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四夜

夜晚, 四周漆黑, 唯有落羽丘上有燈火, 昏黃的火光,從窗子映出。屋子裏,姒昊坐在草泥臺上, 卷起右臂的袖子,等待虞蘇幫他敷藥。

藥粉像似某種植物根塊研磨,需要加水調制, 虞蘇先在竹筒裏調藥, 攪拌成糊,看着像似面糊一樣的東西, 不過顏色不同,帶着藥的澀苦氣味。

“蒿, 這些藥粉是從哪裏來呢?”虞蘇用竹篾将藥糊糊轉移到棕葉上,他抹平藥糊, 再将它貼在姒昊創口處。

“以前教我牧羊的老牧人,他給的藥,他叫扈叟。”藥粉敷上時, 冰冰涼涼倒是舒服, 姒昊側頭看虞蘇為他忙活,還是第一次跟虞蘇提到扈叟。

虞蘇将棕葉繞住臂膀,一手摁棕葉,一手拉布條,而布條的另一頭, 只能用牙齒咬住。他細細為姒昊的傷臂繞布條,進行包紮。

在粽葉上之外,還有布條,在布條之外,還得纏繞細藤條,系紮得很牢固,因為姒昊還是會使用到傷臂,用他拿些不動的東西,綁牢避免帖敷的藥物松動。

“你受傷後,然後去找他嗎?他家遠嗎?”

以前住在落羽丘,沒聽說過扈叟,但虞蘇記得,兩人相遇時,姒昊說過附近有位牧人懂草藥,應該就是這位扈叟了。

姒昊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捋平,他擡眼,對上虞蘇的臉龐,虞蘇在看他,等待他回複。就像他以前蹲在地上,給虞蘇包紮傷腿那般,虞蘇也蹲在地上,為他包紮傷臂。兩人分明在一月之前,都還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卻就這麽遇上了,并且有着不淺的情誼。

“我自己纏傷口,夜裏發燒,第二天早上,去找扈叟,他家不遠。”

虞蘇本來手扶着草泥臺要站起來,聽到這句話,他動作一滞。他聽說過被野獸咬傷,哪怕是很小的傷口,運氣不好都可能因發燒而喪命,虞城的獵手稱這種死亡為動物靈索命。虞蘇小時候見過一位被熊咬傷的人,後來在家中痛苦離世。

他那一夜該是很難熬,很痛苦,卻舉目無親,孤零零地躺在落羽丘上。虞蘇無法去想象當時姒昊的心情。

“那後來呢?”虞蘇問。

“扈叟幫我敷藥,燒就退了。”姒昊如實和虞蘇交代。

原來他到第二天才退燒,去找扈叟時還在發燒,想想就很心酸。虞蘇也發過一次燒,因為着涼,整個人簡直癱了,根本不想動,難受得不行。

虞蘇低着頭,看向姒昊擱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他想握下他的手,但不敢伸出手去。他只能想,幸好,他還活着,他不會有事了,手臂的傷口,看起來也在逐漸愈合,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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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你是在哪裏遇到狼群。”

“草場那邊,不是狼群,是兩頭狼。”姒昊目光看向門口,大黑就趴在那兒,“大黑救了我一命,狼偷襲我,它和狼打在一起。”

虞蘇的手拳起,因為緊張,哪怕姒昊說得簡陋,他也能猜測到當時一定很危險,兩頭狼,一人一犬,還是只幼犬,占不到便宜。不想落羽丘如此危險,還不知道他以前,是否也遭遇過襲擊,只是那時候,兩人還不認識,而他也不得而知。

腿腳蹲得發麻,虞蘇才想起站起,他坐在草泥臺上,就在姒昊的身旁。兩人挨得近,只需把手随便一伸,就能碰觸到對方了。他們好像還是第一次,并肩坐在一起。

虞蘇攪拌竹筒裏剩餘的藥糊,他想這片荒野裏,可能就他們這麽一間房子,而這房子裏,僅有他們兩人,仿佛天地間,也只有他們兩人。虞蘇停止去心裏的胡思亂想,他朝門口喊:“大黑!”

