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波瀾突生

可能昨夜在外頭着了寒風,起的時候又用力過猛,和四趕到乾清殿時腦門一陣陣地發暈,整個人頭重腳輕,人影在他眼前能模糊成三四層,使勁晃晃腦袋再看去才能重合成一個完整的人形。

來福挂着苦菊似的一張臉迎了上來,見了他沒禀告小皇帝的病情,倒先驚叫起來:“督主您這是怎麽啦,氣色這般難看?!”

和四屈指頂着太陽穴那塊使勁揉了揉,感覺稍微清醒了些,啞聲道:“我沒事,昨兒睡得晚了罷了,陛下呢,怎麽樣了,好端端地怎麽病了?”

來福憂心忡忡地瞧着他那張氣色極差的臉,和四本就生得白淨,臉色一差簡直比死人好不到哪裏去。他有心多關心兩句拍拍馬屁,可是眼下頭一號重要的是龍榻上的那位小主子,便只得硬着頭皮邊引他入暖閣,邊小聲小氣地回道:“回督主的話,太醫已經來瞧過陛下了,說是積食導致胃脹的緣故。夜裏頭吐了一遭,可把奴才吓壞了。好在現下沒有大礙,方子也開出去配藥了。”

和四腳步一頓:“太醫走了嗎?”

來福趕緊道:“沒呢,張副院判抓藥去了,徐院判還守在陛下龍榻前呢。”

和四點點頭,眼前突然一花,不由地向後猛地一個踉跄。

來福及時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肘,失聲叫道:“督主!您老人家慢着點,可別吓奴才!”

和四被那句“老人家”刺激得臉一抽,腦仁突突地更疼了,他扶着來福的手緩過來氣,風輕雲淡地說:“督主年紀大了,走點路趔趄下正常,不必大驚小怪。”

來福:“……”

和四就頂着這麽一張慘白的死人臉,慢騰騰地邁進了東暖閣裏頭。

徐院判恰巧給小皇帝把完這個時辰的脈,正顫巍巍地起身去拿銀針,結果一擡頭見着這位鬼見愁,吓得先是退了一步,又不由地湊近兩步,仔細端詳了兩眼,職業病犯了:“提督,您這臉色不大好呀,能否容老朽給你把個脈?”

“臉色不大好”這句話和四今兒聽了一路了,從一開始的尚有些擔憂到現在的麻木不仁,他溫聲恭和地與徐院判道:“我的身子不妨事的,先擱在一邊,陛下怎麽樣了,可還好?”

提到小皇帝,徐院判沉重地嘆了口氣:“陛下年紀小,不懂節制,前些日子飲酒過度,這兩天又吃撐了沒克化,脘腹脹滿,這才上吐下瀉。我已經開了健脾健胃的方子,連着服上兩日便應可好轉了。”

和四聽着毛病不大,眉頭卻沒松緩,端着張冷漠如冰的臉轉頭對來福道:“上次的教訓沒吃夠是嗎?我看你們乾清宮的奴才一個個已經不是皮癢而是命癢了?!”

他聲音不高不低,瞬間吓跪了一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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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醫雖沒跪,卻被他的臉色吓得戰戰兢兢,險些沒站住。

來福哭喪着臉叫冤:“督主饒命啊!打上次之後,陛下的飲食奴才們都是慎之又慎,一絲一毫都不敢懈怠。昨夜其實陛下進得不多,還不到往常晚膳用的菜量,可、可……奴才也不知道,怎就龍體抱恙了呢?”

