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晨昏（四）

随着拍攝進度往後，溫陵發現自己增長的不只是演技，還有對喻寧不太放得下的感情。

這就有點糟糕了。

導演對于他的真情流露感到很滿意，他一方面為此感到慶幸，一方面又陷入焦慮——約定的喜歡到期在即，但他的身心似乎都在拒絕這件事情。

喻寧意識到溫陵的狀态出現了問題，問他是不是對分別的戲份沒有把握。

“我感到很難受，可能我真的不适合演戲，”溫陵抓着自己的頭發，“……明明我們還能見面卻要飾演分離，真正結束的時候假裝在一起。”

氣候開始逐漸回溫，溫陵的手還是很涼，喻寧握着他的手，“就算電影拍完了也可以随時來找我，只要你想。”

可還是不一樣了啊，溫陵有點難過，等到那個時候沒有理由再繼續糾纏……這樣莫名其妙又讨不到好處，只能算是喻寧對他的情分。

人情是消耗不起的。

“……還有，”喻寧言辭懇切，“你的表現很優秀，并且越來越好，說明你是個很合格的演員。”

合不合格這件事情溫陵心裏最清楚，也許一半原因是演技能夠得上影帝的及格線，更多的還是他自然的反應……因為他喜歡喻寧，所以根本不需要演。

他嘆了口氣，“為了證明愛豆配得上他們的喜歡，粉絲總會極力挖掘偶像的優點并且放大，有時候我也會相信自己好像真的什麽都能做好。發現自己不行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更不用說承認……但我還是需要贊美甚至‘閉眼吹’的，比如剛剛，聽到你的誇獎，我內心其實很高興。”

還能開玩笑……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喻寧語氣認真：“你相信我嗎？”

“……嗯。”

“所以你完全不必當成一句恭維，我很少誇人，所以每一句贊美都是真心話。”

“你對我這麽好……”溫陵深吸了一口氣，被喜歡也怨不得他，要怪喻寧自己。

喻寧又何嘗無辜，每一次的暧昧不清裏，或多或少都摻雜着他的刻意，只有當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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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的感覺大約是秘而不宣，想他知道，又怕他知道。

後來不知怎麽，導演把後面的戲份往前提，主角分開的那場戲放在了最後，說是配合演員情緒，謝亦清有點疑惑，問了才知道是影帝提的建議。

她想了想……難不成吃不了我們溫陵豆腐，所以有點難過？一不小心又看見兩個人卿卿我我地湊在一起，比劇本還要命。

影帝最上不了臺面的演技都在溫陵身上，可惜溫陵好像更是一團糟，根本顧不上別人的破綻。CP粉只覺得正主是在往死裏給她塞糖，極有齁倒她讓她開不了口的嫌疑……所謂吃人嘴短，謝亦清更不能置喙一二。

她只憂心一件事，前面劇情溫陵表現得沒什麽缺點，羞澀、腼腆渾然天成，中間那一場離別的戲卻很考驗演技，不知道愛豆能不能給大家一個驚喜。

……好在被導演往後安排，溫陵也能多一點時間準備。

·

“……好！”谷見成顯然很高興，“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早點回去休息，好好準備明天的戲！”

助理把外套給溫陵披上，他接過何郁遞來的水喝了一口，不太敢看對方的眼神。何郁臉上的表情還算平靜，沒有剛剛那麽誇張也并未出現想象中的盛怒，但溫陵心裏還是有一些忐忑。

誰知道小何來探班正好碰上主角重逢的戲碼，導演修改以後多了一點親熱的戲份，他剛剛和喻寧摟摟抱抱完，就看見小何一臉“天要塌了”的樣子。

“你表現得挺好的，”何郁的語氣很平淡，“……尤其是接吻的時候，看起來特別癡情。”

“……”如今溫陵最怕別人提及用情這件事情，動心不動心倒還是其次，都是他和喻寧的兩個人的事情，一旦被第三者知道，好像怎麽都說不清，“就……演戲嘛。”

何郁的眼神很銳利，似乎能穿透內心看破他的想法：“是誰說過‘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演出來的愛情裏’？你現在樣子比起當時的我有好到哪裏去？”

溫陵艱難地分辯道：“我不是你，他也不是以前的曲季卿……我知道是在演戲，他不是玩弄別人感情的人。”