大黑慵懶趴在地上,慢悠悠站起,朝虞蘇走去。它的個頭,比虞蘇離開時,看到還大,還不知道它成年後,會事怎樣的一條犬,這麽小就敢和狼搏鬥了,成年後,那還了得。

“大黑,來,該你了。”

虞蘇招手,大黑把狗頭湊過去,虞蘇摸了它兩下頭,讓它別亂動彈。大黑挺乖地,聽話站在虞蘇跟前,虞蘇察看它背部,撥開毛發,将藥糊塗抹在傷口上。大黑對虞蘇如此溫順,讓一旁觀看的姒昊想起,今晚,虞蘇喂大黑吃食,大黑吃完飯,狗腿了虞蘇好久,兩條前腿抱住虞蘇的小腿不放。

這條狗頗通人性,它大概也能瞧出虞蘇無害,而且還挺疼愛它。

虞蘇幫大黑塗好藥,姒昊起身,他拿支火把,到火塘裏點燃,喚大黑:“大黑,我們下去。”

“要去哪裏?”虞蘇跟了上去,跟着姒昊和大黑出屋子,姒昊止步,回頭對他說,“你先回屋子裏,我巡視下,就回來。”

外頭伸手不見五指,林中傳來鳥獸的聲響,讓虞蘇這種城裏住的人,感到些許不安,他看姒昊舉着火把離去,叮囑:“蒿,你小心些。”

奇怪,以前和姒昊住,姒昊夜晚,很少會去野麻坡巡視,是因為之前出現了狼的緣故嗎?虞蘇站在土臺上,看姒昊的火把,消失于山道,他擔心他。

虞蘇留在土臺上等待,直到看見姒昊獨自返回——大黑被留在羊圈看羊。姒昊登上山道來,發現虞蘇還站在門口,他說:“進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回屋,姒昊将木門關上,用一塊石頭和木頭堵住,此地夜風很大。這是夏天還好,若是到了寒冬,該是非常冷的,用草泥屋子容易透風。

姒昊堵好門,又去火塘用沙土将火掩埋,留一個出氣的孔兒,保留火種,他手法很熟練。虞蘇想他如果火不慎熄滅了,該怎麽辦,他會鑽木取火嗎。

住在虞城,家裏的火熄滅了,找鄰居讨個火種就行,很難想象,獨自一人在野外,是多麽的難。

“睡吧,你睡上面。”姒昊指草泥臺,他還是要将自己的卧處讓給虞蘇。

“你受傷了,上次我受傷,也睡上頭。”

虞蘇笑着到牆角拿蘆葦席,他将蘆葦席鋪在地上,就在草泥臺和火塘之間,兩人卧下也方便說話。姒昊見他把蘆葦席拿了出來,鋪平,躺上,他便也就去草泥臺躺卧。

草泥臺窄小,要睡兩個人,除非兩人貼抱在一起,姒昊打消這個念頭。

屋子裏昏暗,火塘的火光相當有限,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屋中的兩人,躺靠得挺近,他們都無睡意,聽着屋外的風聲。不知道是誰先開了口,聊了起來,還是姒昊話少,虞蘇話多,虞蘇問:“蒿,你都是怎麽捕魚?”

“用矛。”

“可是最近你手受傷了,你還能捕到魚嗎?”

“有網。”

“那也抓山羊和鹿嗎?”

之前因腿傷,虞蘇在土臺上坐着,無聊時,都是看原野上的山羊和鹿,角山這邊鹿尤其多。

“設陷阱抓。”

設置陷阱需要老道的經驗,姒昊的陷阱,還很難捕捉到動物。

“你以前生活不是這樣的吧?”

“不是。”

“蒿,你會種田嗎?”