“沒用的東西。”和四低罵道。

“廠臣來了嗎?”龍帳裏忽然傳來小皇帝氣若游絲的聲音。

和四立時應了一聲,瞥了一眼來福和徐院判他們,轉身去看小王八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裏,和四要被這小王八犢子氣上三百五十回,乍一看到平時比皮猴還瓷實的小混賬像條虛弱的小狗似的,窩在對他來說太過寬敞的龍榻上,心裏頭居然生出了一絲“憐憫”的滋味。

小皇帝白着張小臉,努力睜開眼皮,瞧了一眼和四頓時睜圓了眼睛,過了一會吐出兩個字:“好醜。”

和四:“……”

和四頓時覺得自己剛才那一腔“憐惜”喂了狗。

小皇帝動動手指頭,讓和四靠近些。

和四如他所願地坐了過去。

小皇帝長長噓出口氣,費勁地坐起來,同手同腳地慢騰騰爬了過去。

和四剛要将這病了還不安分的熊孩子按回去,小皇帝不依不饒地一把抓住他的蟒袍,把自個兒埋進了他懷裏,甕聲甕氣地命令道:“朕不準你動!”

當着來福他們的面,和四實在不方便對他動手,只好僵硬着身子任由懷裏那團暖呼呼的小東西抱緊了,他猶豫了下,拍拍小皇帝的背:“陛下現在覺着好些了嗎?”

小皇帝悶頭使勁搖了搖,就在和四要吩咐下面的人去準備些湯粥時,小皇帝突然用很小的聲音道:“和四,他們是不是不想我做這個皇帝?”

和四心頭一驚,不動聲色地一掌捂住小皇帝的嘴,對外面還杵着的來福和徐院判道:“這兒有我伺候,徐大人先去外頭歇一歇吧,至于其他人先出去,別打擾陛下歇息。”

等其他人等陸續退了出去,只餘下小皇帝與和四兩人,和四方松開了他的嘴,擰着眉對眼巴巴瞅着他的小皇帝道:“陛下可知剛才那句話要是傳到了前朝,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本來就是,”小皇帝不以為意道,他把自己蜷成一團歪在和四懷中,掰着手指頭道,“太後不喜歡我,首輔他們也覺得我和我爹一樣沒出息,連宮裏頭的太監宮女們都覺得我這麽點大的一個皇帝好糊弄。沒有人願意我當這個皇帝,更別說我的叔叔們了。”

和四撸貓似的撸着小皇帝的毛,他突然發現小皇帝的頭發并不是純正的黑,平時看不出來,現在在昏暗的屋內就着燭火,竟是泛着一層淺淡的金色。和四心頭起疑,想湊近再看看,卻突然被小皇帝一手撐住了下巴。

他垂下眼冷眼看去。

小皇帝也一本正經地看着他,幹得發白的嘴唇動動:“我雖然是個男的,生得也好看,但才八歲,你不能對我下手!”

和四:“……”

和四被他這番驚天地泣鬼神的金口玉言給驚呆了,他不可置信地想,太可怕了,難道自己臉上寫着“畜生”兩個字嗎???怎麽只要是個雄的,就認為自己一定會觊觎他們的“男色”???

和四不堪受辱,于是雙手将小皇帝褲子一扒,在對方震驚的眼神裏狠狠地扇了兩巴掌。

小皇帝眼中的震驚瞬間變成了淚水:“你竟然敢打朕?!”

和四平靜地說:“你不是說我是你娘嗎?娘打兒子,有毛病?”

小皇帝:“……”

雖然好氣,但好像……沒毛病。

被揍過的小皇帝嘴巴安分了下來,他蔫蔫地伏在和四膝頭,把玩着他的腰牌:“我突然覺着活得好沒意思,太後大臣們嫌棄我,你還打我……”

他說着就一頭紮進了和四胸膛裏,一副你幹脆打死我的自暴自棄樣。

和四是真想打死他了,但是打死這小王八蛋也意味着自個兒的仕途也到頭了,沒誰會留一個背信棄義弑主的奴才,他只得了無生趣地充當着老媽子的角色:“陛下說得這些話要是給外頭的流民們聽見,八成他們還不到餓死,就被您給氣死了。您要是活不下去,這宮外頭還有多少人能活下去啊?”

小皇帝挑起一只眼:“我大燕還有流民?戶部尚書不是說,家家戶戶豐衣足食,米糧滿倉嗎?”

和四不敢相信一個皇帝居然這麽天真:“這種鬼話你也信?”

