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任家兄妹
夜雨使得姒昊清早不能放牧,只得給羊喂草料。喂過羊,草料架上的蘆葦已所剩無幾,姒昊下山去割草。
他背着裝柴草的木具,懷裏揣着一塊餅,身後跟着大黑。
虞蘇坐在落羽丘上,看着姒昊的身影遠去。他能看到姒昊步行在落羽丘與野麻坡之間的山道,但看不見野麻坡之下的道路,所以姒昊還是消失在樹葉裏。
清早的太陽出來,照在身上暖和和,地面的水漬不知不覺蒸發無蹤,也只有身側的野草還藏着水珠,在芽心抽出嫩綠的小葉,細細尖尖,尚未舒展。
虞蘇從懷裏摸出半個餅,捧着啃食。這個面餅加了野菜和蛋,烤得金黃,散發着食物的香味。
天未亮時,炊火就燃起。
姒昊到門外摘來一捧野菜,把剩餘不多的面粉和鼈蛋都拿了出來。虞蘇切菜,揉面,将面餅攤在石板上,快熟時,再敲上幾個蛋。
虞蘇親手下廚,制作了三張餅,姒昊和大黑兩張,虞蘇一張。
沒有烤焦,香酥可口。
慢慢品嘗完野菜蛋餅,虞蘇想面粉已吃完,自己有一袋脫殼的粟米可以吃,然而沒有炊具。粟米一般是蒸,需要陶甑,或者煮,需要陶鬲。
今早提起這事,姒昊說可以煮,不知道他要怎麽煮。不過虞蘇也不擔心,莫名他很信任姒昊。
虞蘇眺望遠山,思緒飄遠,想着姊夫他們肯定已通過角山營地,此時定然在侖城。姊夫走前和他說,四天後,必會回來。現在回想,當時自己心情憂愁,還以為這四天會很難度過呢。不知不覺已快度過一半。
虞蘇從角山收回目光,他盯着山道等待,他在等姒昊負蘆葦回來。
蘆葦無處不在,山下随便哪裏都有,果然沒等多久,就看到姒昊踩着矯健的步伐,身負蘆葦,登上山道的身影。
“蒿。”虞蘇揮臂,喚着姒昊的“名字”,他喚起來很自然,熟絡。姒昊在山道上暫停腳步,他聽到虞蘇的喚聲。
不同于虞蘇,姒昊從沒喊過虞蘇名字,不過他話不多,虞蘇也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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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昊将一大捆蘆葦背上落羽丘,傾放在虞蘇身旁。虞蘇歡歡喜喜把蘆葦往懷裏攏,仿佛是什麽寶貝,虞蘇對姒昊說:“這些夠了,可以編一條長長的席子。”
嗯,他要織條席子。因腳傷,他能幫到姒昊的地方很少,但也盡力讓自己做些事。
早上,姒昊拿背草的工具和割草的蚌刀要下山,虞蘇問他才知道是要去割蘆葦,便就讓姒昊多割一些,他編制草席。
看向在蘆葦堆裏微笑的虞蘇,姒昊站着沒動彈,也沒說什麽。
虞蘇見姒昊伫足沒離去,還以為他是想說點什麽。看來姒昊留下,并非因為他有疑問,而是他暫時沒打算離開。虞蘇在姒昊注視下,他挑選蘆葦,拿石刀剖蘆葦杆。
就這麽我制作,你看,過了好一會兒,虞蘇才意識到姒昊是在學習,他不會編草,也難怪這裏的蘆葦這麽茂盛,他卻睡着張破草席。
不過也很奇怪,編草的活,大家都是很小的時候就應該學會了,他居然不懂。
虞蘇流利地編織蘆葦,席子漸漸具備雛形。他做事細致,專心,很快把身邊的姒昊忘記了,直到虞蘇剖開蘆葦,被鋒利的蘆葦杆邊沿割傷手,他吮手指,擡頭正對上姒昊的眼睛。
姒昊往虞蘇這邊靠,虞蘇會意把手遞向他。虞蘇展示他修長的食指上一道不深的割口,淌着血。