“不會。”

虞蘇想,他果然不會種田,而且以前也不漁獵,他以前過着貴族生活吧?可是他為什麽要放棄以前的生活,來角山呢,是因為他說的,已經成年,不能依賴舅父而生活吧。

“我會種粟米,葛藤,還有豆子。蒿,以後我教你種田好不好。”

姒昊沒有應聲好,他心裏未必沒有念頭離開荒涼的角山,但是他暫時哪也不會去,他來角山不是偶然。

“睡吧。”姒昊在草泥臺上翻了下身。

虞蘇“嗯”地一聲,不再說話,他想自己似乎問得太多了,說什麽以後教種田,就好像要搬去和姒昊一起住一樣。

兩人沉寂無聲,虞蘇努力讓自己睡去,他逐漸也真得睡着了。姒昊醒着,他在想心事,離開任邑時,他的心空空蕩蕩,像被場大風洗劫。在角山的許多日子裏,他腦中所想的也很簡單,但此時,他的心思複雜了起來。

他不會一直住在角山,他早晚會離開,他應該不會有長居之所,本來也不該有相候之人。

夜深,屋外的風,穿透木窗和木門的縫隙,往屋裏鑽,本被沙土半掩的火塘,火焰突然竄起。姒昊見着火光,他從草泥臺上坐起,打算去将火塘的炭火重新掩好。也就在這時,借着光,他看到虞蘇睡在席子外,大概是睡不慣地板,在睡夢中翻來覆去。人挨火塘很近,真怕他一頭秀發為火塘的火燎着。

姒昊走到虞蘇身旁,跪下身,想伸出能使力的左臂去攬他。挨靠近他身子,聞到他身上的氣息,看着他沉睡的臉龐,姒昊沒有立即将他攬住,推回席子。姒昊俯下身,端詳虞蘇的睡容,他睡得很恬靜,烏黑的發絲,披散在肩上。姒昊不禁伸出手去碰觸他的發,發絲柔軟,順滑,流過指縫,那的觸感,還停留在指間。姒昊低頭凝視虞蘇,看他的眉眼唇鼻,他真是眉眼如畫。姒昊的拇指輕輕摩挲虞蘇的臉頰,虞蘇無知無覺,仍陷在睡夢中。

你夢見了什麽?

姒昊的手指抹過虞蘇的眉宇,他這人愛笑,睡容也帶着微笑,眉毛舒展,嘴角含笑。姒昊沒再造次,他将手縮了回去,想很奇怪,當初在任邑,那麽多人住的地方,也沒遇到過像他這樣的人。像他這樣,讓自己禁不住小心思,想照顧的人。

側身抱他,單臂抱得相當吃力,而因為睡夢被擾動,虞蘇在姒昊懷裏緩緩醒來,他睡得迷糊,喃語:“蒿?”

“嗯。”姒昊将他半身挪到席子上,讓他離火塘遠點。

“怎麽了?”

“你靠火塘太近。”

姒昊緩緩将虞蘇放下,他的手臂還未抽離,挨着虞蘇脖子,兩人靠得近,相互間都能感應到對方的氣息。虞蘇睜開眼,發現姒昊伏在他身上,人頓時醒了六七分,發覺自己的一只手臂,還攀着姒昊的臂膀,連忙縮回去。

火塘的火在風中跳動,時明時暗,虞蘇覺得姒昊的臉在逐漸挨近,他溫熱的氣息,還有身上草藥的味道,都近在咫尺,兩人近得臉頰幾乎要貼在一起,虞蘇緊張得身子僵直,好在姒昊随即就分開,他只是将纏在他手臂上的一簇長發繞開,那是虞蘇腦後的頭發。他很快放開虞蘇,離得遠遠,他坐在火塘邊,冷靜回想适才貼近虞蘇臉龐時,腦中閃過的念頭。

“我……我睡這頭。”

虞蘇連忙爬起來,把席子拉離火塘,把腳朝火塘方向擱,他換一頭睡。他此時已經徹底清醒,并且真是睡意全無。

火塘的火,被姒昊弄小,并最終微弱如豆,昏暗中,虞蘇慶幸姒昊看不到他泛紅的臉龐和耳朵,他雙手相握,手指微微顫抖。他感到震動,适才,他還以為,姒昊是要親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昊總,你是不是想吻他?(揚劇本)這幕還不許你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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