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哄一哄人
在與陸铮鳴為數不多的接觸中,蕭巡對他印象始終只有寥寥那麽幾個,話少,精煉,十分會識人眼色。
是把用起來順手,極為鋒利的殺人之刀。
這也是晉國三皇子第一次與他談及陸铮鳴時的形容,身負血海深仇,性格隐忍穩重,的确是個可堪大用的人才。
可現在陸铮鳴這樣出奇漫長的沉默,令蕭巡心生一絲異樣,他略帶困惑地揚眉:“怎麽,辦不到麽?”
陸铮鳴卡在刀柄上的手終于緩緩松開,手背上的青筋猶是凸起,可是他整個人已如淺灘上的死水一樣,無波無瀾,他低眉垂眼一拱手:“殿下想必也知道,燕國的錦衣衛和東廠之間的關系,可謂勢同水火。以我現在的身份,實在難以接近那人。”
“哦,也是……”蕭巡露出苦惱的表情,“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讓三皇子安排你入錦衣衛了,真是可惜了,少了個近水樓臺的機會。”他忽而一笑,“不過無妨,來日方長麽?越是名貴矜持的花,就越要有耐心等着。”
陸铮鳴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語,他的神情淡漠,仿佛聽着的是與自己毫無相關的人或事。
蕭巡又回身遙望皇城那一角高聳的殿脊,眸光幽暗:“既然我如今已經恢複了燕國皇室的身份,以後少不了你從旁相助。”
陸铮鳴低聲答了個“是”。
蕭巡想了一想:“這段時日暫時你我還是不要過多見面比較好,我才回宮,想必諸方人馬的眼睛都在我身上,尤其東廠的……”他說起東廠,唇角禁不住浮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那人眼睛太毒,我在他面前容不得一絲破綻。”
陸铮鳴面無表情地伫立在那,仿佛當真只是一把沒有感情的刀劍。
蕭巡覺得和此人說話實是無趣,若非他比宴行生那個戰戰兢兢的書生能幹得力,他倒是寧願去吓吓,逗逗宴行生。
“罷了,”他意興闌珊地揮手道,“你走吧,今日不過是和你通個氣,以後若有事再與你聯系。三皇子之前想必也吩咐了你,來燕國後一切人事便聽我調遣。哦對了,”他話間頓了一頓,“過些日子,我應該和小皇帝一同上書房和習武。聽說你就是小皇帝的教頭?”
陸铮鳴默然點了點頭。
蕭巡懶洋洋地笑了一笑:“那以後,就請陸師父你多關照了。”
這個關照是什麽意思,陸铮鳴一時間沒能揣摩個透。
蕭巡此人城府極深,他挂着燕國先帝流落在外皇子的名頭,說服了雲王那個二愣子,就這麽大搖大擺地來到了燕京,居然還給他真就認祖歸宗,入了皇族的玉碟。
以前陸铮鳴不覺得,現在倒是對和臻的處境有些感同身受。偌大一個國家,事關皇室血脈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居然如此輕而易舉地被蕭巡辦到了。
這個國家的根底究竟爛到了何種地步,滿朝文武裏究竟又有幾人是真心實意地替天子當差辦事,光是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陸铮鳴與蕭巡各自分道揚镳,正如蕭巡所說,他成為燕國的皇子不過走出的第一步,于他自己,于陸铮鳴,于這個國家,一切的風雲變化不過将将開始。
而現在,陸铮鳴挂在心頭居然不是自己在這即将卷起的陰謀詭谲裏如何自處,而是眼下那株病得不省人事的“名花”。
啧,原以為自個兒已悄悄地将“名花”收入囊中,居然外頭那麽多雙眼睛都盯上了自家的奇花異草。
要不是情勢在前,陸铮鳴真想一刀剁了這小子的狗頭,毛長全了嗎?搶老子的媳婦兒???