姒昊低語:“我去摘草藥。”
“用葉子,把它包起來,它會自己好。”割在手指的傷口淺,虞蘇知道怎麽處理。
虞蘇順手從身側薅片野草的葉子,将之擦拭、卷曲,套在傷指上。虞蘇單只手不好包紮,姒昊幫忙,他抽出蘆葦纖維,捏住兩頭,在虞蘇傷指上繞繞,用它系束葉片。在這個過程裏,虞蘇留意到姒昊的手指上有好幾處淡淡的傷痕,看形狀大多是割傷吧,細細的,倒是不嚴重。
“好了。”虞蘇把傷指頭縮回,繼續他勞作。他的十指指靈巧,只是一根手指有傷,不影響他。
姒昊盯着虞蘇編草席的手看,見虞蘇不編織的速度,一看就有着娴熟的技能。姒昊看得專注,直到他像似想到什麽,突然起身離開,步下山道。他要為羊群儲糧草,還得來回背負好幾趟的蘆葦和稗子草,險些因陪伴着虞蘇而忘記要事。
午時,虞蘇編好草席,将草席鋪平,放在地上曬太陽。他探頭看山道,想尋覓姒昊身影,然而姒昊早趕着羊群放羊去了。虞蘇揮去額頭的汗水,夏日陽光炎熱,他顧望四周,見到一處樹蔭,想要不挪過去。拿起身旁的木拐,虞蘇将它支起來,拄着,試探行走。
邁出第一步,很穩當,邁出第二步,傷腿的腳趾尖點地,等待中的疼痛感,微弱許多,虞蘇暗喜,拄着拐杖徑直往房屋的方向前去。
站在土臺的階梯下,虞蘇試着攀登,果然單腿做不到。于是他放棄攀登,乖乖朝林蔭挪動。即使行動不便,虞蘇也不氣惱,不懊恨,他看起來很悠閑,心情不錯。
他藏在道口的林蔭下,想着午時姒昊肯定會回來,再麻煩他背自己回屋去,正午外頭很熱。
周身徐徐涼風,拂去虞蘇臉上的汗水,虞蘇抱膝低頭,觀察草叢中的蝴蝶。色彩斑斓的蝴蝶展開翅膀,在一朵小紫花上翩跹,虞蘇羨慕它有翅膀,兒而自己傷了腿。
靜下心,無所事事時,虞蘇會想念虞城的父媽和友人。最想念的還是母親做的菜肴,非常滿足;還有自己和風川他們出去玩,去捕魚采撷,去游泳嬉戲,特別開心;也會想起在熱火朝天的大陶坊裏,幫忙制作陶胚和陶範,心裏滿滿的充實感。
這樣想着,孤獨感襲來,不禁又往山下看,想找尋姒昊的身影。
要是換成自己,沒有父母和兄弟姐妹,沒有友人,茕茕孤立于世,內心不知曉該是多麽凄苦,多麽恐慌。
虞蘇在樹蔭中等待姒昊,許久之後,讓仍沒見着姒昊的身影,很奇怪,他一般午時會回來,今天可能是有事耽誤。虞蘇感到口渴,舔舔幹燥的嘴唇,他扭頭注視高臺的土階,還有位于高臺上的房子,他好想回屋子裏去。
也就在這時,虞蘇聽到人語聲,還有蕭蕭的馬鳴聲。
是什麽人來了?虞蘇拄拐,站起身,走出樹蔭,小心探看山丘之下。
他看到野麻坡上,出現三個人,正是任昉和他妹妹任葭,另有一位是奴人,喚束。
“昉。”看到任昉,虞蘇很意外,他在上頭揮手喊叫。
任昉聞聲,仰頭眺望,瞅見虞蘇,自語:虞蘇?他顯然覺得不可思議。
“昉,我是虞蘇啊!”虞蘇在上頭用力揮手。
他怎麽也想不到任昉會到姒昊這邊來,出現在他眼前。此時的虞蘇,無聊且孤獨,見到熟人才如此高興,倒沒去想過,任昉的到來,将改變他的處境。
從牧正家到姒昊家,有一段路程,上次邰東用了将近半天時間——雖然也因他有木車要推,延誤行程。兩地要是再近點,當時邰東行程沒那麽匆忙,虞蘇顯然會被送往牧正家養傷。
“小蘇?你怎麽在這裏!”任昉終于确認是虞蘇,相當意外,大聲應和。
按行程,今日虞蘇本該在侖城,怎麽還在角山腳下,并且在這位叫吉蒿的牧人家裏,實在是件離奇之事。
“兄長,是那位蘇嗎?”任葭也還記得虞蘇,她露出好奇的表情。
任昉應道:“是他!”
