今日說出口,唯恐以後世事無常,忽生波瀾,再無機會告訴你我的心意,以至于成了一生之憾。”
和四臉色驀地黑了下來,他倏地轉過臉,兩眼銳利得像藏了刺,氣得笑了起來:“我都不知道,原來喜歡我是件這麽難的事,都需要提前留好臨終遺言了。怎麽的,還真擔心督主我吃了你這個瘦精精的小錦衣衛不成?”
陸铮鳴默了一默,然後向和四露出一個鮮少出現在他臉上的溫存笑意:“你不愛聽,我便不說了,左右我們的日子還長。”
和四懶得搭理他,揣着一肚子的暗火徑自轉過身,往牌坊外走去了。
說來也奇,短短幾十步的路,剛出了牌坊前一會功夫外頭就是大雪連綿,和層白慘慘的罩被似的将整個燕京照得密不透風。
和四也沒打傘,獨自一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雪而行,仿佛是在和誰賭氣似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有在生姓陸的氣,他只是被陸铮鳴那兩句簡簡單單的話給捅了心窩。
他打小漂泊,見慣了人事冷暖,也過慣了颠沛流離,離合悲歡。可就在剛剛,突然就為陸铮鳴那兩句話動容了。明明知道這人嘴上半真半假,明明知道他身份存疑,明明……
和四扪心自問,自己是一個人真把日子過傻了嗎?八百年春心萌動一回,就他娘的為了別人幾句甜言蜜語快要肝腦塗地,涕淚縱橫了。
風卷着雪花很快給他披了層薄薄的白罩子,從遠處看,甚是像一個踽踽獨行,飄曳在深夜裏的野鬼孤魂。
趙精忠本想趕上前去殷勤地給自家督主打傘遮雪,李報國伸出一腳把他絆了個狗吃屎,頭也沒不擡道:“輪得到你嗎?”
趙精忠趴在雪裏眼睜睜地看着姓陸的小子三步并兩步地上前,摘了自己的鬥篷披到了自家督主身上。忠忠頓時悲從中來,有種自家水靈靈的大白菜被豬拱了的悲傷絕望!
和四被兜頭罩了個鬥篷,不耐煩道:“光天化日的,你離我遠點,也不怕被你們北鎮撫司的探子看到!”
陸铮鳴老神在在道:“這黑燈瞎火的,十步之外人畜不分,任誰看到我兩,都只以為是兩個發了失心瘋,在雪夜裏流浪的乞兒罷了。”
和四不說話了,過了一會他忽然輕聲道:“你說真龍非龍是個什麽意思?”
陸铮鳴沉吟着不說話,只是看他。
和四扭過頭來,與他對視了一眼,将鬥篷拉得緊實了些,轉而望向遠處夜幕下皇宮那巍峨模糊的一片剪影,語氣漸漸變得冷酷而堅定:“不論說的是誰,現在坐在龍椅上的就是應運而生的真龍天子,其他人都只是無角惡畜罷了。“
陸铮鳴欣然點頭道:“這是自然。”
……
大雪封城,各家各戶都早早歇下了,尤其是一些沒錢沒炭的窮人家,更是天一擦黑就熄了燈裹着被子,去夢裏避寒了。
宴太傅今兒本來也打算早早地歇下,可是小皇帝近日也不知怎地突然發憤圖強,日日用功讀書不說,還每每寫些讀後感,課後作業給他批複。只把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太傅大人為難得歪嘴苦臉,可是皇帝的作業不敢不批啊。
等到了撂了筆,宴行生正打算吹燈拔蠟睡覺了,結果窗棂聲叮叮響了兩下。
這聲音熟悉得很,宴行生愣了片刻,頓時一頭冷汗,看着半明的窗戶像看張血盆大口。
窗棂又叮叮響了兩下,宴行生知道自己不能再瞪眼了,他戰戰兢兢走到窗下,小心翼翼地伸出只手掀了窗。
一支短得只有手指長的白羽箭入木三分插在窗棂上,箭身卷了張薄薄的紙張。
宴行生看了它一會,才拔出羽箭,卷開紙張,撣眼一掃,繃緊的臉上先是一松,後又蹙起眉頭。
這眉心還沒舒展開來,自家院牆上突然閃出一道黑影,那黑影快如閃電,直接從牆頭掠下。
不等宴行生高呼“有賊”,那人已飛身到了屋檐下,随意掃了兩下身上的積雪,一手提着個酒壇興致沖沖地朝着宴行生吆喝道:“老宴,今兒我請你喝酒!”
陸铮鳴話音未落,眼睛已掃到宴行生手上的白羽箭,臉上笑容頓時一收。
宴行生幽幽地嘆了口氣:“兄弟,別緊張,晉國的人是來了,但是交代這段時間不用和他們接頭,以免打草驚蛇。你還有幾天和你的小情兒幽會偷/情的快活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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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這兩章都特別甜喲~~~姓陸的表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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