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飛來橫禍

陸铮鳴都不用多言,只給了和臻一個眼神,和臻便明白了。

那時候他派了招財去幽雲打探消息,幽雲一向是個密不透風的鐵桶,既然寧王有意隐瞞,以東廠在幽雲的勢力必然只能打聽點拐角末梢,沒準那點消息還是寧王有意放出來混淆視聽的。

至于現在陸铮鳴為什麽知道了,還用想嗎?

自然是寧王有意讓他知道的。

和臻猜度寧王的心思,之前八成是看蕭巡來了後燕京裏烏七八糟,不想摻和這攤爛事,而蠻族又在他對面蠢蠢欲動,便不妨示敵以弱。放出個快嗝屁的假消息來探探大燕裏外的虛實,結果倒還真給他探出來了一出大戲。

小皇帝龍椅還沒坐熱就被半路殺出的先帝“遺腹子”趕走跑路,下路不明。

而歷來皇帝的走狗,東廠提督的他又病重垂危,也不見了蹤影。

燕京裏天翻地覆,燕京外各路人猝不及防,而北疆的諸部則在有“內應”後開始有所動作。

寧王雖說不是個好東西,但倒是一心向着大燕,也許觊觎過燕京那把龍椅,但從未想過私通外族。

就像大部門人家一樣,關上門家裏怎麽撕逼都行,但外人想摻和?

沒門。

這也是和臻乃至他幹爹上位後,對北邊寧王招兵買馬的動靜睜一只閉一只的緣故。

他們和朝裏那些個整天維護大統,防藩王和防賊似的文臣不一樣,他們知道但凡動刀動槍那都是流水一樣的銀子花出去。

燕京裏的朝臣既不想從國庫和自個兒兜裏掏錢,又想寧王能替他們看好國門。

和臻有時候都想晃晃他們腦子,聽聽裏面是不是大海的聲音。

陸铮鳴的想法顯然與和臻不謀而同,即便蕭巡坐上攝政王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他們錦衣衛去摸查寧王的底,陸铮鳴也只是敷衍了事,并沒有當真。

他并不怕蕭巡看出來他的敷衍,實際上蕭巡匆忙當上攝政王,內宮外朝一堆擺不平的麻煩事,還有催命一樣的蠻族,根本無暇較真。

何況錦衣衛還是蕭巡最為倚重的一把刀,他不能也不敢與陸铮鳴太過計較。

誰知道這把刀什麽時候就會指向自己呢?

哪怕他成事的背後也有陸铮鳴出的力。

和臻得了陸铮鳴的暗示,心裏多少踏實了些。

他按着辔頭,心思忽遠忽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馬車。

馬車裏坐着小小的皇帝,是先帝名正言順留下的繼承人。

即便他幹爹一門心思,想将他推上那個皇位。

和臻實際上都沒有太大的興趣,他不喜歡那座宮城,哪怕他這前半輩子都在裏頭,也過得比大多數宮裏的人要快活舒坦。

可他仍舊不喜歡,他從宮裏出來,在外頭跑野了自己的心思,就不想再束縛在那四四方方的城牆間。

可是很多時候,是由不得他想與不想的。

這一路上陸铮鳴從未問過和臻對那個位子的真實想法,但和臻莫名覺得陸铮鳴很清楚他的心思。

就像他從不過問陸铮鳴與蕭巡的關系,他有秘密,陸铮鳴也有。

和臻心想,這很公平。

這世道活着很不容易,互相留有秘密也是保全對方的适宜之道。

陸铮鳴擁着和臻打馬在前,從他的角度能窺見和臻衣領裏一小片雪白的肌膚,和隐約得見的明豔色彩。

那是一片火紅的鳳翎,恰好掃過和臻的鎖骨,将原本略顯冷清的一個人襯托得迤逦多情,讓人很容易生出些暧昧的浮想。

和臻托起他的下巴,面無表情道:“管好你的狗眼。”

陸铮鳴笑了,順勢親親他的手指,語調輕佻:“又不是沒看過,我還親……”