任葭說:“那蘇怎麽不下來?”
此時,任昉已留意虞蘇拄杖,任昉掃視四周,迅速找到一條上去的山道,他對妹妹說:“我上去找他。”
“束,你去喊吉蒿,叫他把羊趕上來。”離開前,任昉還不忘叮囑奴仆。
“兄長,我也要去。”任葭跟上去,踏上山道。
通往落羽丘的山道并不好走,任昉大步在前,任葭緊跟在後,任昉回頭說她:“路那麽難走,你別跟上來。”
“唔……”任葭臉上有委屈,自從母親去世,她就變得多愁善感,還沒從失去親人的憂傷裏走出。
“來,抓着我的手。”任昉無奈,伸手牽她,只好讓她跟着。
倆兄妹走到截堵路口的木欄前,任昉撞開木欄,嘴裏念着:“竟将家按置在這上頭。”
任昉回身遠眺,四周山林收攬入眼,陡斜的山丘,唯此一條道,這落羽丘真是個好地方。任昉也只是一眼,一聲感慨,他沒多做停留,繼續攀登。
任昉攜帶任葭登上落羽丘,落雨丘上,虞蘇早就守在路口,等候他們。
“小蘇,你腿怎麽了?”任昉一眼瞧出虞蘇腳有傷,虞蘇的左小腿袒露,纏着布條,布條裹住綠汁的草藥。
“我不小心在下面摔傷……說來話長。”虞蘇無奈笑着。
任昉看虞蘇拄拐站得辛苦,他把虞蘇背到高臺的土階前,讓虞蘇坐下。也就在土階上,虞蘇語氣平緩,和這位牧正的兒子講述他摔傷腿,滞留在這裏的事。
聽完虞蘇的話,任昉說:“到我那兒去,吉蒿他要放牧,照顧不來你。”
大熱天,把虞蘇一人丢在屋外,也不怕把這細皮嫩肉的少年曬傷。何況在任昉看來,姒昊為人冷漠,很難想象虞蘇如何跟他相伴兩天。
虞蘇搖頭說:“他對我很好,還把睡覺的地方讓給我。”
姒昊把他照顧得很好,當然這位牧羊少年,為照顧他,一天要往落羽丘裏跑好幾趟,實在麻煩他了。
兩人交談時,任葭先是在虞蘇身邊轉悠,聽虞蘇和兄長說話,後來無聊,獨自登上土臺,站在姒昊的房屋外張望。她對這裏相當好奇,高高的土臺,四周野花野草,土臺正中有一個小小的屋子,真有趣。
“真看不出來,他是個古怪的人,不愛說話,剛來那會還以為是啞巴。”任昉聽虞蘇的話,很驚訝。
春日姒昊突然出現在角山下,任昉父親對姒昊的身份諱莫如深,但是任昉看得出來,這人不是奴人,他沉默寡言,離群索居,像似有意在隐藏着什麽。
虞蘇認真說:“吉蒿不古怪。”
想來姒昊因為寡言,可沒少被人誤解,他明明是那麽好的一個人。每天幫自己換藥,照顧自己飲食,還要将自己背來背去。
“定是他人過來了,我去和他說,你跟我們回去。”
任昉聽到羊叫身,連忙起身,探看下方,果然見羊群陸續登上野麻坡,姒昊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姒昊:總有刁民想搶朕的老婆。
魚酥:并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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