……
和四這一暈,就暈到了大年初三。他這一暈把小皇帝吓了個夠嗆,太醫院都差點連根被搬到了司禮監裏頭。
好好的一個司禮監愣是被裏三層,外三層的藥湯味熏得人畜不近。
太醫左瞧右瞧,瞧不出這位司禮監掌印的病竈在哪裏,光看脈象,頂多就是虛弱了些罷了,只好提着自己的腦袋小心翼翼地開着溫補的方子給和四“吊命”。
小皇帝發話了,人治不好就讓他們提頭來見,即便沒有他這句話,光是趙精忠那張鬼怕神避的黑臉就吓得那幫年事已高的太醫哆哆嗦嗦,不敢有半點馬虎。
到了大年初三的傍晚,開夜市的鼓聲響了第三百聲時,和四醒了。
腦子清醒,脈象平穩,就是眼睛,看不見了……
徹徹底底地看不見了,和四對着黑暗愣了半天的神,在一群驚喜萬分的“督主醒了”的叫喊聲中茫然地摸了摸自個兒的眼睛。依舊是茫茫一片黑暗,他不動聲色地放下手,面色如常地靠在榻邊,語氣輕柔地命人送走了各位太醫。
等兵荒馬亂的人群退出庑房,和四睜着一抹黑的兩眼珠子,心道,看不見了,完犢子了。
對于驟然失明,和四沒多大意外,早些時候眼睛不濟事時他便隐約有了預感,如今不過是預感得到了證實。
但失明似乎只是一個不詳的開端,和四記得自己在睜眼瞎之前連耳朵和嗅覺都不大好使了,再過一段時間,自己能不能正常行走恐怕都是一個大大的難題。
若說沒點傷心失落驚慌那是假的,和四到底只是一個平常人,自憐自艾了一會兒,他覺得差不多了,揚起嗓門叫喚了一聲:“趙精忠!”
“他不在。”
房間裏冷不丁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和四被他吓得小心髒砰砰亂跳了好一陣子,撫了撫胸口,歪頭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姓陸的,你什麽時候來的?”
“從我得知你在宮裏倒了之後我夜夜都會來看你,今天是第三天了,”陸铮鳴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到讓和四有種風雨欲來的危機感,陸铮鳴像是沒察覺到和四那一瞬間的氣息凝滞,繼續用他那種沒有起伏的聲音道,“我打算只等到第三天,要是你還不醒……”
和四被他的語氣給搞得毛毛的,下意識問:“你打算怎樣?”
“不怎樣,”陸铮鳴淡淡道,“你若還不醒我就把你直接抗出宮去,天下之大,能人異士無數,總有一個能救得了你命的吧。”
和四被他那句“直接抗出宮去”給驚到了,他不敢置信地反問道:“不是,我都病成這樣了,你還把我抗出宮去???”
怎麽着,也得來個公主抱吧,陸百戶???
房裏響起了窸窣聲響,錦衣衛配備的靴子底很硬,擦過地面時的聲音很清晰,可和四聽在耳朵裏,怎麽聽都像是霍霍的磨刀聲……
陸铮鳴走近了,低頭靜靜地注視那張毫無血色的雪白臉龐,烏黑的發,烏黑的眼,那雙柔軟的唇卻不再嫣紅而富有生氣。他擡起手指,輕輕按住和四的下唇,指腹輕輕揉了揉唇珠:“你怎麽就不能安生一點呢,和臻?”
和四冷不防被人叫了大名,反應了一會才“啊”了一聲,茫然擡頭“看”向陸铮鳴,仿佛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別在我面前裝無辜了,和掌印。”陸铮鳴冰冷的手指來回在和四唇上摩挲,終于被他揉出了一點淡淡的血色,顯得雪白的臉面愈發病态,“這大燕滿朝上下只剩下你一個東廠提督能管事了是嗎?才從鬼門關邊徘徊了一圈回來,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宮。怎麽,沒了你和掌印,是這日月星辰,山河湖海都停滞不行了?還是這大燕的山河萬裏,江山社稷明天就要完蛋了?”
這要是再聽不出來姓陸的生氣了,那和四這二十來年可真就白活了,他匪夷所思地想,這狗男人到底怎麽肥事???尋常人的小情兒病了,不是應該摟着抱着拍着,嘴上哄着:“乖乖,別怕,好好吃藥。要星星要月亮,我都給你支個梯子取來。”
怎麽到了陸铮鳴這裏,非但沒有半句甜言蜜語的安慰,搞得還像三堂會審似的?
和四不大高興了,他酸溜溜地想,這還沒睡過呢,這厮就翻臉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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