和臻耳尖通紅,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輕飄飄的,連聲響都聽不見。

但陸铮鳴就此老實了,因為周圍東廠番子們的刀都出鞘了。

……

過了建城,雍關,氣候陡然冷峭下來,兩旁連綿廣闊的荒草覆蓋着白霜,入了夜甚至落下星星點點的雪花沫子。

這一路走得尚算太平,也是和臻他們取道大多是尋常人不敢走的鄉野山道的緣故。

從見了霜那日起,和臻就裹上了厚厚的的裘襖,狐毛圍了他下巴一圈,幾乎快埋住了他的臉。

按照他以往的德行,定是縮在馬車裏抱着炭盆續他狗命。

可如今馬車坐着一大一小兩個閻王爺,大的天天恨不得把他和陸铮鳴千刀萬剮,小的則是每每用看陳世美的眼神一刀刀挖得他肉疼。

和四索性将自己裹成了個暖和結實的球,縮在陸指揮使懷裏肆無忌憚地喂趙精忠他們狗糧吃。

趙精忠等一衆東廠番子這些天的眼睛都快被他們督主給閃瞎了。

不怪他們心裏苦,和臻這個人一旦無聊起來,惡心起人的程度非常人所能想。

可風平浪靜總有終時,那天是個臘八節,和四他們路過被幽州邊境的一座小鎮。

他們一路來基本上避開了大城重鎮,都在野外風餐露宿,若有所需所求都是派幾個不起眼的人去附近的城鎮采買。

若非那天是臘八節,和臻他們也不會去鎮上。

既是過節,這一路走得辛苦,老廠公便同意一行人輕易便行,分了幾波去鎮上吃頓熱乎飯菜。

和臻披了件外棉內絨的鬥篷,乍一看也就是個普通富戶人家的子弟,身着短打裝束的陸铮鳴個跟在他身後就像個老實忠厚的護院。

至于小皇帝,他自是想跟着和臻,可奈何他與和臻這個組合實在有些紮眼,畢竟京中才走失了個少年皇帝和青年督主。

小皇帝心中含恨,只得跟着陰沉沉的老廠公一步三回頭地看着他的廠臣與那個姓陸的奸佞走遠了。

“你居然還挺舍不得那小子的。”鮮少開口的老廠公突然出聲,吓了小皇帝一跳。

少年拉着臉不說話,耳根漲得通紅,仿若被人拆穿心事般的惱羞成怒。

“正常來說,你得知四兒他身份後該是恨他的。”老廠公像是看不見他的惱怒,繼續慢騰騰道,“你就是他的一塊踏腳石,換個心腸硬的,這時候你不死也該被囚禁起來。”

“我不是,他也不是那種人!”小皇帝真得動怒了,胸口起伏得厲害,“你住口!”

老廠公瞥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卻沒再開口。

而和臻便是在此時出的事。

要說出事也不完全準确,那時他恰好被個小孩攔腰撞了,他第一反應就是摸自己腰間荷包。

畢竟他曾經也是幹過偷雞摸狗的行當,再熟悉不過這種套路。

事實證明他小人了,小孩兒手裏捏着個面人,撞在他懷裏也沒哭喊着疼,反倒陷在柔軟的羊絨裏咯咯笑着。

和四在被撞得那一刻就被陸铮鳴扶住了腰,老腰沒事兒,荷包也沒事兒,他放下了大半的心,低頭笑着問:“這誰家孩子……”

低頭的那一瞬間,他鼻尖嗅到了一縷奇異的味道,他還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就将那孩子猛地一推。

而陸铮鳴早先一步抓住那孩子扔了出去,電光火石間,和臻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孩子長什麽樣,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帶着熱浪迎面沖向了他。

還有空氣裏冰冷血腥的肉塊……

陸铮鳴在将人扔出去的同時,急轉身将和四護在了懷裏。

可□□爆炸的地方離他們太近,巨大的沖擊力将兩人直接撲在了地上。

和四耳朵裏嗡嗡直響,什麽都聽不見,只是掌心臉上都是溫熱的濕潤感。

他茫然了片刻,擡起手,鮮血順着他白皙的掌心往下滑落。

陸铮鳴的嘴唇貼着他嘴角,帶着笑咳了兩聲,虛弱道:“吓到了吧,沒事兒。”

……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驚動了平日裏與世無争的小鎮,等人們聞聲聚集過來,只見了一地模糊的血肉,大片的血漬觸目驚心地讓引起了浪潮般恐懼的尖叫。

而有一行人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小鎮,随着他們的離開,散布在幽雲各地的東廠番子都陸續接到了密令,開始在北方的這片土地上游走起來。

“人沒大礙,背後的皮肉燒焦了而已。”随行的“大夫”給陸铮鳴包紮完畢,随手擦了擦手,對和四道,“督主您太擔心,他人就是受了□□的沖擊,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眼下這關頭找個正兒八經的大夫是不可能的,但好在東廠的人平時血雨腥風裏行走,多少會治些外傷。

至于內傷,那就暫時只能聽天由命了。

和四他們眼下是在深山裏的一座荒宅裏,說是荒宅但其實是東廠設置的一個接頭點,外頭看着陰森吓人,裏頭倒是勉強算的上能整潔。

若是擱在以前,既然和四他們已經暴露行蹤,必不可能會來此地滞留。

可是陸铮鳴那一身血實在駭人,雖說當時他們督主神情看着鎮定,但一張臉白得比這姓陸的還滲人,眼角紅得快滴血,簡直像個活鬼。

哪怕老廠公被他氣得恨不能一榔頭将他敲死和那姓陸的一起作伴,但也最終拿和四莫可奈何,将陸铮鳴帶到了此處暫時休整療傷。

“他們是沖你來的,敵暗我明,如不盡快和寧王接上頭,這樣的暗殺恐怕會接踵而來。”老廠公看着陸铮鳴的眼神像看個死人,他心裏頭也的确可惜怎麽就沒把這姓陸的炸死呢,但再看和四那副模樣,牙根癢癢,最終種種一哼,甩袖而去。

和四無動于衷地低頭看着昏迷不醒的陸铮鳴,什麽也沒說,只是擡手輕輕摸了摸那張英俊但沒有什麽溫度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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