“那個時候我和老曲兩個人都不無辜，但你們是在演戲啊，要是動感情了找誰負責任？人家是影帝，多愛你都演得出來，知不知道？！”

聽見這樣的話溫陵心裏特別難受，“……我知道。”

“就算他真的對你好，更多因為你們現在的合作關系，你可以把他當朋友，但是不可以把他當成劇本裏的那個角色……人設都是人為創作的東西，也許有重合那只是其中一面，并不是他本人的全部，是要你演‘喜歡’……不是要你真的喜歡。”

他遠遠地看了一眼喻寧，對方還在和導演讨論什麽事情，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可能他要失約了。

“只剩下明天最後一場戲了，”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何郁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入戲多深都将結束，一切會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回到酒店的時候溫陵有些心虛，他自己的房間幾乎沒怎麽動過，生怕被小何看出什麽不對勁，好在對方因為他理不清感情氣昏了頭，無暇顧及其他事情。

優柔寡斷永遠是他的缺點，總要有人推他一把。他一直下不了決心了斷，不料因為何郁的到來提前結束了約定。

“早知道是這樣的劇本……我就是早知道了恐怕也不能阻止你，”何郁扶着額頭，“何況現在還是春天這樣危險的季節……我竟然一點戒心都沒有！讓你們日久生情了三個月！”

其實不止三個月，算上提前準備的練習和開機前出的亂子……他和影帝的感情應該算是歷久彌堅。

要是所有的溫情都是假象，喻寧重新變成那個高冷影帝，他還能這麽樂觀嗎。溫陵心裏一想，負面情緒頃刻間沸騰了起來，把他蒸得焦躁又沮喪。

·

第二天本來何郁放不下心，打算親自把人帶回去，但無奈工作催得緊，便沒有陪溫陵到最後。

這是最後一個場景，拍完以後全部殺青，衆人的心情都很高漲，除了溫陵。

……他一個人面對着還原得一模一樣的天臺牆壁，看到字跡還是一樣醜忍不住想笑，但明明一樣的兩個人，林聞和寧遇在一起了，而他和喻寧的劇情停在了這裏。

導演以為他笑場剛剛想喊“卡”重新來一條，鏡頭裏溫陵的表情卻突然一轉，無聲的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

悲傷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斷。站在那裏的是林聞，旁人看他斷絕感情幹脆利落，可少年十八歲，正是情感最充沛的時期，怎麽會不難受呢。他抹掉不小心流出的淚珠子，強迫自己笑了笑，安然無恙地走出了學校，留下青春最甜蜜也最疼痛的回憶。

“還要再來一次嗎？”

溫陵的聲音打破了現場的寧靜，導演恍神過來，“沒想到還可以這麽演……再來一條也行，做個比較。”

第二遍似乎沒有剛剛沖擊力來得大，溫陵還沒傷心完醞釀的感情也夠，但感覺不如第一次。一笑了之又難以割舍的複雜感情都在第一個笑容裏，自我安慰式的第二個笑讓前一個感情更飽滿，絲毫沒有刻意的痕跡，自然到無以複加。

怎麽選取都是後期制作的事情了，演員的所有戲份已經殺青，導演喊停以後，角色多親近都要各自分離。

殺青宴的時候溫陵要助理替他望風，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玩手機，好久沒有上游戲感覺又生疏了許多，才打了兩把就有人罵他，臉色陰沉沉的。

影帝和導演喝了兩杯以後終于注意到他，走過來直接坐在他旁邊，問他是不是不開心。

“是啊……”溫陵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承認，“游戲裏又死了，被隊友罵得狗血淋頭。”

喻寧把手放在沙發的靠背上，“你可以說你是溫陵，喜歡你的人那麽多，就不會有人罵你了。”

溫陵笑了，“……上次試過，對方說誰也沒用，打得菜活該被罵。”

喻寧也笑了，他稍微擡了擡手溫陵就在懷裏，“以後我們也可以一起打打游戲。”

還是不要比較好，溫陵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分開冷靜一下，腦子或許就不會這麽容易被喜歡糊住。可以認清自己的處境和現狀，可以清醒地做決定，可以做好更多的事情。

陽臺外的春日夜色尤為撩人，溫陵為自己找了個借口，一定是萬物複蘇的緣故，所以他心裏的那顆種子，想要破土發芽的渴望格外強烈。

……就這樣吧，由劇本開始也由劇本結束，該畫上句號的時候，再不願意也不能阻止故事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