“……”小皇帝噎了一噎,不敢說話了。

和四拍拍他的背:“這樣吧,陛下。下次有誰敢背地裏說您,或者給您臉色看,只管告訴臣,臣幫您出氣。等臣治他們一回兩回,就再沒人敢妄議您了。”

小皇帝斜眼瞅他:“要是太後嫌棄我呢?”

和四一派從容道:“太後也不行,您才是真龍天子,九五之尊,是咱大燕最最尊貴的陛下,沒人能給您氣受。就算是太後她也是有把柄能治得住她的。”

小皇帝不信。

和四只好一臉為難地透露給他:“太後未出閣前和內閣裏的江輔臣兩情投意合,本該是對佳眷,可惜被您父皇給看上了,便選入了宮裏。現在您父皇駕崩啦,他兩……”

餘下的話和四含蓄地用眼神表達給了小皇帝。

小皇帝身子一震,吃力地撐起上半身:“她竟然敢做出這種讓皇室蒙羞之事,你也居然隐瞞此事到現在,不辦了她???”

和四唉了一聲,将他又按回懷裏:“陛下,您要知道太後也是個可憐人。現在才多大年紀啊,膝下連個親生兒女都沒有,就得守在這宮裏頭過完這輩子,想想不可憐嗎?”他頓了一頓,“最主要的是,有些事情知道了不一定要現在說,得留到适合說出它的時候,才能發揮出它的作用,明白嗎陛下?”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突然語出驚人:“廠臣,我覺得你比我更适合當這個皇帝。”

和四:“???”

你小子拉肚子把腦子也拉出去了???

和四道:“不行,臣不能,臣無後。”

小皇帝:“……”

這個問題太關鍵了,實在讓小皇帝找不出合适的話來反駁他,兩只小眼情不自禁地向和四褲/裆看去。

和四:“……”

小皇帝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小聲問道:“聽說割的時候挺疼的,那你現在還疼嗎?”

和四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只好又在小皇帝屁股上添了兩巴掌。

小皇帝被揍服帖了,也不說什麽“我不當皇帝”的荒唐話了,他悶悶不樂地卷着被子窩在和四懷裏:“和四,既然你說我是真龍天子,那為什麽現在又冒出來個蕭巡?”

和四撥弄他發梢的手一頓:“那孩子叫蕭巡?”

“嗯。”小皇帝點頭,“他自己說的。”

和四努力眯起眼看清小皇帝發絲的顏色,漫不經心道:“一個半道冒出來的小子而已,連身體裏是不是流着先帝的血脈都尚未可知,陛下擔憂他什麽?”

“我不是擔憂他,只是他是雲王叔親自送回來的……”

和四聽明白了他的話,更不在意了:“陛下的雲王叔是幾個藩王裏頭最糊塗的了,他帶回來的人自然也是最不可靠的。即便可靠……”他拈起一根發絲湊在眼前仔細看,輕聲道:“臣也有辦法,讓它不可靠~”

小皇帝被他話裏的殺意冷得打了個寒顫,可心底又冒出一種奇異的安全感,他縮在和四的懷裏,像多年前的大雪天裏縮在自己娘親的懷中,感到了無比的踏實與溫暖。

出了乾清殿時,和四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快撐不住這重若千斤的身體,他急需去找個地方躺上一躺,最好能躺上個一天一夜沒有糟心的人和消息來擾他清靜。

可偏偏事不如人願,他尚未坐上步辇,一個小太監匆匆過來,本是奔着乾清宮去的,見了和四只見腳尖一轉,奔向他而來,氣喘籲籲道:“督主,急報!”

和四本就嗡嗡響的腦袋被這兩字刺得更是頭痛如裂,他努力維持住那一線快崩塌的清醒:“何事?”

“寧王在進京途中突遇強匪行刺,眼下生死不明,已經原路疾行返回幽州了。”

和四兩眼一黑,直接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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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QAQ哭泣求評論求花花,上一章評論好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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